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寻梦三梦断南洋》第三章 意外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石志钢把写给李昂的信寄出后,头脑中一直回旋着自己写在信里的那几个字:“为了孩子,我们必须坚强地活着。”孩子,是未来,是希望,所以他必须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现状,尽快把彤彤接过来。他很想知道岳父母在北京的情况,回来新加坡已经两个多月了,张健民究竟能不能把张敏娜的事瞒住?岳父母知道了这个噩耗后有什么反应?彤彤怎么样了?他牵挂着北京的亲人,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犹豫了两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拨通了张健民的手机。

“喂,健民,我是志钢。”石志钢有点紧张。

“姐夫,一直在等你电话呢!”张健民压低声音说,“你等一下。”

石志钢拿着电话等着,过了一会儿张健民又说:“刚才办公室讲话不方便,我现在在走廊。”

“你的电话打进国际电话要收费是不是?”

“没事儿,你说吧。”

“我长话短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我姐的事儿,咱爸已经知道了。”

“你跟他说了?”

“是他预感到的。也就两个星期前吧,就我和爸在家,爸就问我是不是我姐出了什么事,我想这事儿他们早晚得知道,就把我姐的事儿和你回来的事儿都说了。”

“老爷子怎么样啊?”石志钢既紧张又担心。

“咱爸一听,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说的过程中他吃了两次药,当天晚上也没休息好,第二天就住院了。”

“现在怎么样了?”石志钢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刚出院,在家休息呢。”

“那咱妈知道了吗?”

“爸没跟妈说,妈暂时还不知道,我看也是瞒不了多久了。这次爸生病,妈就一直挺怀疑的。”

“难为你和爸了。”

“你别这么客气,早晚得过这一关。爸还有两年退休,他想提前病退,我们都同意。”

“这样也好,退休了没有了工作压力,可以好好调养调养。”

“姐夫,你还好吧?”

“我没事,挺好的。彤彤怎么样?”

“彤彤挺好的,越来越懂事了,爸住院这几天她很乖,妈带着她去医院看爸,她还给爸按摩腿呢!”张健民说到这里语气显得轻松了许多。

石志钢听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也“呵呵”笑了两声。

张健民在电话里又嘱咐了几句。

石志钢不想浪费张健民的电话费,说道:“好了,不多说了,有空再打给你。挂了。”

石志钢挂了电话,想着岳父生病住院时,岳母既要照顾彤彤又要照顾岳父,实在不容易,更加促使他有了把彤彤接来新加坡的打算。

自从石志钢向罗丝玛丽表明心意被拒绝后,他发现罗丝玛丽对他更加体贴照顾,经常给他买饮料和食物,让他感觉有些尴尬。后来,他想明白了,罗丝玛丽这是真的把他当弟弟看待,既然罗丝玛丽觉得他们两个之间以这种关系相处比较好,他也没有理由不接受,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这天下午,阿达急匆匆地来找石志钢,说那架老旧的焊接机又出毛病了,让石志钢尽快修一修,因为有一批货明天必须送。石志钢应了一声,把手头的活儿干完了,就走去了那架焊接机。

焊接机是一架长方形的机器,它的横向约有2.6米,纵向约有3.2米,在它的纵向一端放了很多卷铁线,根据尺寸要求选择铁线的直径和间距作为网片的纵向,横向只有一卷铁线,它的直径和间距需要与纵向铁线配合,横向铁线与纵向贴线交叉的地方,焊接机会根据电脑指令自动焊接,之后,网片下的铁板会向前送网,焊完一排焊点按间距要求向前推送,网片就一点一点送到前面去。焊点一排约有50个,现在的问题是其中有几个焊点发生了偏差,高度太高,够不到交叉点,所以这几个焊点总是焊不上,石志钢需要做的是调整这几个焊点的高度,让他们能够碰到交叉点,继而将交叉点焊接上。

石志钢一个焊点接一个焊点地调整高度,他在修理的时候需要把焊接机的电闸关上,调试时又要把电闸打开,电闸离焊接机有20多米的距离,他需要不停地在焊接机和电闸之间走动。已经修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修好,眼看就要放工了,他心里很着急。他把一个印度工人叫过来,让他负责开关电闸,这样他就不用走来走去开关电闸了。

还有五分钟就要放工了,车间里的马来西亚籍的管工们已经陆续冲好了凉,换好了衣服,只等着五点放工的铃声响起去打卡了。印度工人们也已经开始收拾,准备坐公司的罗里回宿舍了,帮石志钢负责开关电闸的印度人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了焦急的神色。石志钢也很着急,只差最后的一步,把螺丝拧上,再开电试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就算修好了。他听到那个印度工人在问:“switchon?(开电吗?)”

