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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空言》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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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昏暗的幽州里没有时间,任人间秋冬春夏,这里只有一两点冥火幽幽和一片彼岸花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空言终于适应了这个人间姑娘的身体,也逐渐学会了说些句子。用无常的话说,便是终于有了些人形。

在一截曲折的长廊上,冥火在半空中忽闪,一个娇小的女子身穿红衣,呆呆地立在了案几前。

“第七百五十七朵。”空言摆好案几和花瓶,插上一株彼岸花,一股脑摊到在地板上,左右翻滚着,自言自语道:“好累,我为什么这么折腾自己?”

空言看鸟嘴宫太过冷清,便和丁绯说要帮忙装饰,丁绯道好,但说了,幽州看似小,想去哪个宫殿,想着就能去到,但实则天下有多大,幽州便有多大。如果一直想着鸟嘴宫,是怎么走都走不尽的。

空言听了倒是一脸兴奋,觉得好玩。于是寻了几百个花瓶,摘了彼岸花,却发现此处一条长廊连着一个大殿,一个大殿又连着一条长廊,真的怎么也走不完。

空言轻叹一口气。其实,她这么无聊还有一个原因:三天前,她道自己已经熟悉了这个身体,也学会了人语,求丁绯让她去人间看看,丁绯说再等几天,等着等着,已经三天没有见过丁绯了。空言气恼,觉得自己肯定是被骗了,丁绯就只是想找个人陪她幽禁在鸟嘴宫里,可恶,难道遇上了老巫婆?

“别的鸟都往天上飞,你怎么就喜欢躺地上?”头顶传来戏谑的笑声,是无常。

自那日在无常宫相见,他不知为何起了兴致,主动请缨要教会空言说话。空言开始以为那是玩笑,怎知他真的教得异常的耐心而且严厉。就“无常”这一个名字,便让空言拿着树枝写了不下百遍。但若让他教写“傅子敛”的名字,他却死活不肯,一幅忙得上天的样子,再说两句便跑了。记得那日空言捂着头,问道:“你……这样?叫什么?”

无常狡黠一笑,道:“是一个病,叫做‘更英俊了’。如果你想问我怎么了,应该说‘你是不是更英俊了’。懂了吗?”

空言点了点头,就这么说了几日,终于看出来了一旁狱卒憋笑的意思,挥着拳头逼出了实话,差点没把无常的脚给才破。

想到此处,空言白了无常一眼,道:“躺着多舒服呀,你没试过飞,不知道那有多累,飞高了有多害怕。”

无常也靠着栏杆坐下,拍着空言的脑袋,道:“你就是一只没有志气的笨鸟,上次教的你的名字,会写了没有?”

“学这个有什么用,我会说便好了。”空言重重叹气,道:“老实说,我很想念飞,惊险地穿过树枝和屋檐,有时吓得惊心动魄的。做人什么都好,就是只能走路,现在困在幽州还没什么事做,真的太无聊了。”

无常正色道:“丁绯可有提如何让你到人间?”

“没有,”空言哭丧了脸,道:“只让我等着。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间,若是在,又会在哪里?”

无常拍了拍空言的头,道:“他死了你便可以见到了,不是更方便?”

空言一下跳了起来,惊慌地看着无常,道:“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种的都是不会随风摇曳的彼岸花,待的都是死气沉沉的阴差,怎么能让他来。”

无常一愣,脸色一沉,起身要走。空言这才反应过来,这话得“阴差”不也包括无常?她连忙跑上前捉住了无常,哀求道:“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无常斜眼瞥着空言,轻轻叹了口气,道:“不是生气,近些日子很忙,今日来只是检查一下你功课做了没有,现在看来一点都不用功,我得走了。”

空言讪讪地打量着无常的脸色,见他不似发怒,才笑着放开了他的手,道:“没有我们无常大人,幽州都乱成团了。”

“牙尖嘴利的功夫倒是学得很快。”无常没好气摇了摇头,道:“你可记得一个穿紫袍的阴差?”

空言皱眉想了想,点头道:“那个生气脸?”

无常笑道:“对。近日真的忙,你若是实在闲得发慌,便帮我去奈何桥给他传个话,我也就不生气了。”

空言后退半步,道:“你方才不是说不生气了吗?”

“现在有点生气了。”

“去就去。”空言抬步走了,回头看向无常,笑道:“传什么话?”

