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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剑行》0009 令名寒敌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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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迥敛起笑容,目光冰冷地盯住先前那黑小子:“独孤迥有什么好,你竟敢冒名来骗陆机宜?”

那黑小子迟疑一下,忽然大声说道:“我……我……我想……我想……嗯……我不过是想借你的大名,来保护陆机宜,这也不行吗?”

独孤迥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喝道:“不行!不过,念在你一心保护陆机宜,你就自断一指吧!”

黑小子与他目光一碰,不禁打个冷战,急忙把双手缩在身后:“凭什么?我……我也没……没……没败坏你名声啊!”

独孤迥只是冷笑:“我只要你长点记性,不可随便冒人姓名!怎么,你还要我自己动手么?那可就是一只手了!你可知道,在你之前,冒我之名者,无一活命!”说着便要上前。

那黑小子吓得急忙躲到陆游身后,脱口而出:“爹爹你看,他……他要砍我的手……还想要我的命啊!”这时说话声音清亮悦耳,竟似带有几分女孩子娇糯之味,不再像先前那般难听。

众人都是一惊,看看陆游,又瞅瞅那黑小子,一个清秀儒雅,一个黝黑丑陋,怎么看怎么不像父子俩,正自奇怪,陆游苦笑一声,抱拳一礼:“独孤大侠,这是……这是小儿阿蛮,犬子年幼无知,一时冒犯,尚请恕罪!”

方世武盯着那黑小子,心中暗自寻思着:“听说江湖上武林人士有一种易容术,可以将容貌改成另一番模样,莫非这陆公子也是使了易容术?”瞅着陆游,心里纳闷儿,这陆机宜文名满天下,若是作诗填词写文章,他们这些丘八都相信是天下无双,会些武艺,也并不奇怪,大宋许多文士都懂点兵法武艺,但要说这些江湖手段,连他们也仅仅听说过,知道点皮毛,这位贵人怎么可能精通,那他这个儿子又是从何处学得?

独孤迥瞅瞅那陆阿蛮,将信将疑地还礼:“原来是机宜家的衙内,小人不知,尚请机宜不要怪罪!不过,在江湖上冒人名姓乃是大忌,如遇真主儿,当真会吃亏。不久前,我就曾杀过好几个冒在下之名的鼠辈!”

衙内乃是唐及五代时对高官子弟的一种官场福利,宋时用做对高官子弟的称呼,并不是后来专门指称纨绔子弟,直到元时衙内之流才算是贬称,元杂剧中出场的衙内几乎全是高衙内那种欺男霸女、五毒俱全的下流货色。

陆阿蛮定下心来,调皮地朝他一吐舌头:“我……我冒你的名是因为……你是……你是义薄云天的大侠士大英雄啊,可以吓唬吓唬那些坏蛋,像那些猫猫狗狗的什么鼠辈,就是求我……我……我也不会去冒他们之名的!”

独孤迥不再理他,看看旁边被砍倒的梁老汉,反手将自己包裹拿下解开,寻找着什么;陆游急忙将躺在血泊中的梁老汉扶起:“老人家,老人家,你醒醒!”

那梁老汉一动不动,身边鲜血已经流成血洼,此时竟已凝结。独孤迥蹲下来,将他衣襟解开,从包裹中拿出一个瓷瓶,咬掉塞子,将止血粉撒在他伤口止血,随后便扯下一条布条来给他包扎;又找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丸药,喂进梁老汉口中。陆游急忙又喂了梁老汉几口水,不多时,那梁老汉慢慢睁开眼睛:“陆……陆机宜……”

陆游热泪盈眶:“老人家,都是陆游连累你了!”

梁老汉苦笑一下:“不……不……陆机……宜……都……都是……鞑子……做的孽……”困难地转动着脖颈,“长……长生……陆……机宜……长生……”

陆游回头看看仍然躺在屋角的梁长生,眼泪忍不住欶欶掉下来。独孤迥走过去,搭住长生右腕:“不要紧,他还活着!”双手伸出,在小长生胸前背后拿捏几下,不过片刻,那梁长生啊地叫一声,睁开眼睛,看看大家,忽然挣扎着爬起来,扑到爷爷身前:“爷爷……爷爷……”号啕大哭起来。

梁老汉指指孙子:“机宜……老汉……不……不……不行了……长……长生……就……就……交……给……”一阵巨痛袭来,便浑身颤抖起来。

陆游急忙点头道:“老人家,你放心,以后长生就跟着我,我会照看他的!”

梁老汉忍住巨痛,极度憔悴的脸上显出一丝欣慰:“长……长生……听……听……机……宜……话……啊……”终于支持不住,两眼一闭,就此逝去。

梁长生虽小,却也知道祖父命已归西,怔了一下,突然扑到爷爷身上大哭赶来:“爷爷……爷爷……爷爷啊……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爷爷……你……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哪……啊……爷爷……”

众人看着无不心酸悲痛,就连独孤迥神色间也不无落寞。那梁长生哭了一阵,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倒在门边的笑面虎李全,跳起来大叫一声:“爷爷……我给你报仇!”拾起李全身边的大刀,一阵乱砍,将李全尸身砍得七零八碎,随后又跑到院中,对着躺在地上的五虎赵安成大喝道:“爷爷……我给你报仇!”

