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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别来无恙》第7章:紫砂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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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伙后,柳念国回到宿舍第一时间把武美津的诗一字不落地誊写在电脑上,然后将那几张信纸整整齐齐地夹在画框的内层。他用两天的时间,将武美津的几首诗作成组诗,并起了一个名字叫《碎念》,刊登在2005年第一期头版。

虽然与武美津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她的样子和文字已经深深印刻在念国心里。他对她动了情,仿佛心里有一团乱麻,让他为此焦躁不安。出门逛街的时候,念国竟然不自觉地走进一家首饰店,挑了一个白玉镯,想要找个机会送给武美津。他当时只是那么想想,要不要送,他也没有想明白。

不久后的一个周末,还在睡觉的柳念国被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刚接起电话,柔柔就在那头喊起来:“还没起床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武美津看到报纸了,她还让我谢谢你呢。”

刚刚还睡眼惺忪,一听到武美津的名字,柳念国立马精神起来:“她有没有说我改编的好不好?”

“没有啊,她没有作评论,就是让我代她谢谢你。”柔柔回答。

“哦。”柳念国心里划过一丝失落。

“怎么样,今晚我请你吃饭,有时间吗?”

“哦,去哪里?”

“晚上6点,你到芭芘q四楼等我,我逛完街就去找你。”没等念国回话,柔柔便将电话挂掉了。

经过柔柔大嗓门洗礼后,柳念国全无睡意。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朱子昕早已不在寝室,几乎每天都和莫溪蕾腻在一起。这也是让柳念国最佩服他的地方,脸皮巨厚。

晚上6点,柔柔给柳念国打电话,说是学校晚上组织一场募捐晚会,本来是溪蕾要表演小提琴独奏,因为其他事情耽误了,便让她帮忙出个节目,不能请柳念国吃饭了。

可是柳念国已经到了,不能白来一趟,就独自一人在商厦闲逛,正好散散心。

来到五楼的时候,柳念国发现最里面拐角处有一间仿古建筑。门口是两根红柱子,上面一牌匾,写着“国学启蒙”四个金边大字,红漆木门向里开着,里面零零散散有一些小孩正在看书。

柳念国第一次发现这个被水泥笼罩的城市里,还有这么一处安静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没走几步便发现一个女孩背对着他,正坐在地上给小孩解读诗经里的句子。

等柳念国走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个女孩就是一直萦绕在他脑海的武美津。武美津抬头看了柳念国一眼,淡淡一笑,又低下头和孩子说话。

古色古香的教室,朗朗读书声,一下子让柳念国不再那么浮躁。他想起小时候练习毛笔字的种种趣事,一时兴起便给旁边那位小孩演示书法。

他写了两个大字:碎念。旁边的小孩兴奋地为他鼓掌,并拽着他的胳膊说:“叔叔,你教我写字吧。”

“好啊,可是你不能叫我叔叔,我没那么老啊。”柳念国调皮地逗孩子开心。

“那我叫你哥哥。哥哥,你教我写字嘛。”小孩拽着他的胳膊使劲儿晃。

柳念国看到武美津偷偷地笑,顿时兴致大发。他挽起袖子,耐心地从最简单的字教起。

就这样,柳念国在教室里与孩子们度过了两个小时。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小时是幸福的,即便没有和武美津有任何交流,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也足够了。

学生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了。武美津收拾完东西说:“你的书法不错啊,孩子们都很喜欢你,真的非常感谢。”

“我小时候学的书法,都是我爸逼的,没成想到这里还用上了。”柳念国说完,害怕武美津不再接话,就又问道:“你在这里教书吗?”

