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少庄主的院子——紫菱小筑。阎良正在作画，而且已经快画完了——大概是一幅花鸟图，只是花蕊还没完全画好。王管家没有打扰他，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喜欢看阎良画画，他回想起自己教阎良画画时的情景，就像是教自己的孩子一样，那时候阎良还很小。很快，阎良就停下了笔，他发现了王管家。

“师父，你来了。”

“我不是说了吗，在山庄里不要叫我师父，叫我王管家！”

“可是你就是我师父啊。你教我写字、画画、读书、练武，你不是我师父又是谁？我不明白，连那厨房的做菜的小厮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叫自己的师父，难道我连他们也不如？”

“不是你不如他们，只是因为你是少庄主，而我是下人，我们的教和学的关系是不能见光的。”

“我不明白。”

“因为我答应了夫人，所以我对你倾囊相授。也是因为我答应了夫人，所以我要你对这些事情在任何人面前都只字不提。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你不要再问了。”

王管家好像觉得话说重了，又跑了题，便笑道：“你的花好像还没有画完呢？这花蕊你还不快补上？”

阎良脸上好像有一丝苦笑，说道：“也不是不想把它画完，只是这花的蕊就像人的心一样，难绘得很啊。”

管家听了这句话，像是被惊到了一样，心里细细揣摩这意思。

阎良看师父走了神，便问道：“师父，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哦！”王管家忙回过神来，说道，“也没什么，奉庄主的命令，通知你代替庄主去魔刀门参加赏刀大会。”

“哦，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几位叔叔昨晚就告诉我了，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的，这铁血山庄的事情，你虽然从不插手，却是了如指掌。”

“师父，你也要去的，是不是？”

阎良又接着说：“你是我爹最信任的人，也是我们铁血山庄智谋最高的人，他不去，你至少应该去，因为就算他要在幕后指挥，也要有大将在阵前统兵。而我，则只是一个幌子！”

“你爹就是这个意思。好了，你也早做准备吧。别忘记跟你的母亲告别。她会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会的，毕竟这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母亲见面了。”

王管家的脸上也似乎突然闪过一丝悲伤，又仿佛是一丝愤怒。

傍晚，阎良来到母亲的院子——兰花榭。敲了门，开门的是个姓郑的老妇——他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环，是跟着母亲一起长大的人，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所以阎良也非常尊敬他，就像尊敬自己的祖母一样。

“哟！是小少爷啊！快进来，外面天凉风大。”一面把阎良拉进院门，一面又说道：“夫人一直念叨你呢。”

“郑大娘，我不在的日子多亏你照顾母亲。”在铁血山庄，阎良只能把这位善良慈祥的人当作下人对待，这是山庄的规矩，也是他爹定的规矩。但他每一次叫她的时候，都会把她的称呼叫得非常亲切，仿佛用尽他全部的感激和尊敬。

“小姐，小少爷来看你了！”郑大娘带着欢喜的口气朝屋里喊着。

“良儿来了？快带进来。”声音不大，很平和，像涓涓流水一样。

“娘，儿子来看你了！”一进屋，阎良就朝母亲跑了过去，一脸欣喜。

阎夫人捧着儿子的脸只细细地看轻轻地抚摸，又轻轻地说：“听说你要出门？”

“原来您都知道了？师父告诉您的？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当然有别人，莺儿告诉我的。”阎夫人口中的莺儿就是郑大娘，在这个院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她们会像以前在家里一样称呼，她叫她莺儿——她最亲的姐妹，形式上的丫环，而她则叫她小姐——形式上的主人，她心中最高贵的公主，仿佛她从未嫁人一般。

“她也一定是从师父那里听来的。”

阎夫人莞尔一笑，说：“你的行李我都打点好了，出门不比家里，衣食住行要一切从简，对年纪大的要尊敬，对小孩子要爱护，只是对那些跟你平辈的，都要小心，千万别交错了朋友，女人要小点男人，而你小心女人。”

阎良听了不禁一丝苦笑，说：“娘，这些我都只知道。”

“只不过有些事情即使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的，就像我一样，永远没想到一次贪玩出门就毁了自己的家，毁了自己一生。只不过老天还是待我不薄，因为有了你，有个好儿子，一生也折得过了。所以你要好好的！”郑大娘听到这，不禁眼角湿润，背过身去——她也想起当初阎二爷如何拿小姐全家的性命逼婚，又是如何拿少庄主的命威胁她不准死，她又想起她对儿子的教导，教导他做一个温良如玉的谦谦君子，做一个好人。

“娘，你又在想这些事了。我答应您，我一定会好好的，不管多么悲伤、多么愤怒，我都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这就好。”

他们母子之间的谈话一直都是这样的，由见面时的欢喜很快就转入不自觉的沉重，之后又会很默契地重新轻松起来，如此反复。

“其实这次你出去也好，见见世面。你从来都没有机会出去，这次一定要出去好好看看这大千世界。”

“是啊，孩儿也想出去看看呢。我听说啊，这次要去的地方是洛阳，是北方最繁华的城市，那里盛产牡丹——是富贵的花，就像您一样高贵。我这次先去探探路，下次我带您去洛阳最好玩儿的地方，您说好不好？”

“只可惜他是不会放我走的。”阎夫人不自觉地叹道，忽又说：“其实富贵荣华并没有什么好的，转瞬即逝，倒不如那长青松、湘妃竹、白玉兰来得悠然闲静。这次你去洛阳，若是可以，给你师父和那个人送两朵牡丹花。”

“送给师父和父亲？”阎良不解。

“因为牡丹是富贵花呀，虽然他们的出身、学识都完全不同，但他们都喜欢带点富贵的东西，富贵房舍、富贵衣服，也喜欢富家千金，所以他们一定会喜欢这富贵花。”

“师父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对我也很好，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他的实力你是知道的，那么你觉得他凭什么会对你这么好，又凭什么屈居在你爹手下做事——他的野心一点不比你父亲小？不错，因为我，因为我在这里，因为我为了你而留在这里。这两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根本是一丘之貉。”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道接受，但是我今天必须要告诉你这些，因为我要你毫发无损地回来——我希望你能获得自由，被禁锢的滋味我已经饱尝了快二十年了，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

“娘！我！难道您是让我离开了就不再回来？不！我如果不回来，您怎么办？”

“还有另一个方法——破坏你爹的计划，让他在魔刀门损兵折将，元气大伤，那个时候，你那个假惺惺的师父王羽一定会趁机击打铁血山庄，而我们就可以借机离开这里了。现在你的武功已经到了可以跟你父亲一较高下的地步了，所以，到时候能拦得住我们的人几乎没有了。良儿，你愿意这样做吗？”

“我当然希望能和您一起离开这闷死人的鬼地方，我也讨厌那个人，可是师父，我还是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你不用马上相信。他反正要跟你一起出去的。到时候你就会见识到他的手段的，你就会相信那句至理名言——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了，心情不必太沉重了。我给你的底线是：如果你没有机会破坏他们的计划，就一定要想办法离开，永远别回来，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会再想想的。”阎良深深地说。

“好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小少爷早些回去吧，明天就要动身了。”郑大娘上来说道。阎良慢慢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