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这都过完年好久了，您那个利息到底什么时候还？再过段时间我可就发律师函……”

“嘟……嘟……”

“老赵，不是我不帮你，上次已经给了你30万了，我也不容易啊，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瞅了眼通话记录，30分钟内有7个催还款的，3个客户要求退款的，2个公司财务的。

赵永顺实在是耗不起了。

2017年开始的严查，令他的小作坊公司从去年的盈利200万变成今年的一屁股烂账。等了一年都不见好转。

一年内搬了9次厂房，每次要赔20万，材料涨价，产品卖不动，还得给工人开工资。

大学生创业，不容易啊。

看了眼自己留的几封遗书，赵永顺掐灭了快要烧到手指的烟，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妈，对不起，下辈子我再孝顺你。爸，我来找你了！”

26楼，80米左右的高度，应该够自己死一回的了。

跳下去的几秒，赵永顺想到的还是他之前考虑过的问题:没有第三方担保人，没买房，贷款都是公司的名字，而自己死掉，应该不会对其他人产生连带责任。

至于公司员工……对不起了。

很奇怪的感觉。虽然落地的一刹那很疼，很难受，但是过了最初的3秒后，赵永顺还是有“反应”。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在往外淌，从身体的各个部位往外淌。虽然看不到任何事物，但是二十几年的经历却在眼前一点点的回放……

去年的失意落魄。

谈了5年的女朋友对自己说的那句:“我不适合你，咱们还是别再联系了吧。”

毕业一年后，大学同学聚会上，自己带着女友跟舍友一起吹牛。那些或喜悦，或祝福，或鄙视的目光。

刚毕业时的迷茫，无助，彷徨。

实习前一段时间，跟舍友一起吃烧烤，6个人喝了10箱啤酒，刘大胖在抱着路灯杆亲嘴。

带着已经是别人对象的初恋女友上同一所大学，还被双方家长调侃有缘分，两个人那一脸大写的尴尬。

高中整天的逃学，翻墙上通宵，成绩一落千丈时母亲的怒骂，一直想忘记的黑色记忆。

初中的骄傲，大大小小考试百余场都是年级第一，被誉为初中最有希望成材的天之骄子。

父亲去世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一直到小时候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此刻都倒叙般的浮现在脑海里。

直到赵永顺嘴里想喊出的“妈”变成一堆血气泡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结束了。

……

后悔吗？

后悔。

后悔没好好的尽一份孝心，后悔没真真正正地努力一把，后悔浪费了高中三年最宝贵的时光，后悔上了一个三本野鸡大学，后悔赚钱之后就该急流勇退，后悔……

晚了。

后悔晚了，一切都晚了。

身体慢慢变冷，眼前早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能感觉到意识也在消失，想抓住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努力的睁开眼睛，还是看不到。使劲睁！用力睁！想最后看一眼这美丽的世界！

终于，前面有一点点亮光！

再努力一点！赵永顺对自己“说”。

真的是有一点光！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赵永顺终于睁开了双眼，但却傻在那儿了……

那点儿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发出来的，刚开始周围还有点儿暗，但是赵永顺盯了很久，现在眼前白乎乎的一片，反而是什么都看不到。

把眼睛闭上。

赵永顺动了动自己的手，有知觉。很明显能感受得到。又动了动自己的脑袋，脑袋下面并没有地面的感觉，软乎乎的。

天堂里难道是这种感觉么？

“爸，你在吗？”

咦？？？喉咙里能发出声音？不过这声音好像并不熟悉，不像是自己说的，但却明明又是自己说的，能感觉到鼻腔的共鸣和声带的震动。

“在啊！”

！！！！！！

是真的到了天堂了吗？这声音，虽然已经十几年没听过了，可是却永远忘不了。

睁开眼，这下能看清楚了。

刚才的亮光，应该是从那个大约60w的白炽灯里发出来的，周围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一张八仙桌在赵永顺头顶的位置，桌子后面有个靠墙的长长的条几。再往上是塑料纸年画，顶上“三星报喜”四个大红字，下面是福禄寿，脚底下还一边踩一个胖娃娃，右书“财源广进年年顺”，左写“招财进宝路路通”。

赵永顺盯着条几上立着的那块自己唯一熟悉的，据说是母亲苏兰陪嫁过来的表，就那么看着它滴答滴答的走，半晌没回过神来。

“醒了？快起来吧，一会儿饺子熟了对付两口，去你爷爷家拜年！”

熟悉的声音又从头顶上传过来。

赵永顺眨了眨眼睛，确定这是他老爸，活着的。

“快点儿，炉子上有热水，起来洗漱。”

顶着一头大写的懵逼的赵永顺穿衣服的时候借着不是很亮的光线看到了门后挂着的撕页式日历。

--2000年2月5日。

果然世界上还是有后悔药的。这老宅子是90年建的，不出意外的话，03年初会在爷爷那边的老宅子里盖好新的，然后把这宅子送给叔叔。

5分钟洗漱完，抬眼看了看表，5点40。

“我妈呢？”赵永顺嘴里含着半拉饺子，烫的边哈气边问赵运国。

“在外边给你烧替身呢。”赵运国盛上半碗饺子，架副新筷子，这会儿要去贡灶神。

赵永顺就是在这样一个小乡村里长大，据说是从洪武年间迁过来的，后来明清时期齐东县的码头愈发繁荣，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在文化交流下造成了一种别样的风俗。比如赵永顺母亲苏兰现在做的事——烧替身。

其实各个地方的烧替身大都是在孩子生病的时候请的。不过赵永顺家乡齐东镇的风俗有点儿特别。

单说这周边十七八个村子就有六种方式，赵永顺所在的赵家庄是请回来之后每年大年初一、三月三、九月九都得由母亲供养。但是往东去六里地的河沟村却是请回来之后每年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供养。

吃完第三个饺子的时候，苏兰和赵运国一同回来了。经不住儿子的苦苦劝说，两个人坐在桌子两边，苦笑着看着对面磕头的儿子，每人掏出两块钱的压岁钱。

只有赵永顺自己知道，磕的这个头，饱含着两世为人后的心情，上辈子没来得及向父亲尽孝，没体会母亲的艰难，那么，就这辈子补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