“嗯。”武美津点点头,随手锁上了教室。

“这么晚了,我请你去吃冰激淋吧?”柳念国临时想到这个借口。

“现在啊?我晚上不怎么吃东西的。”武美津面露难色,但看到柳念国失落的眼神,又笑一笑说:“今天就破例一次吧,你帮我发表诗歌,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等武美津走到柳念国前面时,他在身后兴奋地挥一下拳头,然后与武美津并排往前走。

在冷饮店内,透过昏黄的灯光,柳念国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武美津,心里既忐忑又兴奋。武美津点了她最爱吃的冰激凌,柳念国点了一个香芋奶昔。

“你每天晚上都在这里教书吗?”柳念国主动问道。

“是啊,我喜欢古典的东西,也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他们不像我们这样浮华,也没有欺骗和背叛。你今天怎么找到那里的。”

“哦,我就是随便走一走,误打误撞遇到了你。我从小就特爱古典文学,我的书法也是那时候练习的。可是到了大学,这些东西都丢了,变得越来越懒散了。”

武美津突然笑了起来,说:“我记得一位教授在大学语文课上说,她最不喜欢当大学老师,因为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学生,进大学的时候个个满腹经纶,离开大学的时候全都庸散懒惰。”

“是啊,我来大学之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现在连函数都不会解了。跟你比起来真是惭愧。尤其是你写的诗,特别有味道,我非常喜欢。你还记得那篇全部用数字写的诗吗?”

美津挑起细细的眉毛,故意嗔怒道:“当然记得,我可不会忘记这件事。”

念国低头笑道:“其实,第一次读你这首诗,我确实不感兴趣,但是越读越有味道。你虽然只用了七个数字,但是把中国句子反过来倒过去,各种形式通理个遍。而且这首诗的形式很符合中国人含蓄内敛的特点。单只说‘我爱你’,听着薄,不够有深度。用数字表示就避免了这种尴尬,哪天谁要是想给自己喜欢的人写情书,大不必搜肠刮肚拼凑些肉麻情话,就这七个数字,肯定能抱得美人归。”

“没有再写评论批评我就好。”美津跟念国开起玩笑,气氛也越来越轻松。

“不会不会的,你写的诗已经颠覆了我对诗歌的认识,甚至让我越来越喜欢诗歌了。我想,这应该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吧。”

武美津心想,柳念国最后这句话十分狡猾,“魅力”二字既可以形容美津本人,也可以用来形容她的诗歌。她看着柳念国笑着问道:“你还挺能花言巧语的,为什么柔柔说你是块木头疙瘩呢。”

“嘁,你问问,有柔柔在的地方谁有机会说话啊,或者谁敢比她说得多呢?”柳念国听到柔柔在美津面前这样损他,气得差点跳起来。

武美津细心地观察到,柳念国是一个自尊心极其强烈,但是又有一点自卑的人,这一点和武美津是一样的。他们的世界总是在梦里或者想象中富丽绚烂,一旦碰触到现实世界,便显得局促不安。很长一段时间,武美津都喜欢戴墨镜,她喜欢把自己的眼神隐藏在背后,不喜欢别人看透她的世界。

“其实我对你还是挺熟悉的,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是柔柔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美津说道。

“你跟柔柔很熟吗?”念国问。

“当然,我们从中学起就是好朋友。虽然我们的性格不同,但她是我一直以来唯一的朋友。”美津肯定道。

“你们俩的性格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才能做长久的朋友。”念国分析道。

“其实我特别羡慕柔柔的性格,她洒脱阳光,敢作敢当,浑身透着一股英气。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跟她互换一下生活,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美津低头沉思,仿佛一下子与柔柔换了身体一般。

念国忙说:“为什么羡慕别人呢?你有你独一无二的特质,干净清透,沉稳干练,就像荷叶上的一滴水,旁人生怕走近扰乱这美丽的画面。”

美津看着念国浅浅一笑将头扭到一旁,安静地补充道:“就像你说的,旁人都拒我于千里。”

念国解释道:“旁人无法选择拒你于千里,实际上是你拒旁人于千里。”

美津点点头说:“也许是吧。”