石志钢没有抬头,他的右手拿着一个小扳手伸在机器里边拧螺丝边说:“holdon.(等一下。)”

也许是着急放工,也许是听错,那个印度工人开了电闸。立刻,石志钢的右手和小扳手一起被拉进了机器里。他大叫了一声“啊”,喊道:“switchoff.(关电。)”

那个印度人马上关了电闸,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石志钢的右手手臂整个卷进了焊接机,他只觉得钻心的疼痛,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石志钢出事的时候,罗丝玛丽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着,李经理打电话给她。

李经理的声音急促,说:“rosemary,志钢出事了。mike不在,你看怎么办?”

罗丝玛丽一听石志钢出事了,她的头“嗡”地懵了一下,紧张地问:“志钢出什么事了?”

李经理说:“志钢的手卷进机器里了,已经打了电话给995。”

罗丝玛丽一听,放下电话,飞快地跑出了办公室。她从办公楼出来,正好碰到民防部队的车和救护车赶来。这时正是放工时间,很多办公楼里等着坐班车的职员都站在院子里,那些印度工人已经上了罗里,大家看到民防部队的车和救护车开进了公司院子,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有马来西亚籍管工等候在院子里,见救护人员来了,引领着他们去了后面的车间。

罗丝玛丽快步走到车间,看到石志钢趴在焊接机上,脸色煞白,她心疼极了。这时救护人员已经跑进了车间,开始查看伤情,民防人员也开始研究救援方案。

罗丝玛丽对李经理说:“你让人通知前面的班车和罗里先走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李经理应了一声,他叫过来一个管工,吩咐了几句,那个管工立刻走出了车间。

救护人员已经开始给石志钢打点滴,民防人员在研究那台机器。

罗丝玛丽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时用纸巾擦眼泪。

一个民防人员对李经理说:“还有没有人懂这架机器的?需要拆机器。”

李经理摇摇头,说:“我们公司只有他一人是修机器的,其他人都不懂。”

罗丝玛丽着急地说:“要不然去隔壁厂看看有没有人可以帮忙。”

李经理应了一声,叫了两个管工去了隔壁厂。这时,阿明跑进了车间,看到石志钢的情况,急得头上直冒汗。

不一会儿,那两个去隔壁厂的管工回来了,说隔壁厂已经放工,人都走光了。

那个民防人员又对李经理说:“不能再耽误了,我们需要把这架机器锯开。”

李经理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架机器十几万元呐!他做不了主。她看了看罗丝玛丽,罗丝玛丽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结果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听。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她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对那个民防人员说:“锯吧!救人要紧,出了事我顶着。”

几个民防人员一听,马上开始行动,车间里立刻传出了电锯切割铁件刺耳的声音。刚才说话的那个民防人员拿出手机打电话,他需要另外一台电锯增援。

周围的人都向罗丝玛丽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罗丝玛丽紧盯着石志钢苍白的脸,不时看一看民防人员的工作情况。

焊接机横向的一排焊点是由一个铁支架支撑的,民防人员需要把铁支架两端的支点锯开,但是支点很厚重,一时半会儿很难锯开。

很快又有一辆民防部队的车开进了院子,接着三个民防人员拿着电锯跑进了车间,两个电锯同时在焊接机的两端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间里的每个人都密切注意着民防人员的电锯和救护人员的救护情况。李经理见情况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就先让几个管工走了。

半个小时以后,两个焊点全都割开了。民防人员小心翼翼地抬起铁支架,石志钢被压扁的、血肉模糊的手臂展现在大家面前。罗丝玛丽看到这个情景不禁痛哭失声,李经理赶紧走过去安慰她。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了,石志钢的手臂已经紧紧地跟下面的铁板粘在一起,医护人员必须小心翼翼地用药水一点一点把手臂从铁板上剥离开。

就在大家紧张万分的时候,麦克打来电话。罗丝玛丽把情况跟他说了一下,麦克当时没说什么。

又是半个小时,石志钢的手臂终于跟铁板完全分离了,医护人员把已经变形的手臂放在一块垫板上,然后一个人托着垫板,把石志钢抬到救护床上,再把垫板固定在床上,之后罗丝玛丽、李经理和阿明跟着救护人员一起上了救护车。救护车拉响了警示笛,风驰电掣地驶去了医院。

救护车到了医院后,石志钢被火速推进了手术室进行手术,罗丝玛丽、李经理和阿明焦急地等在手术室门外。

手术做完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了,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三个人赶紧迎上去。

李经理问:“怎么样?”

