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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三梦断南洋》第十二章 刘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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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一转眼两年过去了,两年的时间里,石志钢又失去了两位亲近的人。

先是罗丝玛丽。李秀英来新加坡探望罗丝玛丽几个月后,罗丝玛丽就病逝了。石志钢办理了她的后事,按照她的遗嘱,把她所有的遗产都捐给了疗养院,因为数目较大,疗养院为此成立了一个以罗丝玛丽名字的前一半罗丝(rose)命名的基金—玫瑰基金,主要为那些低收入家庭中失去生活能力的成人,免费提供成人纸尿片。众所周知,在家中照顾没有生活能力的老人或病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新加坡气候炎热,老人或病人大小便失禁,不仅家中恶臭无比,他们的身上也会经常因此长褥疮,这些褥疮一旦化脓感染,还会引起其他的并发症。因为成人纸尿片的用量大,对于那些低收入的家庭是个极大的负担,所以这些家庭的家人都是苦不堪言。成立了“玫瑰基金”后,符合条件的家庭每个星期可以到疗养院免费领取成人纸尿片,这大大改善了这些家庭的生活环境,提高了生活素质,同时也使老人和病人身心愉悦,避免了长褥疮的烦恼。

另外一个是张敏娜的父亲。老人家终于没能敌过病魔的折磨,在中风两年后去世了,去世时才60岁出头。张健民办理了后事,把老人家的骨灰埋在了张敏娜的墓地旁边。

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在这两年中新加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经济飞速发展之外,就是人口激增,这些外来人口多数来自中国,在地铁、超市、公园里到处可以听到来自中国不同地区的声音,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国力的增强,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出国工作、留学、旅游。

石志钢依然是经营着他的“送爱心”炒粿条摊,虽然罗丝玛丽已经离世,但是他依然坚持每个星期一去疗养院,为那里的医护人员和病患炒粿条,从来没有间断过。

这几天,石志钢发现有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士经常在他的摊位徘徊,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注意她,只是发觉她每天晚上都来买他的炒粿条,从她说话的口音里石志钢已经猜到了她来自中国,而且来自北方。后来,不经意地他发现,这位女士吃完炒粿条后并不着急离开,有的时候她会买一杯水坐在摊位前的餐桌旁,盯着石志钢的摊位琢磨,有的时候她干脆连水都不买,直接坐在摊位前看石志钢炒粿条。

一天、两天,好几天都这样,石志钢被她看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终于他忍不住先开口跟她讲话了。

这天晚上八点多,那位女士又来了,她坐在摊位前的餐桌旁向摊位观看。

石志钢服务完摊位前等候的最后一位顾客,用搭在肩头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走到那位女士坐的餐桌旁坐下来。那位女士见到石志钢向她走过来,并坐在自己面前,有点惊慌失措。

石志钢微笑着问:“我看你这几天晚上都来这里吃我炒的粿条,怎么样?好吃吗?”

那位女士先是脸色有些苍白,接着又泛上一丝红晕,慌张地说:“好……好吃。”

石志钢说:“你别紧张,我看你一直在这里坐着看我的摊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那位女士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没,没有。”

这时,有顾客来叫炒粿条,石志钢站了起来走进了档口。等他忙完了那几位顾客,走出摊位寻找,那位女士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摇了摇头并没往心里去。

接下来几天,这位女士没有来,直到一个星期以后她才出现。和以前一样,她吃完了炒粿条,叫了一杯水,坐在餐桌旁慢慢地喝,眼睛却看向石志钢的摊位。

石志钢抽空走了过来,开始跟她聊天,这一次,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石志钢问:“你是中国北方的?”

女士睁大了眼睛看着石志钢,问:“你怎么知道?”

石志钢笑着说:“我也是中国人,哈尔滨的。”

女士惊喜地看着石志钢,说:“真的?我是西安的。”

石志钢一听,高兴地说:“噢,古城西安,十三朝的古都。真可惜!我没去过。”

女士笑着说:“其实,从哈尔滨去西安不远。”

这时,有人来叫炒粿条,石志钢赶紧站了起来,走进档口里忙,一转头看到这位女士怯生生地站在档口前。

石志钢边炒粿条边对女士说:“对不起,顾客优先。”

女士犹豫了一下说:“我……来帮你吧?”

