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冒号，为了解决人民群众肚子里的油水问题，我们申请吃一顿烤鸭……”

小小的少女今天穿了一身福娃娃似的大红饭兜兜，乖乖地坐在妈妈的怀里，懵懵懂懂地看着电视屏幕里让人捧腹、声情并茂的相声表演。她大大的眼儿仿佛倒映着星光，咬了咬自个儿的肉拳头，大人世界的“巧令名目”有听完全没有懂，心里只萌生了对于电视里不停提到的，只闻其名、极慕其香的“烤鸭”一物的无限向往。

今天村里最热闹的要属在外面发了大财、衣锦还乡的廖大山家。廖家宽敞的新院子里，水泥砌的地面平整无泥，这会儿正聚满了大大小小自带板凳的乡亲们，围着一台18寸的彩电看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笑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快活的空气一会儿就充满了整个竹溪村。

这是1988丁卯年除夕，吃完年夜饭，一村老老少少有带上一碟子瓜果的，有手拎了一串板凳的，有扶着自家八十多岁老太太的……没等天全黑，大家伙就纷纷喜气洋洋地往廖大山家赶，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即将看到的春晚。

早前村委会也有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平时不敲打几下只有雪花儿看，小小的屏幕里人人都是黑漆漆衣服大白着牙，就这已经让村民们看得很开心了。这会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暖这个山中的小村子，有台电视看，大家就特知足了。

廖大山买回18寸进口大彩电那天，可轰动了全村，这可是上海最大的百货商店里买的进口货，上千块的东西，还是彩色画面的，里面的人衣服穿着既时髦又新潮，画面尺寸也大，按钮都比黑白的多一倍。每天都有村民跟看西洋景似地跑廖大山家里参观，廖大山也乐得炫耀，电视就摆在进门的大客厅里，让大伙敞开了看。廖大山的媳妇好面子爱听好话，只要来了人，都招呼闺女给上点瓜子糖什么的。

村里的孩子自打放了寒假，最喜欢的就是跑廖家围观会大彩电，再从廖家的漂亮小姐姐手里拿个大白兔奶糖甜甜嘴。

廖大山自从在南方倒货挣了大钱回来，大动作不断，年前新起的大院子羡煞了一干从小玩泥巴长大的兄弟们，让廖大山乐得天天在家一想就哈哈笑，当年那个吃百家饭的穷小子可算是翻了身。等快过年的时候廖大山托人从上海买的大彩电送到家的时候，每天院子里大家围观的热闹让他觉得总少了点什么，他琢磨了会就琢磨上邀请村里大伙一块看春晚的事了，想一想都觉得这么出风头的事他必须得当仁不让，也是时候让大家好好感受感受春天的温暖了。

于是除夕这天晚上，廖家人山人海，声浪都盖过了爆竹声。还有毛头小子几下就爬上了廖家墙外的那棵两人合围都合不上的大榕树，手搭凉棚，学着孙猴子的姿势往院中央大五斗柜上摆着的彩电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时不时发出一声“好！”的欢呼。

秦家三兄弟这会也都挤在廖家的院子里，分散在各处。

老大秦望明站在院子里啥也看不着、黑漆漆的边角落，一脸满足地望着坐在前头的媳妇和闺女的方向，听着大伙开心的叫好声，听着大家情不自禁跟着电视里哼歌的五腔六调，比自己看了稀奇的大彩电还开心。

老二秦望平正和他今年快80了仍然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的木匠师傅孙良老爷子坐在一块，听老爷子边看春晚边讲古。廖家很会做人，专门给村干部、村里的耆老们留了前排的好位置，提前招呼好，凳子都不用他们自带，全是廖家给准备的新打靠背竹椅。

秦望平的媳妇赵江兰是廖大山媳妇赵淑兰的远房堂妹，念着点亲戚情分和一些说不上道不明的心思，廖家特地给秦家大房和二房的女眷孩童留了两个前排的好位子。

老三秦望荣今年刚刚17岁，正是好热闹的时候，与一班儿村里玩得来的兄弟挤在正对着彩电的后排，伸长了脖子往前探，看高兴了还拼命把旁边兄弟的肩膀拍得啪啪响，“哈哈哈”得就数他们最欢乐。

“望荣哥，你说这一只烤鸭就得35块，再配上一瓶好酒就得去了快80，咱们啥时候能吃得起啊！”村里著名的逃学少年江少刚一脸向往地学少女捧脸，边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好兄弟秦望荣，语气里满是对好酒好肉一派潇洒生活的羡慕。

“廖大富家肯定吃得起啊，让你们细皮嫩肉的小荣子好好讨好讨好他未来老丈人，给咱们佳儿美人多说点花啊树啊香啊雪啊的，等入赘了廖大富家，那还不是想吃几只烤鸭就吃几只，吃一只扔一只啊，你们说是不是，啊哈——！”旁边突然响起几声怪笑，一向和秦望荣几人不对盘的张家财几人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一伙人挤眉弄眼地看着秦望荣，嘴巴里没一句好听话地“得波得波”说个不停。

自从廖家衣锦还乡成为村里首富之后，村里浑人便给廖大山起了个“廖大富”的外号，因他家也爱显摆，没少招人红眼，村里闲人也尽爱议论他家大小事儿。尤其他家就一个闺女，长得水灵不说，成绩还好，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说不定会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近来已经成为村里的重点关注对象。

赵淑兰自怀了闺女难产后也没再生育，两夫妻把女儿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着紧，当年最穷的时候，在三伏天里两夫妻干三份零工都要给女儿挣下学费来，将来这万贯家财肯定也是要留给女儿的。

一来二去，根据廖家透出的一些口风，村里一些好事的就时不时拿廖家将来要给女儿找倒偛门女婿的事翻过来翻过去地说，更把村里适龄的小伙个个提溜出来品评一二。

都是最闹腾的年纪，自尊心奇强，张家财几人的“疯言疯语”可捅了一帮半大少年的马蜂窝了，这是看不起谁呢！

两伙人推推搡搡着揪着对方领口就往廖家院外走，春晚的热闹也不看了，只想着好好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一院子人睁大眼睛电视都不够看了，也不管这些半大小子们的恩恩怨怨，后排的人自动自发地给他们让了路。

这会院子里正放到：

“当音乐声响起，让热情激荡，让我们敲击着生命，让一切更改，敞开怀，把青春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