医生遗憾地说:“我们已经尽全力保住了他右手臂的上半段,下半段骨头粉碎得太厉害,肌肉组织也损伤严重,没办法,已经做了截肢手术。”说完,医生快速离去。

阿明一听不由得哭出了声。罗丝玛丽愣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李经理也是很难过,他长叹了一声。

这时,石志钢躺在手术床上被两个护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三个人跟在手术床旁边向病房走去。

罗丝玛丽看到石志钢被单下的右手臂上面鼓鼓的,下面却是空的,她难过极了。

进了病房后,护士检查了一下石志钢的点滴情况,小声对他们三人说:“这里最多留一个人,其他人可以在走廊休息,请不要影响其他人。”

他们三人一同走出病房,阿明说:“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罗丝玛丽说:“好,阿明,今天你不用去做工了,我会跟你的头打声招呼。”说完罗丝玛丽和李经理一同走向了电梯间。

阿明走回石志钢的病房,趴在石志钢的脚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阿秀来,他才回家休息。

罗丝玛丽回家只休息了两个小时,就又赶回了公司。她两眼红肿,眼里布满血丝,到了公司她直奔麦克的办公室。

麦克今天很早就到了办公室,可能是不放心前一天的事,想早点来公司了解情况。他见罗丝玛丽走进办公室,着急地问:“怎么样?”

罗丝玛丽说:“手还是没保住。”

麦克皱了皱眉头,说:“那,这份工作他以后没法做了?”

罗丝玛丽难过地点了点头。

麦克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罗丝玛丽把李经理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麦克,麦克一听,大声说:“这个工人得开除,这个石志钢也是,找个管工来帮忙一下都比印度人强。”

罗丝玛丽说:“当时正好要放工了,大家都着急回家,一时疏忽了。”

麦克又心疼地说:“那架机器应该还能用几年。”

罗丝玛丽说:“这个责任我负,修理机器的钱我出。”

麦克看了看罗丝玛丽,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停了一下又说:“我看你昨晚也没休息好吧,要不然今天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具体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罗丝玛丽也确实感到头晕脑涨,有点体力不支,她说了声“好”走出了麦克的办公室,她没进自己的办公室,径直走到院子里,开车回家了。

当石志钢醒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刺眼的光亮,他慢慢睁开眼睛,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志钢哥,你醒了?”

石志钢慢慢转过头,看到阿秀正站在床边微笑地看着他。他觉得头有点晕,轻声问道:“这里是医院吗?我怎么会在这里?”

阿秀说:“对,这里是医院。”后面的话她没有说,转身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有医生和护士走过来,阿秀跟在后面。

医生是位华族女士,30多岁,她问石志钢:“你哪里不舒服吗?”

石志钢轻声说:“有点头晕。”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

石志钢问:“我出了什么事?”

医生看了看石志钢,说:“你的右手臂粉碎性骨折,已经没有办法修复了,我们为你做了截肢手术。”

石志钢瞪大了眼睛,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想动一下右手,可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迅速把左手从被单里抽出来去摸右手臂,他摸到了厚厚的绷带,手肘以下完全是空的。他大喊了一声“啊—”,眼泪夺眶而出。

石志钢的喊声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医生安慰着石志钢:“石先生,请别激动。救护车把你送来的时候,离事发的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了,如果不马上截肢会有生命危险。”

石志钢不想让大家看到他的眼泪,他用被单蒙住了头。

那位医生还在说着:“我们医院为截肢的病人提供假肢服务,装上假肢以后,你还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石志钢在被单下无声地哭泣着,失去了右手意味着他将失去现在这份工作,没有了工作,他的所有计划都将是纸上谈兵,他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生活再一次向石志钢展现了它的残酷。

医生见石志钢没有反应,就嘱咐了阿秀和护士几句,走出了病房,护士也跟随医生走了出去。

阿秀刚才看到石志钢难过的样子,也很难受,她是第一次见石志钢掉眼泪,不由得有些心疼。她等医生和护士都走了,轻声问:“志钢哥,你想喝水吗?”

