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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地逃亡列车》第十六章 消失的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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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快餐店里,思拓留意到隔壁桌有两人,非常吸睛。

都是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他们中一个打扮夸张,手上脖子上挂满银饰,穿着不知道是真旧还是做旧的牛仔衣,塞着耳机摇头晃脑;一个身型魁梧,面容白净,冬天里穿着篮球背心露着花白臂膀,为了展示精美绝伦的虎头纹身也是煞费苦心。他们谈话声音不小,足以盖过思拓一桌。

“怎么样!”魁梧男子满脸的得意,夸耀自己纹身。

“厉害啊,这得花多少钱?”另一男子好奇道。

魁梧男子笑道:“一分钱不用!——说也巧了,纹身店老板说我是他从业以来的第400位客人,为了纪念,免费帮我纹的。”

“有这么好的事!你去的是哪家?”

“在索罗巷里,”魁梧男子接着说,“你要不也整个,我介绍的虽然不能全免,打个折还是可以。”

他的朋友似乎被说动了,点点头道:“走,看看去!”

这个说法思拓听来似曾相识,想当年他后颈处刺青也是一个纹身师以类似的理由帮他免费纹上,只是那家店不在所谓的索罗巷里。

难道这么世上爱给人免单的纹身师竟有这么多?思拓认为事有蹊跷。

两个青年离开店里后,思拓还是坐不住,起身追了出去,不敢跟踪得太明显,只好笨拙地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而紧随其后,虽然思拓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反正事态自然而然变得冒险起来。

不敢盯得太紧,但每次眼睛只要不小心瞟到那人的刺青,他都不由得一阵寒颤,会忍不住动手摸摸自己的后颈,但那感觉很不好受,就像一下子被拉回虚无的深渊,脚下明明在前进,脑子却完全没有了方向感。要不是有尾随的目标,他可能真的会迷失在路口处,忘情思考——我是谁、我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沉湎迷局的时间还是相对短暂,当那两位青年拐进一条巷子之后,新的局势很快逼得思拓清醒过来,他眼前一亮——虽然在青津长大,但他从未到过这里。

索罗巷是一条翻修后的古巷,作观光地用,因两旁密密麻麻的索罗树而得名,古树威武苍劲,姿态不凡,一看就知是饱经风霜,透着浓重的异香,要等微风和煦而过,三两下才能挥散得清淡。已经接近日落时分,夕阳余晖挤进树与树的间隙,还能成就一地斑驳,但往来的行人不曾在意天色如何,在树荫下闲逛的游客为多,只要驻足在贩卖纪念品的摊子前脚步就舍不得动了。

思拓跟着他们路过小贩,来到巷尾的一家的发廊外,见他们向上望,也跟着望了一阵,才发现发廊的二楼就是纹身店的所在,他回过神来,两个青年已经不见了,思拓寻思着大概是上楼去了,于是也赶紧跑过去。

经过旋转的三色柱,思拓进了发廊,里面的气氛有些奇怪,灯光昏沉,镜子前,洗头小妹正在帮一位客人洗头,他们见有人来,都扭头往门口处瞟,见到思拓,洗头小妹便热情揽起客来,询问道:“您是洗头还是剪发?”她娇嫩的声音响起时,手上的动作仍在继续,变魔术一般,在客人稀疏的发上揉搓出绵密的泡沫。

思拓怔了怔,吐出两个字:“纹身。”

洗头小妹撇撇嘴,态度变了,不耐烦地抬眼道:“楼上。”

思拓说了句谢谢,就往楼上冲。

楼上是什么情况。他很快就能知道了。咚咚咚,踏着阶梯而上的动静不小,他一上楼就吸引到了围观的视线。

是刚才跟踪的两个人和另一个大叔年纪的男子,在思拓到之前他们似乎在讨论些什么,随后被打断,见思拓,三人都收不住惊奇的目光。

思拓反射性地低下头,想到该不会是自己跟踪一事暴露了?一时间有些焦虑。

“喂,”大叔对着思拓喊话,“我们不招待学生。”