石志钢赶紧说:“不用,你去坐吧,我一个人能应付。”

那位女士什么也没说,依然站在档口前。

石志钢炒好了粿条,用炒铲把粿条盛到盘子里,女士把盘子递给顾客,从顾客手中接钱、找钱。石志钢看着女士做这些事,他没说什么,刚好又有几位顾客过来,他赶紧又开始炒粿条。

忙了一阵,顾客渐渐散去,两个人又坐到餐桌旁。石志钢说:“谢谢你!”

那位女士腼腆地说:“不用。”

石志钢停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想……跟我学炒粿条?”

那位女士赶紧摆着手说:“不是不是。”

石志钢看着她,又问:“那你是……?”

女士犹豫着,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我是想……到你的摊位帮忙。”

石志钢“噢”了一声,他想了一下,轻声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很需要钱?”

女士抬眼看了一下石志钢,小声说:“也不算什么困难,我有工作,只是觉得放工后在家里呆着没事干很浪费,所以就想再找一份工作,这样不仅打发了时间,而且可以挣点钱。”

石志钢现在明白了,他问:“你是看到我有残疾,而且摊位只有我一个人在忙,就想来帮我,是吗?”

女士点了点头。

石志钢又问:“你介不介意我知道你做什么工作?”

女士说:“我是学建筑的,在建屋发展局做绘图员。”

石志钢眼睛一亮,说:“哦?搞建筑的,我原来有个朋友也是搞建筑的。”

女士又说:“虽然我有中国的大学本科学历,但是建屋发展局负责设计的工程师都是本地人或者受英文教育的外国人,我们这些中国来的大学生只能做绘图员,就是把他们设计好的草图画成正式的图纸,所以我们都是拿蓝领工作准证的,两年一签。”

石志钢恍然大悟,说:“噢,拿蓝领工作准证不能做兼职,对吗?”

女士点了点头。

石志钢想起了当年的张敏娜,那时张敏娜拿的是亲属准证,为了找份工作吃尽了苦头,所以他现在看到这位女士不由得产生了同情之心。他说:“这样吧,你方便的时候就来我的摊位帮忙,对外就说你是我的表妹,我给你一个小时六块钱,你觉得怎么样?”

女士的眼中放出光彩,有点激动地说:“行,行。”

石志钢笑了笑,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士说:“我叫刘艳,艳阳天的艳。”

石志钢说:“好,今天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空你就过来。”

刘艳站起来,高兴地说:“好,请问我怎么称呼你?”

石志钢也站了起来,说:“我叫石志钢,你可以叫我志钢。”

刘艳笑着说:“哎,志钢,我先走了。”

石志钢这才打量了一下刘艳,跟所有北方女孩子一样,刘艳的皮肤白皙,她的眼睛不大,单眼皮,个头比张敏娜稍矮一点,大概一米六多一点,身材较瘦。看着刘艳远去的背影,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张敏娜。

从第二天开始,刘艳星期一到星期五晚上都会到石志钢的摊位帮忙,星期六和星期天整天都会在摊位。有了刘艳的帮忙,石志钢感觉工作轻松多了。顾客不多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会坐在摊位前的餐桌旁,边准备配料边聊天。从聊天中石志钢得知,刘艳来新加坡三年多了,现在的两年合约是续签的,她现在跟一个同事在附近合租政府组屋的一个房间。她的父母也是搞建筑的,现在已经退休,退休前她的父亲在建筑公司做工程师,母亲是搞预结算的,她的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在西安市工作,已经结婚,有一个女儿。

石志钢一直不好意思问刘艳的家庭情况,随着两人越来越熟,倒是刘艳先忍不住问起了石志钢。

这天,两人趁摊位前没有顾客,就在摊位前的餐桌上准备配料,石志钢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在择豆芽,刘艳站在石志钢对面在切腊肠。以前刘艳没来帮忙的时候,石志钢都是用擦片器来擦腊肠,擦出来的腊肠片不仅厚,而且在擦到腊肠尾端的时候,常常会擦到手。刘艳来了,腊肠切得又薄又整齐。

刘艳不经意地问石志钢:“志钢,你多大了?”

石志钢头都没抬,说道:“猜猜看。”

刘艳想了一下说:“40。”

石志钢摇摇头。

刘艳又说:“42。”

石志钢笑了笑,又摇摇头。

刘艳接着说:“45。”

石志钢“哈哈”笑了起来。

刘艳看着石志钢说:“该不会是50吧?”