念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正好想到他之前给美津准备的白玉镯,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现在送给她,表达自己的爱意。他犹豫了好久,始终不敢迈出那关键一步。

见念国良久不说话,眉头紧皱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美津以为自己聊天太过严肃,让念国无法应答。她从包里翻出一本书,然后抽出一张巴掌大的纸递给念国,主动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包里还有你的素描画呢。”

柳念国看完后才知道,美津说的素描画正是他第一节素描课上的胡乱涂鸦,想来一定是柔柔给她看的,肯定还会声情并茂地给她演示一番,然后捧着肚子仰天大笑。

想到柔柔的样子,柳念国不禁笑起来说:“不带你们这样损人的,好歹我也是一奔着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而去的有为青年。别小看这画,没准等我有了名气,你们可就发了。”

“那我得收好了,将来留作凭证。不过,我倒想问问,你在左下角写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就看到了一头亮丽的秀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做洗发水广告呢。”说完这句话,武美津的眼神稍稍停滞了一下。她对她能说出这样的俏皮话而感到惊讶,同时又是快乐的。

“咳,都过去了,咱就不提这茬了……这是什么书啊?”柳念国这才发现,美津刚刚从包里拿出的书和他送给嗲妹的圣诞节礼物是一样的。

“额……这,这是你送给何珊珊的书,算起来应该是你的书……”武美津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地回答,她完全忘记了这本书的特殊性,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柳念国看到了。

柳念国翻开书,第一页的留言还在,看着自己的名字,突然羞愧起来,也不知道武美津对他怎么看的。“其实,这本书……”柳念国想解释,但是被武美津打断了。

“我当然知道了,这只是你送给普通朋友的一个普通的礼物而已。不过,看到这本书,我当时就断定你不会喜欢何珊珊的,要不就不会送这样没品位的礼物了,也太不给女孩子抬高自我身价、炫耀吹嘘显摆的机会了。”

“那这书怎么在你这儿啊,何珊珊给你的?”

“人恨你恨得做梦都想杀了你,怎么还能让这书活在世上啊。我是从宿舍的垃圾桶捡回来的。其实,我倒是挺喜欢这书,最近也在学习茶道,丢了怪可惜的。”

听了美津的描述,柳念国心情突然明朗起来,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霾。他一边翻着书,一边兴奋地说:“你喜欢茶道啊,那你一定喜欢紫砂壶喽。我知道有一个卖紫砂壶的地方可以自己动手做杯子之类的,特别好玩,我现在带你去。”

“这么晚了,能行吗?”美津虽然是在问念国,但是已经开始收拾包了。念国看着美津可爱的样子,高兴得热血潮涌,他说:“早着呢,晚上十一点才关门,现在去正好,人不是很多。”

做紫砂壶的地方到处摆放着古玩意儿,武美津第一眼看到便喜欢上了这里。由于是周末,情侣们都到这里制作工艺品,所以他俩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对面相坐的位置。

念国把制作工艺和程序给美津大致讲了一下,然后熟练地开始在拉胚机上操作。很快,一个比较像样的圆柱状杯子就成型了。美津学着念国的样子,轻轻地把手抱在泥胚外侧。看着飞速旋转的机器,美津兴奋地差点叫出来。

做好杯子后,念国用刻刀在杯子的底部刻上两人的名字。

美津拿过杯子对念国说:“你知道吗,我很早就想学做陶。我觉得一件陶就是一个生命,当你等待亲手制的陶出炉时,就像在等待一个属于你的精灵出世。”

柳念国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女孩,一想到外人的恶意中伤,他就心如刀绞。对于柳念国来说,美津就是一件如冰的翡翠,容不得一点污渍。

他拿起一团紫砂,递到美津面前温柔地说:“美津,你可以用手捏一个杯子,就像这个图片上的样子,这叫供春,很有特色。”