石志钢一动也不动。

阿秀坐下来,不再说话,静静地陪在旁边。

此时的石志钢,对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他觉得活着好累啊!他想到了张敏娜,一个健全的人在新加坡生活都不容易,何况他现在已是一个残疾人?他真想追随张敏娜就这么走了。这么一走,就什么都解脱了。

石志钢用左手把被单从脸上拉下来,眼睛死盯着天花板。

阿秀看石志钢的样子,也不敢打扰他,她很理解,他一时还不能接受身体残缺的事实。

石志钢就这样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好像死人一样。

傍晚时分,梁伯突然出现在了病房里。阿秀见梁伯来了,赶紧说:“爸,您怎么来了?”说着就站起来扶梁伯坐下。

梁伯的身体很虚弱,轻声说:“我不放心,来看看,坐出租车来的。”他用嘴巴指了指石志钢,问:“怎么样?”

阿秀小声说:“下午醒过来的,医生也来过了。他知道自己的一只手臂没了,就变这样了,几个小时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梁伯“噢”了一声,对阿秀说:“你先回家吧,冲个凉,我在这跟他说说话。”

阿秀应了一声,拿着手包,走出了病房。

梁伯看了看石志钢,在椅子上坐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石志钢说:“年轻真好!如果一个三十岁的人愿意换我这把老骨头,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他又看了看石志钢,见石志钢没反应,就继续说:“我年轻的时候也蛮英俊的,那时我帮忙我的爸爸打理炒粿条摊。阿秀的妈妈是附近工厂的女工,一眼就看上我了,她约我去看电影。”他看到石志钢的眼睛开始转动,知道他在听,就接着说:“然后我们就拍拖了,直到结婚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比我大6岁,当时我30多岁,阿秀的妈妈快40岁了。我原来以为我这辈子就一个人这么过算了,和阿秀的妈妈结婚以后才知道,原来人活着还有这么多乐趣。后来有了阿秀,我真的好开心啊!可是,不久阿秀的妈妈查出来患有直肠癌,治了几个月,人还是走了。那时阿秀才两三岁,我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去医院照顾她妈妈,很辛苦。这还不算,阿秀妈妈的医药费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还跟亲戚朋友借了很多钱。看着不懂事的阿秀,我真的没有心也没有力把她养大,甚至想抱着孩子一起死了算了。”

石志钢转过头看着梁伯,说:“孩子又没有错。”

梁伯一见石志钢有反应了,心中暗喜,脸上却还是很忧愁的样子,继续说:“孩子是没有错,如果我死了,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多可怜啊!所以我就想,如果我死,孩子就得跟我一起死。”梁伯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当时我的爸爸身体也不好,那个摊位已经是我在打理了,阿秀妈妈一病,摊位也没时间照顾,就暂时租给了一个朋友。”

石志钢问:“您的母亲呢?”

梁伯说:“我的妈妈也是有病,很早就过世了。我还有一个哥哥,他的生活也很艰难,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每天我把阿秀送去托儿所,就在咖啡店喝酒,这样混了两年。直到有一天,已经进了学前班的阿秀看我在喝酒,就问我:‘爸,这酒是不是很好喝?’我说:‘不好喝。’她又问:‘不好喝你还喝?’我说:‘我心里不开心。’她说:‘那我唱歌给你听,你会开心吗?’我说:‘会。’然后,她就唱歌给我听,还跳舞给我看。我看着看着忽然头脑清醒了,为了女儿,我不能这么下去,如果我这样一直喝下去,等孩子长大了,她会怎么看我?所以我把摊位拿了过来自己打理,直到现在。”

石志钢看着梁伯,他很感动,一个年轻的父亲靠自己的能力把幼小的女儿抚养成人着实不易。他想到了彤彤,她已经没有了妈妈,如果自己再想不开,彤彤岂不是变成了孤儿?那就太可怜了!想到这里,他感激地看着梁伯说:“梁伯,谢谢你。为了孩子,我也要好好活着。”

梁伯微笑着说:“这就对了,人这一辈谁能不碰上点事呢?你说是不是?过去了,回头看看,其实都没什么。”

石志钢慢慢用左手撑着坐了起来,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梁伯看着他,也不帮他。

石志钢费力地拿了水杯,喝了一口。梁伯高兴地说:“你看,右手没了,你还有左手,什么都不耽误。”

石志钢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时,阿秀回来了,她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她看到石志钢坐在床上,还跟梁伯微笑,不由得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梁伯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阿秀扶着梁伯走出了病房。

石志钢坐在床上,想着刚才梁伯说的话,心情好了很多。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阿秀回来了,问道:“梁伯走了。”