石志钢抬头看了一眼刘艳,笑着问:“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刘艳惊讶地问:“啊?你才30几岁?”

石志钢笑着点点头,说:“我今年35周岁。”他不知道来新加坡这几年,岁月的沧桑已经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刘艳睁大了眼睛,说:“你还说我是你表妹,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现在轮到石志钢惊讶了,他看着刘艳,开玩笑地说:“哎呀,那是你保养的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刘艳喜上眉梢,借着这个机会,问道:“在国内,你这个年龄应该早就结婚了,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呐?”

石志钢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说:“有过家。”

刘艳看石志钢好像挺难过的样子,不再说什么。石志钢追问了一句:“你呢?”

刘艳倒是挺大方的,说道:“跟你一样,有过家。”

石志钢看了刘艳一眼,平静地说:“你跟我肯定不一样,我的太太和孩子去世了。”

刘艳看着石志钢,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

石志钢摇摇头说:“没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刘艳说:“我是离婚的。”

石志钢问:“为什么?”

刘艳也不避讳,说:“他在外面养了个小的,还怀了孕。”

石志钢问:“噢,是吗?你们是一个单位的?”

“不是,他跟我父母是一个单位的,也是我父母的同事介绍的,我当时在设计院工作。他跟这个女的什么时候好的,怎么好的,我全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跟我提离婚,说那个女的已经怀孕了,我当时死的心都有。”

石志钢同情地看着刘艳,他想起了母亲说的“水的比喻”,母亲当时说:“如果你不来新加坡,可能不会有你遇到的事,但是会有别的事,生活就像是水,在哪旮答都是一样的。”母亲说的太对了,在中国生活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烦恼和问题。

刘艳见石志钢在发呆,就叫道:“志钢?”

石志钢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说道:“对不起。”

刘艳接着说:“本来我不想离婚,这个时候我的一个同事拿到了来新加坡工作的签证,我就想要逃避这件事,也申请了来新加坡工作。等我拿到了工作签证,我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心想既然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干脆成全他们。”

石志钢问:“你们没有孩子?”

刘艳说:“有,男孩儿,今年八岁了。”

石志钢一听,感到很惊讶:“啊?八岁?这么巧!”

刘艳疑惑地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石志钢说:“如果我女儿活着,今年也是八岁。”

刘艳惊喜地说:“是吗?真是太巧了!”

石志钢问:“那孩子呢?谁照顾?”

刘艳遗憾地说:“当时我考虑到要来新加坡工作,所以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

石志钢也觉得挺遗憾的,他“噢”了一声。

摊位开始来顾客了,从这次谈话后,他们再也没有谈过有关家庭的事。

刘艳在石志钢的摊位帮忙已经两个多月了,摊位每个星期一不开,因为石志钢要去疗养院做义工,这天就是刘艳的休息日,星期二到星期五刘艳有时需要加班,不加班的时候一般她会六点钟来,如果加班她会在十点多来。石志钢跟她说过几次了,如果加班就别来了,可是她坚持来帮石志钢收档。星期六有时她也会加班,不加班的时候,她会早上五点多就到档口,一直做到晚上十一点多,星期天也是如此。刘艳的话不多,人很勤快,她来了以后,档口里总是干干净净的。

这段时间,石志钢发现刘艳很少吃东西,有时石志钢请她吃炒粿条,她一再要求少放油、不要腊肠,而且分量只要普通分量的一半,她也变得愈发消瘦。石志钢跟她开玩笑,问她是不是要减肥,她就笑着说是,现在流行骨感瘦。

直到有一天,石志钢才发现刘艳有些不对劲。

这天是星期天,早上六点多,石志钢对刘艳说:“趁现在顾客还没来,你先去吃早餐吧。”

刘艳答应了一声,去粥摊买了一碗粥回来,石志钢也去买了一盘米粉回来,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吃早餐。

刘艳刚吃了两口粥就好像要呕吐的样子。石志钢关心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刘艳脸色苍白地摇摇头说:“没事儿,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她硬着头皮把一碗粥吃了一半,就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石志钢看着刘艳,关心地问:“不行就去看看医生吧?”