那五虎惊骇地大叫:“救命……饶命啊……小爷饶命啊……饶……”

梁长生手起刀落,咔嚓咔嚓两声,砍在赵安成颈上,他年幼力弱,砍了几刀,仍未将他砍死,弄得赵安成鬼哭狼嚎,恨不得喊声爷爷,求他给个痛快立即死去。小长生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将赵安成人头砍下,犹不解恨,一阵疯狂乱砍,之后又将花面虎、黑面虎及其喽罗尸身全都剁成一堆碎肉,最后累得抱着柱在地上的大刀直喘气,身上溅上的鲜血,也毫不顾及,可那眼睛却红得吓人,脸上挂着泪珠,原本童真稚嫩的脸蛋儿,也有些扭曲……

众人虽然久经沙场,却也看得心惊肉跳。那陆阿蛮更是躲在陆游身后,闭上眼睛喃喃道:“爹爹……他……他疯了么?”

独孤迥却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身法灵动,剑法精妙,所缺的便是功力和这份狠辣!”

陆阿蛮道:“我……我才不要这么狠心呢!”

独孤迥沉声说道:“对待良善之人,自当以良善之举相待;而对邪恶之徒必待之以狠辣之举,这叫……以毒攻毒!”

陆阿蛮还要辩解,陆游却道:“壮士所说甚是,阿蛮不要再说了!”

山坡上,梁长生趴在爷爷奶奶坟前,泣不成声,哀痛欲绝,久久不愿起来。陆游沉声祷告:“老人家,兄弟们,你们就安心走吧。我陆游此生以北伐恢复为誓愿,若他日王师进军中原,驱除鞑虏,还我河山,雪我汉家之耻,报我汉家血仇,定当前来告慰!”

独孤迥只是深施一礼,眉峰紧蹙,并未说话。

因军务紧急,陆游不能在此多耽,便作主将梁老汉和几名牺牲的士兵入土安葬,而那五虎等一众匪徒,则被扔进了山路对面的深谷,自有群狼和野狗来清理他们的尸骨。

众人回到草屋,已至深夜。因山中虎狼众多,便将马匹牵进西屋安置,众人便都在另两间房内地面上铺上干草打地铺。

方世武一干军兵,是久经战阵,过惯了刀尖上添血的日子,讲究得是不管什么地方都要能吃能睡,躺下不久便进入梦乡,鼾声如雷。那梁长生年幼,哭了一阵,也朦朦胧胧睡去。陆游亲手给陆阿蛮铺好地铺,将自己用的皮褥子都给他铺好,让他睡上云,又给他盖好,疼爱地看着。陆阿蛮心里对他原有心结,但在外人面前,却也不好发作,只是不理不睬,随他弄好了默默躺下,闭上眼睛便装睡,不一会儿竟然扯起呼噜,磨起牙来。

陆游叹息一声,苦笑着摇摇头,走到破神案边,见那独孤迥站在对面,便轻轻问道:“义士为何不睡?”

独孤迥笑道:“迥这些天睡得足够,一夜两夜的不睡,倒也不乏!”

陆游压低了声音轻轻笑道:“如此秋夜,枯坐无味,我与义士秉烛夜谈可好?”

独孤迥也低低应道:“迥正有此意,机宜请坐。”

陆游笑道:“就咱们两人,别再客套,你也请坐!”

二人对坐神案之前,看着对方,俱有惺惺相惜之意。陆游之名,天下皆知;这独孤迥之名,陆游自入川陕宣抚司之后,接触搜集到的北地情报中,关于他的消息自也不少,自也知道独孤迥视金人为死敌,数年来刺杀的金国文官武将不知凡几,早就有心招揽,只是这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二人在这种情况下不期而遇,倒是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坐在一方破神案边,相谈起来没完没了。

墙壁上插了两支松明火把,将室内照得通亮。陆阿蛮先前只是装睡,这时听他二人要秉烛夜谈,先是有些恼怒:你二人不想睡觉,何不出去夜谈?外面既有虎啸狼嚎,又有凄厉夜枭,和着你们夜谈,岂不相宜至极!转念一想,却又来了好奇之心,也忘了打鼾磨牙了,侧着耳朵只想偷听,只听父亲赞不绝口地夸奖着:“太行无影剑,纵横秦晋间;英名传千里,足令敌胆寒!早听说义士英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无影之剑,胜过有形之剑,可是绝妙得紧!”

独孤迥嘿然一笑,摇摇头道:“机宜此话,令晚辈无地自容。那都是江湖朋友抬爱,入不得机宜耳目。陆机宜才是我大宋栋梁之士,一片拳拳爱民之心,令天下人无不钦佩。”

陆阿蛮心道,这两个人俱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痛快,想说什么痛痛快快不行么,非要假惺惺地客套来客套去,重重哼了一声以示不满,又呼啦一声翻了个身。

独孤迥朝那边地铺上瞥了一眼,陆游稍觉尴尬:“小儿年幼不懂事,咱们不用管他。”

独孤迥道:“我看衙内武功招式精妙,身法灵动,只是功力不深,应敌经验不足,若稍加历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陆游呵呵笑了起来:“只要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便无所求了,还敢奢望什么大器不大器!须知当年东坡洗儿诗云‘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东坡也是着相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须无灾无难,平安度日,富贵荣华又何必强求?”

独孤迥有些奇怪,须知大多世人不但要为自己求取荣华富贵,还想着要给儿孙留下无数财产,铺下升官发财之路,怎么这有着大宋文曲星之名的务观先生,倒有这番心思,莫非他这个儿子有什么隐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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