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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空言》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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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子敛望着一双纤纤玉手,晃了神,不觉伸手握住了空言的手。空言只觉得眼中天旋地转,没有察觉傅子敛正定定地看着她。她抽出了手,将另一个鼓锤也递到他手里,傻笑着跌坐在地,和众人一同抬头看着傅子敛。

傅子敛将目光从空言身上移开,扫视一圈士兵,皆满脸涨红,精神振奋,全无白天时的颓唐。他稳了稳心神,紧握了鼓锤,转身击向鼓面。

咚——咚——

咚——咚——

鼓声不似空言的华丽,只是一下一下地重击鼓面,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沉重,一阵肃穆。众人不禁安静下来,任由鼓声敲击胸腔,忽觉得方才一切恍如梦境,但此刻追逐梦境的脚步正如这一下下鼓声般踏实,安稳,一步,一步。

空言也坐直了,直勾勾地抬头看向傅子敛。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眼神坚定,眸中似有敌军千万,但都不敌他这一捶一捶的敲打。篝中火光斯斯炸裂,映得傅子敛的盔甲隐隐闪烁着光斑,好是耀眼。

忽而傅子敛扎下马步,左右扫击鼓面,那正是进攻前的鼓声,众人忽觉精神紧绷。他左手按住大鼓,右手敲击,那正是□□手上阵的命令,众人手里握拳;他迅速碎击鼓面,那是冲锋的命令,众人几欲起身奔跑。

傅子敛大喝一声,鼓声戛然而止。

空言只觉得心中涌上了千军万马,身上所有肌肉都紧绷着,喧嚣着要赶赴战场,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男儿上场杀敌,不畏生死的心情。

士兵们一片寂静,傅子敛丢下鼓锤,转身,放声道:“军中粮食已尽,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其一,在这里等着饿死,其二,明日我们直接冲向京城,攻进去就有粮食了。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攻城?”

底下一片窸窸窣窣,交头接耳。

傅子敛上前一步,继续道:“大局还在我们掌控当中。前方若有檀军,我傅子敛自断双臂;前方若无檀军,冲锋陷阵时,我定在最前方!诸位中不少人是看着我和无畏长大的,知道我从来说一不二。子敛在此,从不应该端起架子,强硬下命令,我只以义军养子的身份再问一句,最后一战了,诸位叔伯是要等死?还是攻城?”

空言正被军中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方才起歌的老兵站起,声音仍是沧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攻城。就是用手撕,嘴咬也要把洛阳攻下来。老子就是要活着。”说着指着众人,道:“哎呦,你们这群老骨头,还有你们几个怕死鬼,只比子敛小儿多长几年战场经历,平日没少吹牛,一到正事,胆子却小得像老鼠一般。”

马师傅也不知从何处站起来,挠了挠脏乱的头发,狡黠一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攻城!”他朝傅子敛眨了眨眼,收起笑脸,左手握拳,领起号子:“攻城!攻城!”

军中卷起一阵豪情,纷纷举起手来,大喊:“攻城!攻城!”

傅子敛心中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遥遥看见司马无畏抱胸而立,正看着自己,也是满脸的钦佩和信任。他不禁笑了。

最后一战!真的是最后一战了。他离开京城已经十年了,四处流荡,食不果腹,多少老百姓和他一般无助,甚至比他更可怜,他手中不由得握紧了纯钧剑,抬头看向那轮红月。

“爹,娘,孩儿定不辜负你们。”

人群渐渐散去,空言才停下大喊,觉得喉间沙哑,心中从未有过的兴奋。她拍着一旁士兵的肩膀,大喊着:“喝!我们再喝!明天,我们就去攻城。”士兵看了看她,无不吓一大跳,一时慌了手脚,不敢碰她,默默地留了一个小圈让空言在里面发疯。

忽然,来了几个士兵绑住了空言,一拖一扔,进了营帐。空言觉得头脑发胀,被突如其来的烛光照得闭上了眼睛,她挣扎了一下绑在手里的绳子,弄不开,泄气地抬头,睁眼便看见了傅子敛和司马无畏,一人脸上是疑惑,一人脸上是警惕。

傅子敛审视一番,转头对司马无畏道:“你先出去。”

司马无畏一愣,差点没从案上跌下来,道:“什么?”

“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先去准备明日发兵的事情。”傅子敛揉了揉疲惫的眉眼,回头看着正在颤抖的空言。

司马无畏不敢多言,点了头,慢慢地挪出了营帐,回头一直盯着两人。

傅子敛弯腰解开了空言手上的绳子,空言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和自己身上的酒气,只觉得他再靠近一分,自己便要晕过去了。

“你是谁?”