刘艳还是坚持着,说:“没事儿,休息休息就好了。”

中午,刘艳没有吃午餐。

下午三点多,石志钢见摊位没有顾客,就问刘艳:“刘艳,给你炒个粿条吧,你中午都没吃饭。”

刘艳答应着:“好吧。”

石志钢按照少油、不放腊肠、分量一半炒了一份粿条,刘艳接过粿条,说了声:“谢谢。”可是,她刚吃了两口就又想吐,她用右手捂着胃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石志钢看她这样被吓了一跳,问:“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刘艳脸色苍白地看了看石志钢,说:“不用。”

石志钢想了一下,坚决地说:“不行。明天我给疗养院打个电话,先不去疗养院了,我陪你去看医生。”

刘艳也坚决地说:“志钢,真的不用。”

石志钢看着刘艳,觉得她很奇怪,又不好多说什么。

刘艳的这种情况一直在持续。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刘艳五点多就来到了摊位。

石志钢看到刘艳,对她说:“刘艳,你不用来这么早,难得一个星期天,还不多睡会儿?”

刘艳勉强笑了笑说:“我今天很早就醒了,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就过来了。”说完,她就开始进档口里忙了。

石志钢注意到刘艳的眼睛红肿,好像刚哭过。他看着刘艳从冰箱里把一些配料拿出来,放在一个塑料盒子里,然后拿着盒子走到餐桌旁,准备加工配料。他走过去问道:“刘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刘艳头也没抬,说:“没。”她低着头把盒子里的配料一袋一袋地放到餐桌上,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石志钢说:“刘艳,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只是不想把你的事跟我说,你是觉得跟我不熟,很多隐私的事不想让我这个外人知道。没关系,你只要记得,如果需要什么帮助,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

刘艳的手停了下来,忽然她坐到椅上,趴到餐桌上痛哭起来。石志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隔壁摊的几个摊主被刘艳的哭声吓了一跳,纷纷向石志钢和刘艳投来惊异的目光。

石志钢抱歉地向摊主们摆着手又点着头,表示歉意。他弯下腰小声对刘艳说:“刘艳,你的哭声把大家都吓到了。”

刘艳止住了哭声,她坐直身体,用手擦了擦眼睛说:“对不起。”

石志钢看着刘艳,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

刘艳摇了摇头,她拿出一包豆芽开始择豆芽。

石志钢说:“有事归有事,饭还是得吃,别跟饭过不去,人们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刘艳说:“我不是不想吃,是吃不下。”

石志钢说:“那也得吃!粥,好不好?”

刘艳停下择豆芽,看着石志钢,说:“志钢,我不是因为有事吃不下,是因为……我的胃有病。”

石志钢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刘艳吃东西会吐,还胃疼。他关心地问:“噢,胃病,吃药了没有?”

刘艳依然看着石志钢,她的表情很无奈,说:“不是胃病,是胃癌。”

“啊?”石志钢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跌坐在椅子上。

这时,刘艳反而很镇定,她说:“我在来你这里工作之前的几个月就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可能是因为来新加坡工作后压力很大,有时没有按时吃饭,有时就是吃点方便面饼干什么的,所以经常胃疼。开始的时候也没太在意,直到几个月以前,我吃东西开始呕吐,也没有食欲,才感觉可能有问题。”

石志钢的情绪这时也稳定下来,他安慰着刘艳,说:“胃癌也不是不能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新加坡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仪器,这病一定能治。”

刘艳看着石志钢,说:“志钢,我知道你是好人,有爱心,愿意帮助别人,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到你的摊位来的原因。几个月以前,当医生告诉我得了胃癌的时候,我也是很想治疗,可是当我知道了手术费用时,我放弃了。”

石志钢着急地说:“得了病就得赶紧治,钱没有了可以去挣,命没有了就没了。要多少钱?”

刘艳说:“前期治疗需要把胃切除一部分,手术费加上住院、药物、检查等大概需要几万块,之后可能还要进行化疗。那时我刚刚跟公司续约,如果手术的话,不仅要住院,出院后还要经常请假去检查,恐怕我的这份工作就没有了。”

石志钢站了起来大声地说:“你的命重要还是工作重要?”他的喊声又惊动了附近的几个摊主,那几个摊主又开始向他这边张望,他只好又坐下了。他接着问:“如果毁约回国需要赔多少钱?”