阿秀点点头,说:“嗯,我截了一辆出租车。”

停了一下,石志钢问:“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阿秀笑着说:“有,就知道你会饿,我打包了粥。”说着,就从一个塑料袋中拿出了一盒粥,打开盖子,她拿着勺,准备要喂石志钢吃。

石志钢说:“我自己来。”

阿秀犹豫了一下。石志钢坚定地说:“让我试试。”

阿秀先扶着石志钢坐好,把枕头垫在他身后,又把小餐桌推到石志钢面前,把粥盒放在小餐桌上。石志钢用左手开始慢慢一勺一勺地吃。阿秀开始还担心石志钢不行,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脸上露出了笑容,称赞道:“不错啊!”

石志钢边吃边笑着说:“肯定饿不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摊位怎么样了?”

阿秀说:“那天晚上你没回家,我爸担心你出事,早上让我给你打电话,我就打了你的手机,结果是你的同事接的,他说你在医院,我就来了。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做完手术了,你的一个同事在。”

“是不是阿明?”石志钢边吃边问。

阿秀点点头,说:“嗯,对,我跟他说了两句就让他走了。看你一时也醒不过来,我就回家把你的情况跟我爸说了,我爸说先把档口关几天,等你的事稳定了再说。”

石志钢一听赶紧说:“我没事了,剩下的就是恢复了,你看我吃东西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还是回去照顾档口吧。今晚你也不用在这里。”

阿秀开始还坚持,石志钢一再劝说,想到梁伯在家没人照顾,她也放心不下,相比之下石志钢这里要好一点,毕竟还有医生护士。这样想了,她把床头柜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离开了病房。

石志钢恢复得很快,几天后他就可以自如地下床走动了,除了手术的刀口有时会隐隐作痛和发痒之外,身体已没什么大碍,剩下的就是他必须习惯用左手做事和锻炼左手的灵活度。医生来问过他要不要安假肢,他考虑到一方面安一个假肢不便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天气热,他多数时间应该是穿短袖上衣,安了假肢反而更引人注目,自己也不自在,干脆不装,只要自己接受这半只手臂就行了。这样想了,他便拒绝了安假肢的建议。

星期天,阿明来看石志钢,他一看到石志钢的半只右手臂就难过地眼圈红了,反倒是石志钢来安慰他。

石志钢微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少了一只手吗?这跟很多残疾人和重病缠身的人比起来好多了,没事。”

阿明同情地看着石志钢,说:“你出事那天我刚好在外面,一进公司大门就看见了民防部队的车和救护车。我问了门口的阿里,他说你出事了,我就赶紧跑到车间,看到人们正在对你进行抢救。你当时已经昏迷,救护人员已经在给你吊水,你的半个手臂卡在机器里怎么也拿不出来。当时已经六点多了,罗丝玛丽、李经理和车间的其他管工都在。罗丝玛丽急得一直在流眼泪,当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拆机器,可是这么短的时间也找不到会拆机器的人啊。民防部队的人建议把焊接机锯开,罗丝玛丽马上打给麦克,可是麦克又没有听电话,她马上对李经理和阿达说:‘救人要紧,出了事我顶着。’说完就让民防的人锯焊接机,锯完了,你的手臂又粘在铁板上,救护人员又用药水把手臂和铁板分开,一直到八点多你的手臂才从机器里拿出来,他们紧急把你送到了医院,你的手还是没保住。”

石志钢认真地听着阿明叙述,听到这里他问:“那架机器后来怎样了?”

阿明接着说:“后来麦克给罗丝玛丽打电话了,知道情况后,他当时没说什么。我听说周会的时候大家都建议把这架机器换掉,因为修好也是不便宜,而且这架机器又老又旧。”

石志钢点点头说:“是啊,这架机器我花的时间最多,老出毛病。”

阿明问:“罗丝玛丽还没有来吗?”

石志钢摇了摇头。

阿明说:“那天李经理、罗丝玛丽和我一起跟着救护车到的医院,后来我留下来,他们先走了。大家都看见了,罗丝玛丽又着急又难过,她是真心疼你啊!”

