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插满了管子，像个被操控的木偶般，胸口仿似压上了千斤巨石。

他轻轻动了下，手忽然被人温柔的握住，暖暖的，直抵心房。

眼前的雾气散去，她秀气的小脸瞬时变得真切而生动起来。

“醒了，饿不饿？”无言唇角淡淡的扬起，拿起旁边一个色泽鲜艳的苹果，在他面前晃了晃，晶亮的雪眸顾盼生辉，亮的叫人不敢侧目。

他很想说，他很饿，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可他现在最想吃的，是她！

双唇艰涩的张开，喉咙干哑的发疼，好似被烈火烤过般，生生发不出一个音符。

无言看出了他的心思，忙放下苹果递上水，帮他垫高枕头，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银诧异的接受着她的照顾，心脏某个地方惶恐不安的跳动着，一下一下，仿佛在提醒着他现在所感觉到的，都不是幻觉。

“怎么了，你也不记得我是谁了吗？”无言见他一副茫然的小傻样，莞尔勾唇，打趣道。

脑海，却像倒映的黑白电影般，自动将刚刚医生的话一遍一遍，不停的复述着。

“您拿错了吧，这些x光片，怎么可能是他的？是拿错了！一定是拿错了！！”

医生办公室内，无言两手紧攥着那一张张硬质的x光片，情绪异常激动，压抑着胸口的怒火，不断的摇头，喃喃自语。

“心小姐，你的心情我们可以体谅，但银先生的骨骼系统确实发上了病变，长了一颗肿瘤，具体是良性还是恶性，仍需要进一步调查，院方希望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模式化的阐述声，带着隔绝温度的冰冷，淡漠的面容上，微掠过一丝怜悯。

好比一记狠厉的耳光，大力掌掴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植入皮肤，宛如大把的荆棘刺瞬间扎进，鲜血淋漓。

“如果，是恶性的……会怎么样……？”无言听见自己颤抖得几近崩溃的声音。

“这个还未确定，你不必太悲观，检查报告过几天就可以出来，如果肿瘤真的是恶性的话，就只有截肢了。”

截肢？！

无言雪眸骤缩，瞬间蜕成针芒般大小，腾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五脏六腑像是被根根冰棱插-进，抽出，再插-进，利落熟练，成功的将心肺扎出无数个小洞，鲜血混杂着酸水缓缓涌出，却连半分痛楚，都感觉不到。

骨骼系统发生病变，不可能只是因为那场地震，换言之，在身体里潜伏了很久。

那么，银一直都没有发现吗？

还是说，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再一次踏进一条更惨烈的绝路，呵，老天爷啊，不带这么耍人玩的。

背负着满身的罪孽，你以为我们好过吗？好过吗——？！！

比肉体更恐怖的折磨，是灵魂！

每每入夜，梦见那一个个枪下的冤魂来向自己索命的煎熬，那种痛苦，根本就不是单纯用言语所能形容的！

天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残酷决绝的，连半分廉价的幸福都要吝啬，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吗？这就是所谓的老天有眼吗？！

“心无言，如果你也倒了，那么，银就彻底没救了……”

墨华拍拍无言剧烈颤抖的削肩，抛下话，闪身离开办公室。自始至终，他的脸都平静的可怕，泛不起半分波澜，除却，医生在宣布病情的刹那，墨色的双眸陡然瞪大以外。

是的，如果她也倒了，以银的性格，绝对会自暴自弃，宁愿死的毫无痛苦，亦不愿忍受化疗，甚至是截肢的痛苦与折磨活下去。

他们这种人，从踏进这个黑色的世界开始，对生命，就失去了人类近乎本能的执着。

活着，仅仅只是人存在本身的代号罢了。

除此之外，别无意义。

“言言，言言，言言，心无言！”银连连唤了三声，奈何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根本无法动弹，只好哑着嗓子，忍痛提高声音。

“怎么了？！”无言腾地反应过来，手一抖，锋利的刀口一滑，顿时将手指划了道嫣红的口子。

“你——”银又气又急又心疼，琥珀色的眸子牢牢的盯着她，刚刚那副失魂落魄，难过的要死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自己看错了？

“还不是你突然喊我名字，坏家伙，痛死了！”无言不满的抱怨，语气却是轻松而甜蜜的，就像个摔了跤的孩子赖在大人怀里发嗲一样。

让他心中的忧虑瞬时打消不少，微笑着看她简单的包了个ok绷，笨拙的为自己削苹果的模样，浓浓的幸福感，如一罐松软的蜂蜜般，甜甜的溢出来，涌遍全身。

“骂你还笑得这么开心？傻子……”无言没好气的敲了他一记板粟，唇角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像是冬日里熏暖的阳光，因为少见，打在身上，所以觉得分外温暖。

一想到，她以那么孱弱的身子背着自己走过那么一大段艰难的山路，漫天大雪随时都有可能将其淹没，却没有一刻放弃过希望。

胸口，就一片暖暖的疼痛，这种痛苦的甜蜜，丝丝入扣，便是传说中的幸福么？

可是，她的眼底，为什么有着一层浓的化不开的哀伤呢？

难道说，她还是不愿与自己在一起吗？

那些美好的话，不过是情势所逼，为了不让自己丧失意识昏死过去，所以才……

想到这，银灼亮的琥珀色眸子不禁黯了下来，像是秋夜没落的寒星，光彩顿失。

注意到他微小的变化，无言心脏一紧，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瞟过他被子里的左腿，握着水果刀的手又是一抖。

“啊！”

无言吃痛出声，望着自己被血流不止的手指，眉心难受的拧成一团。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看你是吃一堑矮一智，挨了一刀还不够，非得多挨几刀是吧？”银没好气的瞪着她，眼底，却是满满的疼惜。

“哼，我好歹也是为了你受伤的诶，说这样的话，也太没良心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