刘艳说:“五万。”

石志钢想了一下说:“这样,明天我跟你去医院再检查检查,看看医生怎么说。”

刘艳看着石志钢,眼中好像燃起了一丝希望。

石志钢问:“你刚才哭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刘艳摇摇头,说:“不是。是因为我儿子。”

石志钢焦急地问:“你儿子又怎么了?”

刘艳说:“我来新加坡之前跟我的前夫办理了离婚手续,我们刚一离婚,他就结婚了,不久他们有了一个女儿。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对我儿子就很不好。现在孩子已经上二年级了,从他上学开始,就经常往我爸妈家跑,我妈说那孩子很瘦,经常吃不饱,身上还老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妈很心疼,可是又不能留孩子在家里,他的爸爸是他的监护人,每次我妈都会流着眼泪把他送回去,孩子每次都哭闹着,不肯回他爸那儿,我妈说孩子哭得人的心都要碎了。”她说到这里,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石志钢问:“你能不能把孩子的抚养权再要回来?”

刘艳擦了擦眼泪,说:“应该可以,他们现在有自己的孩子,而我没有孩子。我原来就是这么想的,等做完这两年,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回孩子的抚养权。”说到这里,她停住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流,“可是,我现在得了这个病,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如果我不在了,他还是得回去他父亲身边。”

石志钢现在全明白了刘艳现在面对着怎样的困境,他说:“后面的事咱们慢慢说,明天我们去医院好吗?如果你的病治好了,后面的事就不是事了。”

刘艳听了,感激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石志钢和刘艳一同去了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后,医生把石志钢叫进了诊室。

石志钢紧张地问:“怎么样?”

医生说:“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刘女士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血液。”

石志钢一听如五雷轰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医生摇着头说:“她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石志钢非常难过,这个检查结果无疑是给刘艳判了死刑。他痛苦地看着医生问道:“她还有多久?”

医生同情地看着石志钢,说:“可能三五个月,也可能再久一点。我给她开一些减缓胃痛和去除呕吐的药物,让病人要多注意休息。”

石志钢答应着从医生手中接过了取药单,走出了诊室。

等候在门外的刘艳,赶紧走过来问道:“医生怎么说?”

石志钢犹豫着要不要把检查结果告诉她,他知道瞒她也瞒不了多久,但还是没忍心告诉她实情。他说:“医生说情况有点恶化,但是还可以控制,他给你开了减缓胃痛和去除呕吐的药。”

刘艳听了“噢”了一声。

两个人去药房拿了药,坐地铁回家。

坐在地铁车厢里,石志钢一直在想着该怎么帮刘艳。突然,一个想法在他的脑中闪现,他聚精会神地思索着。

刘艳见石志钢不说话,问道:“志钢,是不是我的病不行了?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石志钢没回答她的问题,问道:“你的合约还有多长时间到期?”

刘艳说:“我的合约应该到明年的八月到期,现在是十二月,还有八个多月。”

石志钢一听,心想:她应该撑不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应该跟她把实情说出来。

到了石志钢家附近的地铁站,石志钢对刘艳说:“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有话对你说。”

刘艳看石志钢露出严肃的表情,知道他是要跟自己说大事,就说:“去麦当劳吧。”

走进了麦当劳,石志钢问刘艳想吃什么,刘艳说她不想吃东西,他自己也没有食欲,于是他就到柜台给自己买了一杯柠檬茶,给刘艳买了一杯热美禄。

因为是星期一,麦当劳里人不多。刘艳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石志钢很快就端着饮料走了过来。

石志钢把美禄放在刘艳面前,然后坐下来,把柠檬茶放在自己面前。

刘艳静静地看着石志钢,等着他说话。

石志钢想了想终于开口了,他说:“刘艳,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刘艳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她看着石志钢等着他往下说。

石志钢接着说:“你说你儿子在他爸爸家里受虐待,那么就把他接回来自己养吧,如果孩子长期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会对他的身心发展有影响。”

刘艳说:“我知道。当我去年知道了孩子的情况后,我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才能让孩子脱离苦海,可是我没办法,现在又有病。”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接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石志钢去拿了几张餐巾纸过来,他把餐巾纸递给刘艳,刘艳接过餐巾纸擦着眼泪。

石志钢说:“我想收养你的儿子。”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刘艳止住了哭泣,她盯着石志钢看了几秒钟,然后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要向石志钢磕头。石志钢赶紧拉住了她,说着:“你这是干嘛?”幸好周围没什么顾客,要不然刘艳的举动又会招来人们好奇的目光。