原来是自己这一身校服过于招摇了!思拓松了口气,放心地抬头,观察到这儿一溜吊灯,虽然环境逼仄,光线却很充足,在前台的老板椅上坐着招待访客的大叔显然就是店主,他手搭着的桌上全是设计图和墨水瓶子,自有一种凌乱的舒适,而他身后的一片才是工作区,那里一整面墙都来展示纹身作品,墙下摆着一张小床,床上是叠好的白床单。床边还有张可折叠的背椅,上头倒是俯趴着一个大汉,一动不动,姿势僵硬,光着背对着思拓,肩胛骨的皮肤上已经转印好了一大块图案,思拓见他趴着的样子很滑稽,像在为减少痛苦而做着祷告,那种透出肌肤的紧张实在是肉眼可见,可折磨的人是,纹身师在一旁迟迟未动手,他是个学徒模样的年轻人,此刻专注于调试自己的纹身机,所以没有急着开始下一步骤。

“有事吗?小兄弟!”那位大叔又对思拓喊了起来。

思拓不由得再把注意力挪了回来,仔细端详了说话的人,接着大吃一惊!这家伙眼神犀利,长脸型,尖下巴,蓄着络腮胡,模样颇为典型!这种浑身散发着文艺气息又自带痞气的中年男子,思拓记得曾认识过一位,也是个纹身师,跟这大叔颇为相似,如果没认错的话——或许就是他!

思拓怔在原地,疑惑道:“你是——嵩海师傅?”

“你们认识啊?”在场的那位魁梧男子问店主大叔。

大叔狐疑地打量着思拓,缓缓摇头,不屑道:“谁家的毛头小子——先不管他,这是价格表,”他说着推出一张彩印的单子给魁梧男子,解释道:“大臂外侧、内侧、大腿内侧、外侧、包小臂、包大腿上面都有标价,看你朋友想做那个部位,另外人工费,学徒的话是黑色纹身图案100元起,彩色纹身300元起——”

“呃,不要学徒,你亲自帮我朋友纹!”

“我收费可不低哦,每小时800左右。”

“贵这么多!老板,我介绍过来的人,不打折说不过去吧!”

“这已经是友情价了。”

“你觉得怎么样?”魁梧青年回头问了问朋友。

朋友皱着眉摇头,对方也懂他的意思,所以咳了一声道:“您都能免费帮我纹了,不如好人做到底,再便宜点?”

“一码归一码,我这个价格已经没得再降了,纹不纹看你们——要就交订金,然后我给做设计图。”

这两人商量了一会,决定去其他家看看,“行,我们再考虑看看,”说完两人就往楼梯口走,与思拓擦肩而过。

思拓目送他们下楼,然后走到店主大叔旁,郑重其事地问:“你是嵩海吧?”

“奇怪,我是第一次见你吧,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大叔收起价格表,眼睛抬也不抬地问。

“我当然知道你,你还帮我刺过字!”思拓说道。

“不可能,我这有规矩的,”他斩钉截铁道,“未成年人不接待。”

思拓冷静一想,确实,他的纹身是毕业后弄的,现在这个场面显然是提前相遇的结果,所以嵩海不认得他是必然,但他还是不放心,狐疑问道:“你确定吗?目前为止,你还从来见过我?”

嵩海终于忍不住正视思拓道:“小兄弟,你什么情况?想纹身的话成年了再来。我很忙,没空回答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思拓沉思,他又开始了焦虑,他看似回到了过去,但一切过于虚幻,唯一的实在是刺青消失的事实,他认为这一点绝对不容忽视,极有可能就是真相的线索,根据线索他还要从眼前的这个纹身师开始找起,不可否认,这个人将会是思拓突破困局的希望,思拓迫切地想要需求他的帮助与理解,所以他找尽可能让人听得下去的语言来说明状况。

“听着,我要和你说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真实事件,与刺青有关,可能你会觉得我在扯淡,但是最好先听我说完,你再作评价。”思拓诚挚地望着他,语气十分迫切。

嵩海显然不感兴趣,他刮了刮胡子,眼珠一转,长哼一气,嘱咐道:“你最好长话短说。”

思拓道:“pharos——听说过吗?”

