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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落梅尽尘埃》第一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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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季特别长,没完没了的雪,混着没完没了的风,整个人间仿佛被谁诅咒了似的,只余下漫天的白。

红衣女子素手纤纤,轻挑卷帘,美目顾盼之间流转着极淡的光,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雪景,看着寒风不管不顾地卷起树枝上的积雪,一层一层将雪捶落到地上,那不堪重负的枝桠还来不及抬头,又被新的层雪覆盖,重重低下头颅。

为什么要努力承受呢?为什么不肯服输?

这么想着,她轻轻浅浅的对着那颗枝桠笑起来,眼中溢满柔情,像是心疼犹自挣扎的枝桠们,又更像是——她恍惚看到了他。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郎君时。

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

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人们说的刻骨铭心,原来是把心撕裂后再拼合,把痛注入心的裂缝里,再强行组装起来,如此反复。

忽而她想起了那碗“孟婆汤”,是他唯一一次喂着自己进食,他笨手笨脚地扶起自己,差点碰到她被铁索伤到的手腕……此生再不会有这种疼痛了吧,有他的温度,有他的低喃,有他给予的安宁。

回忆是毒药,可以把伤痕累累的心在一瞬间撕碎,渗出毒素,让她生不如死;它更是解药,可以将碎裂不堪的命运,一片一片拼凑出一个假设的美好。

一口气堵在心口,她挣扎着用手撑住窗棂,大口大口地喘气,却是怎么也无法呼吸……

她才是那株兀自反抗的枝桠吧,风雪太重,无路可逃,她自暴自弃地想着,若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可不可以再见到他?

可她记得,他要她好好活下去……

她闭上眼,精致的脸因疼痛撕扯的有些扭曲,她努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方才那阵无解的痛,随即她抬起头对着空气嗔怪:“真够笨的,一碗汤就想让我忘了你,想得倒美!”

呼出一口气,她重新笑起来,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笑璨若朝霞。

“为你曼舞一曲,可好?”她开口道,对着满目的他。

自是无人答她,空荡的回廊前,只有一片被积雪覆盖的空地,一株寒梅老树独立于雪中,树干上有一道极深的裂痕,像曾被人用力砍过,此刻那伤口大半被雪覆盖着,似有若无的带着一股残破的倔强,为雪景平添了几分卓然苍劲。

剑出鞘的声音打破了静默的景,她跃出窗口,一抹红色便横空映在白色的画布上,出尘如仙,临风而立。

“舞什么好呢,长卿?”她仰起头,对着雪,认真问。狂风呼啸而过,铺天盖地的打散掉她乌黑的发,寒梅老树散出幽冷梅香,碎瓣满地。

大雪并不懂得怜香惜玉,砸在她的衣衫上顺着领口滚进她的脖颈,她感受不到丝毫的冷,施展轻功骤然飞起,长剑胜雪,她在雪中翩然旋转,足尖轻点处,有雪化开的声音,再一看,所过之处,寒冰点点化为清泉。

他站在不远处望着她,肩上已然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他仍然只是静静站着,犹如雕塑。她手中长剑成了她延长的手臂,跟随她的心意出击、旋转、斩断、挥舞。他看得震撼,为这种飒爽豪气、傲骨天成的美。梅瓣飞扬处,她的笑清澈明媚,他看到了春日暖阳消融坚冰的气魄,不容逃避,绚烂至极。

不知舞了多久,她始终在笑,终于,有些倦了,她缓缓落地,看向他。

任他再怎么粗心也看得出来,她看向他,目光霎时清冷,仿佛方才雪中含笑舞动的仙子只是他想象出来的,而真正的她站在风雪中央,岿然未动。

他绽放了嘴角咧到眼底的笑容,热情洋溢地走向她:“真划算啊,此生能见到夙盼将军的舞姿,即死也值得。”

“……”

“不瞒将军,小生觉得可惜,将军明明可以靠脸取胜,哦,不,靠舞取胜,却偏要靠武力,何必呢?”说着,他露出一脸惋惜的表情,“将军细想,到那时战鼓骤起,将军飞身直下,鼓上一舞,就穿今天这身衣裳,哇,两方可以直接握手言和……”

夙盼于风雪中冷淡地凝视他,不含一丝情绪。

他似终于注意到她的冷若冰霜,一本正经道:“兵不血刃之威,将军当真不考虑?”

“……寻我何事?”

少年将军持续作死:“……小生突然顿悟,将军最可怕既不是武力也不是剑舞,而是这张面无表情的脸!”

夙盼的剑锋干净利落地指向他:“所以萧将军想要感受一下武力是吗?”

他转而露出一副不怕死的表情,大义凛然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得说实话。”他顿一顿,调整了呼吸,更加大声而认真道:“夙将军美貌,天下无双!”

夙盼懒得再理他,提剑转身回屋。

“诶,别别别走啊,再聊会啊。”他追上去,在她准备关门一瞬间,侧身挤进屋。

夙盼不理会他,仿佛没见到这人一样,顺手将长剑置于剑架上,抖落一身落雪。

他抬手快速斟了一杯茶。

她向窗边走去。

他侧身提步挡在窗前,强行入了她的眼。

夙盼瞥他一眼,他把茶盏递出:“将军辛苦,来来来。”

“早听闻萧老将军治军严明,却不知治家如此失败。”夙盼没有接过茶盏,转身端坐于身后的檀木椅上。

“我爹?失败?”少年将军怔愣。

“萧将军在我这‘闺阁’之外盘桓半日不曾离去,若是被萧老将军知道了,不知道……”夙盼尤其加重了“闺阁”二字,满意地看着眼前人的表情从放荡不羁转为有所畏惧。

“……”他一口饮尽杯中茶:“咱们是平辈的武将,你抬出上一辈,算什么英雄好汉。”

“到底何事?”

“金銮殿明日早朝,喊你去吃早饭。”他放下杯子,轻松坐下。

她却一瞬间感到窒息,不由得握紧了拳。

他也不由得握紧了拳,状似无意实则十分小心地观察着她。

再怎么想轻松,终究还是逃不开……

“新皇……明日登基?”打破沉默的,是她颤抖着开了口,方才稳稳执剑的手在发颤,他看在眼里的,皆是她勉力支撑着的……冷静持重。

“也就是个过场……”他站起身向她走近了些,轻声说。

她偏开头,看向更远的雪。

“那些旧账……”

“明天一一清算。”他并没有更走近她一些,甚至后撤两步,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木莲心在哪?”

萧栾眉心一跳,皇后木氏……

“天牢。”他说。

“我要见她。”夙盼淡淡道,情绪完全控制好,听不出喜怒。

“好。”

复又安静下来的“闺阁”,她咬紧牙关,不肯哭,不能哭。长卿,长卿……你到底在哪里?明明当时你的低喃就在耳边,为什么睁开眼时,只余下满城的白绫?

帝薨?我明明记得你只是在叫我醒醒……

“莫怕,明日有我。”他在她身后,字字铿锵。

“莫怕……莫怕。”是他!她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了不远不近的萧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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