石志钢把刘艳拉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

刘艳泪流满面,她说:“志钢,你真是个好人!我替我儿子和我们全家人感谢你的大恩大德。我家祖坟上一定是烧了高香,让我能在新加坡遇到你。”

石志钢赶紧说:“可别这么说,我只是尽我一点微薄之力。”他停了一下,问:“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刘艳激动地点着头。

石志钢说:“好,你同意了这只是第一步,其实刚才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接着,他把刘艳病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了她。

刘艳听了并不觉得奇怪,她说:“我自己有感觉,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石志钢说:“我以前看过新闻,在新加坡办理领养手续非常繁琐,如果我回中国办的话,也不是回去一次两次就能办成的,何况你儿子现在的抚养权是他的父亲。”

刘艳一听着急地问:“那怎么办啊?”

石志钢说:“我想最快的办法就是我们结婚。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办结婚手续,然后你去申请你儿子的抚养权。”

刘艳点着头说:“好。”

石志钢又说:“在新加坡注册结婚最快也要三个月,可是你的病不能等,我们回国结婚。”

刘艳犹豫了,说:“回国结婚请几天假没问题,可是如果要办孩子的抚养权恐怕需要时间,我还有合约。”

石志钢想了一下说:“你的直接上司叫什么?”

刘艳有点疑惑,问道:“干嘛?”

石志钢说:“我明天去建屋发展局找你的上司跟他谈一下你的情况,看他怎么说,如果一定要赔钱,我给。”

刘艳问:“你要我终止合约?”

石志钢坚定地说:“对,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不能再工作了。”

刘艳说:“那也不能让你给钱,我有一些积蓄,中国还有一点钱,不行就先借钱。”

石志钢说:“钱的事以后再说,你的上司叫什么?你的部门是什么?”

刘艳说:“我的上司姓蔡,新加坡华人,英文名字叫理查德。我工作的部门是绘图部。”

石志钢笑了笑,说:“我记在脑子里了。快喝美禄吧,都快凉了。”

刘艳也笑了笑,拿起盛着美禄的杯子喝了起来。

第二天,石志钢在摊位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今天上午有事出去,下午四点开档。下面是当天的日期。贴好了告示,他急匆匆地赶去了地铁站,

石志钢先去医院,找到了前一天给刘艳看病的医生,希望医生能出具一张刘艳检查结果的证明。

医生说:“正式的证明你可以跟医院申请,两三个星期后会寄给你。”

石志钢说:“您昨天说刘艳需要好好休息,可是她现在还在做工,因为签了合约,八个月以后才到期。我想让她尽快停止工作。她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宝贵的,请您帮帮她。医院的正式病情证明我会去申请,我想请您先写一个简略的病情描述,下午我去给她请假。”

医生听了,说:“好,我写一个她的病情描述,再给她开一张两个星期的病假单,怎么样?”

石志钢感激地向医生道谢。从医院走出来,他直奔了建屋发展局。

石志钢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刘艳的上司蔡先生。他走进蔡先生的办公室后,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并把医生开具的刘艳的病情描述和病假单拿给蔡先生看。

蔡先生看了以后很是吃惊,说:“她得了这么重的病没有跟任何人说,我们都不知道她得病了。”

石志钢说:“刘艳很好强,她不想花钱治病,也想留住这份工作多挣点钱,所以跟谁都没有说。她签了合约,想把合约做完,但是从昨天的检查结果看,她恐怕做不完合约了。”

蔡先生紧张地说:“哎呀,人都病成这样了还做什么合约!”

石志钢点着头说:“医生也是建议她多休息,再配合吃药,治好恐怕没有希望,但是可以延长她的生命。所以,希望你们能同意让她终止合约,回家休养。”

蔡先生想了一下说:“她有病假单,我可以让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终止合约这件事,我想我得跟我的上司汇报一下,毕竟是白纸黑字签过名的,看看该怎么办。”

石志钢听了向蔡先生道谢,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起身准备离开。

蔡先生追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她的……朋友?”

石志钢回答:“算是吧,一个想帮她的朋友。”

蔡先生没有食言,他找刘艳谈了话,让她回去休病假,并嘱咐她其他的事不要想太多,先好好休息。

刘艳开始休病假,她从心底里感激石志钢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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