嵩海摇头。

“好吧,总之有这么一个乐队,我在里面作主唱,最近遇到点事,——不对,这不重要,我重新说,”他顿了顿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总之我本来应该是生活在2017年的人,但是在一次乘车返乡的途中,也就是在经过自强隧道的时候,因为一些不可知的因素而陷入昏迷,再醒来时已经发现身边都是2009年的人和事,你看我现在还穿着校服,这像话吗?——我只是怀疑,不敢肯定地说是这趟列车让我穿越了,因为也很有可能是一个梦——”

“等等——”嵩海打断了他,“说完了吗?”

“没有。”

“够了,”嵩海挥挥手,劝道,“回家去,把那些话跟你家长再说一遍,看看他们会不会耐着性子听完。”

“不是开玩笑,我说真的!”思拓蹙眉反驳道。

“我管你真假啊?——这一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怎么会和你没关系?你知不知道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到了这里之后,我发现我毕业后找你纹的刺青不见了!准确的说是彻底没了!——你想想,一个纹身贴都要洗两三天才能洗干净,而一个稳定了多年的刺青又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我觉得,很有可能它是被什么强大外力清除了,而且肯定跟我的遭遇有重要联系!”

思拓扭转脖子拍着后颈向他展示,十分卖力地解释着。

嵩海目光一聚,认为思拓装疯卖傻的目的终于暴露了,这家伙绝对是讹钱来了。于是冷笑道:“我要是信了你的话,就是我疯了。”

“不是——我真没骗你!”思拓口说无凭,急地拍桌子。

“那好,你拿证据出来,说明是我帮你刺的。”嵩海嗤笑道。

“我拿什么证明?”思拓摊摊手,无奈道。

“这不就得了,你口说无凭,赖不到我头上啊,要讹钱找别人去!”

“我不是找你要钱!”思拓发现这个大叔真的而很难沟通,他皱了皱鼻子,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你帮帮我就好,仔细想想,关于那个刺青还有什么隐情吗?”

“我不是医生,帮不了你。”嵩海强调道。

“我没病。”思拓加重了语气,瞪眼道。

嵩海撇过头去不看他,以示不屑。

看来好说歹说他就是无动于衷,打蛇打七寸,思拓寻思对付他这种人还是要从他在乎的钱下手。

于是脑筋一动,连忙绕过嵩海,往他身后去。

“你想干嘛,”嵩海发觉不妙,赶紧跟了上去。

“我也是走投无路,你不帮我,我只能自救了——”思拓的话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你们这是要干嘛?”听到脚步声,那位趴着的客人也慌张地翻过身来,连忙问道。

“趁还没动手,我呢,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这家店的信誉不怎么样,我劝你还是换一家吧。”思拓站到客人旁边,冷冷说道。

“你给我闭嘴啊,”嵩海连忙喝止,然后安抚客人,“这人有病,你别听他的。”说完就拽住思拓,要把他往外拉走。

“等等——让他把话说完?”客人还是动摇了,

“你这图范围不小啊,问清楚他们墨水是那儿产的吗你就纹?别说我没提醒你,”思拓忽然凑近他道,“别让他们拿代理货糊弄你!不然褪色了找谁说去,你看我,在这跟的店主理论半天,也没给我个说法。”

嵩海眼看客人就要产生疑心了,他紧张地捂住了思拓的嘴巴,把他拉到一边,脸上强笑地对客人解释道:“这是我侄子,跟我讨零花钱我没给,他现在赌气说瞎话,想让我做不成生意,你说可气不可气?——哈哈,别管我,你们继续啊,我得替他爸好好教训教训这臭小子!”

“欸!谁是你侄——”思拓挣脱开他的手,就要否认,却被打断。

“行了!我们的事私下解决!”嵩海终于妥协,在他耳边说道。

“你就说帮不帮?”

“我尽量!”嵩海没好气地答道。

“行,”思拓得意一笑,故意喊道,“我错了,叔叔,下次不敢了!”

听到这声“叔叔”,客人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来,但是仍有余悸地问道:“你给我用的墨水都是进口的吧?”

拿着纹身机的学徒点头如捣蒜,答道:“百分百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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