听到念国叫她“美津”,美津顿时感到暖暖的,脸上也泛起了一片红晕。这种感觉她也讲不清楚,只是觉得这种快乐像热泉一样从心底汩汩而出,流淌到每一根毛细血管。

看到美津腼腆的样子,念国才意识到,他刚才的举动有点亲昵了,但是他愿意为这样的莽撞而冒险,大概这时候的男人都是极其敏感,而又过于自信吧。

“来,按照这个样子做吧。”念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美津点点头,一点一点地捏着泥团。看着泥团在她手里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有型,美津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柳念国这才发现,当美津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特别好看。

杯子做好后,柳念国用大拇指在杯体上捏出了几个凹印。他告诉美津,这样做才更像供春。美津轻轻地嘟起嘴说:“原来供春就是在好的杯子上捏一圈手印啊。”

柳念国笑着解释:“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相传,供春壶是一名叫供春的人所制。他是一位官员的书童,陪主人在宜兴金沙寺读书时,寺中的一位老和尚很会做紫砂壶,他就偷偷地学。后来他用老和尚洗手沉淀在缸底的陶泥,仿照金沙寺旁大银杏树的树瘤做了一把壶,并刻上树瘤的花纹。烧成之后,这把壶非常古朴可爱,于是这种仿照自然形态的紫砂壶一下子出了名。有的时候,艺术也是一种毁坏,或者说,毁坏也是一种美。”

“有道理,但是好像又没道理。”武美津摆弄着手里的杯子,似认真,又随意地回答。

临走的时候,柳念国指着两个杯子说:“第一个杯子是我做的,你拿着;第二个供春是你做的,能不能送给我呢。”

“小气鬼,我还以为这两个都是我的呢。”美津故意逗念国。

“这,这……”

“逗你玩呢,拿着,这个给你,好好收藏了,那可是我的第一件陶制品呢,意义重大。”

“放心吧,这个杯子以后就是我的专用杯子了,到哪都不会扔掉。”柳念国高兴地走了出去。

冬夜总是寒冷无望,即使天上的月亮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照出来的光芒还是惨白惨白。风虽然不大,但是足以吹得额头冰冷,仿佛那里的血管会在不经意的一刻爆裂。

念国赶紧用手捂住额头,看着美津的脖子□□在外,他解下围脖轻轻给美津戴上。美津低着头不说话,自顾自地跺脚取暖。

到了学校后,两人的话慢慢变少了,最后就只顾往前走。路过学校广场时,念国听到一个女孩正在舞台上狂野地唱着张学友的《饿狼传说》。见美津没有驻足停留的意思,他也跟着匆匆离开。

快到女生宿舍时,念国听到身后有几个女生嘀咕道:“这就是武美津,院长的女儿,娇惯的很,整天不在学校,不知道在外面搞些什么。”

“哼,这么晚了还能搞什么啊。”然后就听到她们几个不停地笑。

柳念国停下来,刚想转身去追她们,却被武美津一把拉住。美津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安静地往前走。刚刚还快乐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美津,现在又变得生疏了、沉默了、难以捉摸了。

美津快要走进楼道时,念国突然想到自己的围巾还在美津那。他条件反射一样叫住了美津。美津回过头来,楼道微弱的灯光正好打在她的右脸。念国清楚看到,两行泪珠盈盈弱弱地挂在脸上。

美津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躲在阴暗处问:“怎么了?”

美津伤心的样子让念国猝不及防,看着她躲在黑暗处娇小的身躯,他觉得此时索要围巾似乎过于残忍了。尴尬地愣了几秒后,念国委屈地说:“我还没有你的手机号。”

美津噗嗤笑了,不知是真的被念国逗笑了,还是故意装作轻松。她晃了晃手机说:“我这儿有你的号码,回去我给你发个短信。”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妥,便加了句,“柔柔给的。”

念国笑道:“好的,我回去等你短信。”然后退了两步,转身走了。走到路口处,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宿舍楼道口,只看到一个瘦弱的人影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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