“我是王……”,空言刚想说“当然是王二呀,才半日不见,认不得我了吗?”,她甩着被绑疼的手,忽然看见这是一双女子的手,她摸着自己的脸,怎么没有了胡须,脸那么小,坏事了!竟然幻出了真容。

傅子敛低眉看着她,忽然身体站直,抽出了纯钧剑,抵在在了她的喉间,再问道:“你是谁?”

“我,我叫做空言。”空言心咯噔一跳,没想到是这种局面,真容在他面前了,恍然有种被剥光衣服的感觉,她紧张地注视着傅子敛,不禁往后蹭了两步。

“姓氏?”

姓氏?空言没有姓氏呀,她眼中慌张,不禁盈了泪,嘴唇颤抖,只知道说:“我……我没有恶意。”

傅子敛看着眼前的女子,身姿羸弱似一株稻草,一双眼宛如清泉,正盈盈含泪,不似说谎。他虽心中仍有疑虑,但只是这样的女子,何须用到纯钧呢?

他收起剑,摆到了案上,叹了一口气,笑道:“方才还飞扬跋扈,豪气万丈的,怎么突然成这个样子,我很可怕吗?”他扶起空言坐下,转身斟了一杯茶,递给她,眼中诚恳,道:“谢谢你,替我解决大麻烦了。”

空言低头抿茶,稍稍定下心来,小心地问道:“帮到你了吗?”

傅子敛点头,笑道:“帮到了。”空言抿嘴一笑,低头再喝一口茶,忽然被水中自己的倒映给吓了一跳。这水里的人是谁?眼中满是慌张,两靥微红,嘴唇颤抖,正低眉含泪,一副卑微的模样。

这不是她想让傅子敛看到的样子。

“你如此出现,太过可疑。”傅子敛悠悠地说道。

空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碰上傅子敛探视的眼神,刚想躲避,又迎了上去,心里只想起:“不要低头,不要低头。”

傅子敛看了半响,见她削尖脸庞,鼻腻鹅脂,脸色退去潮红还略显苍白,恢复了方才击鼓时的神采,目光灼灼,虽并非绝色,但也是可人,而且,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涌上心头。

他低喃着“空言”这个名字,正色道:“你究竟是谁?”

空言想了想,提气道:“我是後朝将门的幺女,爹被皇帝杀了,哥哥也都被派上战场。家中再无一人。我,我小时候见过你。后来,我们逃出了京城。”空言想自己还是百灵鸟时,日日徘徊在傅将军府,而当时的傅将军确是被皇帝满门抄斩了,这样讲也有半分是真的,继续道:“听闻皇帝已经逃出了京城,我特意来投诚义军的,希望义军能攻入京城,救救城中百姓。”

“小时候?我爹也曾是後朝将军,敢问家父是何人?”

空言双手一颤,茶水撒了大半,慌忙放下茶杯,低头擦拭盔甲。傅子敛一看,叹气道:“算了,连姓氏也不愿说,何况父亲名字。这种心情,我倒明白。还有那酒,是你带来的?”

空言愣住了,酒是从绿度阁取出来了,采集了好半天,折腾到夜晚才溜回到人间。她张了张嘴,点了头。

空气又陷入了沉默,空言看着傅子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突然,傅子敛弯腰握住了空言的手腕,稍稍提起,四目相对,气势逼人,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我……”空言深呼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傅子敛,她看见他瞳孔里的自己,堂堂正正地,作为一个女子,站在他的面前,这一幕她日思夜想了是个春秋,梦中又出现了多少回。空言眼中似喜似愁,脱口而出:“我找你很久了。”

“什么?”傅子敛一愣,松开了空言的手腕,她的眼神太过灼热,竟让他想要躲开。

空言颤抖地伸手,捻住了傅子敛的衣角。她从来不曾退缩,特别是这个时刻。空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确无凭证,但求你信我。”

傅子敛愣了半响,移开了视线,推开了空言的手,退开半步。

营帐中烛火摇曳,北风从帘逢漏入,吹得案上的图纸沙沙作响,一直毛笔轱辘翻滚,掉落在地,撒了一地的墨水。北风瑟瑟,但屋里两人却不觉得冷,反而都心脏狂跳不止,相对而望,试图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傅子敛忽然点头,道:“好。”他转过身去,踱了两步,回头问道:“还有酒吗?”

空言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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