“就说无常找他。”无常皱眉想了想,道:“你就传个话,不许捣乱。”

空言转身挥了挥手,道:“啰嗦。”

走出了灵殿,行至奈何桥,空言下意识往最底层看去。果然,那个紫衣男子就在那里,空言回想着此人当日的行经,不禁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她虽是来传话的,但她也记得自己早想好,若再见此人,定不轻易放过他。

她踮着脚尖,抬头看去,又一个鬼魂衣衫褴褛,跪在他跟前,不同的是,这个大汉满脸胡渣,一脸不屑,毫不颤抖,正鄙夷地看着紫衣男子。他朝紫衣男子吐了一口混血的唾沫,然后竟然挣开了脚上的链条要站起来。

只一瞬,青霜剑从紫衣男子腰间出鞘,稳稳地抵在大汉脖颈前一寸。大汉一愣,审视着眼前的阴差,想要看清楚这究竟只是震慑,还是要真的会砍下他的头颅。但见那双眼眸深邃如浩瀚的星空,闪烁着蓝光,冰冷蚀人,似乎没有丝毫犹豫的意思。

空言在远处看着,替大汉紧张起来,后背夹汗,心想,这个魔头砍人可不眨眼,你可别冲动呀。心里着急,快步往桥里走去。走着走着,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奈何桥最底层上,青石板透着丝丝寒气,两侧的栏杆上雕刻着石狴犴,正双目瞪圆,注视着桥上行人。这里行走着的都是世间最恶毒之人,西侧行走着逼媳为娼的婆娘,东边匍匐着□□妇女,焚烧古籍的乱世奸贼,一股戾气在此处蔓延,仿佛诉说着无人与伴的孤寂,不甘生死的顽固,或者是回首往事的悔恨。

狱卒们挥动长鞭,大声呵斥,却眼神呆滞,语气里更多的是执行差事的僵硬,无甚怒气,但因此处漆黑无光,仅有的幽幽冥光,将狱卒们照得阴森可怕,加上往日在人间听了不少骇人的阴间故事,行走的鬼魂不禁敛起张狂的嘴脸,颤抖地匍匐前行,心里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一切,好再投胎转世。

但鬼魂中也有例外,就如东侧那个挣扎站起,喉间正抵着一把利剑的汉子。还如西侧一个癫狂的妇女。她长发炸开,衣冠不整,脸上抹了一寸厚的泥土,只露出两只目光炯炯的眼睛。这双眼忽然弯成了月牙,妇人猛地挺直腰板尖叫起来,声音沙哑刺耳,一旁的鬼魂连忙捂住了双耳,嫌弃看来,心想:哪里来的疯婆子。

一旁的狱卒象征性地向妇人挥去一鞭,妇人却突然向前冲去,无意地躲开了长鞭。她左右前后奔跑旋转,冲散了前头慢行的鬼魂。她放声狂笑,在鬼魂间胡乱冲撞,拽了女子的长发,扯了男子的衣服。而桥上被捉弄的魂魄岂是善男信女,纷纷怒火攻心,叫嚣着要捉住这个疯婆子。一时奈何桥上,咒骂声、怒吼声、狂笑声糅杂,比人间闹市还要喧嚣。

听到声音,紫衣男子也不禁分神看去,大汉见对方移开了眼,以为占得了机会,正一个下腰回转,风扫堂腿,向紫衣男子脚下袭去。紫衣男子一眼未瞧,像是料定了大汉的动作,小腿抬起,寸劲一使,恰恰揣在的大汉膝盖骨。

大汉瞬间痛得五官皱缩,冷汗淋漓,抱着膝盖,在地面不停翻滚。他怒喊着,“我去你娘的,凭什么老子……老子得走下层,我偏不走,管你是谁!”,但那利剑再次不远不近地停在他的喉前,一点点地逼近,直到划破了皮肤,鲜血溅出。

“这一刀下去,下辈子便不能说这些混账话了,世间倒是清净许多。”,紫衣男子淡淡道出,冷冽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他注视着刀锋,似乎只是在确认切得是否精准。

大汉心脏狂烈跳动,光是抑制身体的颤抖就用尽了所有的神志。他自问一生从不怕死,没想到眼前的人竟像魔鬼,眼中不仅是既定的死亡,而是随意而为的冷血。大汉不知道,这下一秒,还会有什么暴虐等待着他。他一生也残忍无道,没想到现在竟像蝼蚁被眼前男子任意揉搓。

青霜剑没有一丝迟疑,一点点地刺入大汉的咽喉。

突然,那个疯婆子窜出,一把抱住了大汉,冲势太猛,恰好将他往后滑去,脱离了刀锋。疯婆子拽着大汉的前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郎呀,我可找到你了!我来陪你了,下辈子我们还做苦命鸳鸯!你再不可以弃我而去,不然我化成厉鬼也要你缠着你。”

大汉一脸震惊,疯婆子埋着脸却狡黠而笑。

空言方才在忘川河边折腾许久,抹上了泥土,撕碎了衣服。这会喊得声嘶力竭,心想:这个魔头,我才不怕你,不就是握着一把剑吗。

紫衣男子眼角一抽,挥手示意狱卒将两人分开,怎么知道空言铁了心的撒泼,又抓又咬,而那些精明狡诈的狱卒反而不愿近身,恐疯婆子发狂伤了他们,一个个都躲在别人背后,假装要动手,虚张声势。

紫衣男子寒气更渗,道:“你也想魂飞魄散,我可以成全你们。但不要乱动了,不然这一剑下去不能同时穿过两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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