石志钢听阿明这么说,若有所思,没说话。

阿明皱着眉头说:“志钢,我看你再做回本行恐怕不行了,最起码现在不行。”

石志钢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我有准备。”

阿明看着石志钢,又开始难过了,这次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握着石志钢的左手说:“志钢,你一定要坚强,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我帮你去问问,看看我的朋友们有没有什么事可以给你做。”

石志钢感激地看着阿明,说:“明哥,不用。”接着他把住在梁伯家,梁伯教他炒粿条,他帮忙梁伯做生意的事告诉了阿明。

阿明一听,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微笑着说:“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改天我一定要尝尝你炒的粿条。”

石志钢也笑着说:“梁伯还是有先见之明,当初他把手艺传给我时就说我将来可以靠这个生活,真让他说中了!你要尝我炒的粿条,现在还不行,我得先把左手练顺了。”

阿明长吁了一口气,说:“这下我就放心了。”

阿明走后,石志钢想着刚才跟阿明的对话,开始在心中重新规划着自己的未来。

阿明刚走一会儿,罗丝玛丽提着一个水果篮走进了石志钢的病房,病房里虽然有六个人,但是每个人的病床都被隔帘挡着,所以还是有一定的隐私的。

罗丝玛丽走到石志钢的病床位置,轻轻拉开隔帘走了进去。

石志钢见罗丝玛丽来,既惊喜又紧张。惊喜的是他听阿明讲了那天出事后罗丝玛丽的表现,他很感激,如果不是罗丝玛丽当机立断,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活着;紧张的是罗丝玛丽可能会跟他谈公司的决定,他不知道公司将会怎么了结这件事。

罗丝玛丽见石志钢瞪着眼睛看自己,开玩笑地说:“需要我介绍我自己吗?”

石志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罗丝玛丽,我听阿明说了,那天多亏了你,谢谢。”

罗丝玛丽见石志钢还会笑,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这几天她一直担心,怕石志钢不能接受失去右臂的事实。她把水果篮放到床头柜上,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接着又问:“看你的脸色和心情都不错,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石志钢说:“不疼了,已经没事了,我看再住几天应该可以出院了。”他看了看水果篮,又说:“又让你破费。”

罗丝玛丽看着石志钢,说:“我还担心你接受不了这件事。”

石志钢没说话,停了一下,眼睛看向别处,说:“我可能回不去公司了。”

罗丝玛丽一听,脸上现出难过的神情,看着石志钢说:“不回公司做也不是世界末日,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石志钢看着被单没说话。

罗丝玛丽又说:“你的事我跟麦克研究过了,你的住院费公司全出,再补给你三个月的薪水。”

石志钢看了看罗丝玛丽,说:“不用,我听说那架机器报废了,我有一定的责任。”

罗丝玛丽赶紧说:“那架机器已经用了快三十年了,也到了该换的时候了。”

石志钢不再说话,他知道公司对他这样的处理,罗丝玛丽一定也是说了不少话。

罗丝玛丽看着石志钢,轻声说:“志钢,我想了好几天,我想我们……。”这几天罗丝玛丽一直没睡好觉,想到石志钢失去右臂后不知道该怎样生活,又想起石志钢不久前向她表白,她觉得虽然她自己的病可能撑不了几年,但是她有积蓄,还有房子,她的积蓄足够两个人生活用的。石志钢现在没有了生存能力,如果他们两个生活在一起,石志钢就可以跟她共享她的积蓄和房子,两人也可以互相有个关照。所以她想跟石志钢说:“我想我们两个还是生活在一起吧。”

石志钢从知道自己没有了右臂、又不可能再在公司继续工作后,就不再想接受任何人给自己的任何恩惠,他现在是个残疾人,不想拖累任何人,他要靠自己的本事活着,即使活不下去,他也无怨无悔。现在,听到罗丝玛丽刚说到“我们”,他就马上打断了她的话,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去公司,我们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再见面。”

罗丝玛丽还在努力,她说:“志钢,你别这么说,我想我们……。”

石志钢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表情有点严肃,说道:“罗丝玛丽,以前你帮我做的很多事,我都会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很感激公司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从中国来到了新加坡,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年,让我看到了新加坡的美丽,了解到了南洋的风土人情,真的十分感谢!”说着,石志钢坐在床上向罗丝玛丽鞠了一躬。

罗丝玛丽心里清楚,这次是石志钢拒绝了她。她的眼中噙满泪水,站起来,说了声:“你多保重。”转身走出了隔帘。

看着罗丝玛丽走出的地方,石志钢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原来他向罗丝玛丽表白是因为觉得罗丝玛丽一个人生活不容易,他想去照顾她,现在情况不同了,自己这个样子,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照顾好,怎么去照顾别人?到时,反而让罗丝玛丽来照顾自己,不是让她更雪上加霜吗?这样想了,他感觉自己的决定还是对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