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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令仪》第二十章 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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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昱眼中滚下热泪来,他听着令仪继续道:“就拿冬雪这件事来说,我喜欢与否,并不重要,你第一步该考量的是怎生安置这个人。她是大公子赐的,又在夫人跟前学过规矩,年岁又长,身份自是比我和烟儿姐姐尊贵,我这管事丫头的职务自然该她接了过去才是。第二步就该查看这个人可不可信。至于能信到哪一步,是可以全权托付,还是只能信一半,或是完全不可信,看得就是你的手段了。至于我,以前的管事丫头,分情况处理,要是个安分人,暗地里施以恩惠便可,要是个不安分的,该怎么做?”

沈昱正听得入神,忽然被她问道,想了半天不确定地道:“我想到了两种情况,不知道对不对?”

令仪道:“说来听听。”沈昱道:“第一种,我如果信任冬雪,你便留不得了,但也不能打骂发卖,因为名义上你也是母亲院子里出来的,我只需要让你远着我就是了。第二种,我如果不信任冬雪,你的用处就大了,我明面上给冬雪管事的权利,可实际上,她初来乍到,这院子里哪个人肯听她的,我又把你留在身边,给一份重要的差事,瞧着你们斗法,冬雪也就没时间来管我了。”说完,忐忑地看着令仪。

令仪展颜一笑,道:“好一个翁蚌相争,渔人得利啊。”

沈昱见她夸奖自己,便也笑了,可笑颜还没展开就消了,低声道:“令仪,可是我不愿意这样对你。”

令仪娇嗔道:“傻瓜,你的木头脑袋里管事丫头就只能是我吗?”

沈昱眼睛亮了起来,却又疑惑地道:“你先前不是不让我学内宅的阴私手段吗?”

令仪没好气地道:“蠢死你算了。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这些是内宅手段了,难道同样的法子,拿到朝堂上就不管用了吗?”

沈昱这才觉得天地高远,心性开阔起来,不由得笑了。

令仪又道:“说到阴私手段,我问你,今天沈蟠这事你处理的可对?”

沈昱见她问起,便认真地道:“我感觉到了不对,可总也想不明白哪里不对,你告诉我可好?”

令仪冷哼道:“你这法子,当着漏洞百出,幸好走了狗屎运才得了这么个结局。”

沈昱不服气地道:“哪有你说得那样不堪,我都是照着你的法子来的。”

令仪道:“照着我的法子?那我问你,为何同样的法子,我用出来,样样都是好的,你用出来,不是遭这个哭求,就是遭那个记恨的。”

沈昱还是不服气,可又实在找不到说辞,便道:“我哪里知道。”

令仪道:“我问你,在之前,你可清楚地了解了沈蟠、沈旭、沈泽、沈荣、沈韬等人的品性,这些人大概率是会看热闹,还是会帮着你们其中哪一个出头?”

沈昱迟疑道:“我、我没有。”

令仪又道:“有些事一旦搬到台面上来,就能让一部分人遭阳光晒死;也有一些事是不能的,它只能存活在暗处;还有一些事,就算搬到台面上来,也无伤大雅。你可判断过?”

沈昱道:“你是想告诉我,沈蟠这件事,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所以我的法子效用不大。”令仪道:“总算还没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沈昱疑惑道:“可沈蟠还是……”令仪打断道:“你自己心里清楚。”沈昱不甘地道:“是因为兄长。”

令仪但笑不语。

沈昱不服气地道:“不管是为着谁,反正我的法子是有用的。”

令仪看着她,正色道:“沈昱,我问你,你今天想这个法子的时候,可有半分顾虑着烟儿这个人?”

沈昱不解地道:“我为何要顾虑她?”

令仪叹了口气,低声道:“烟儿姐姐伺候你这几个月来,每日晨起暮睡,不说贴心贴肝,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了吧。可你呢,算计沈蟠的时候,拿她作筏子,却连半分顾略也无。你就没有想过,万一那沈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顺水推舟收了烟儿入房怎么办?更不消说,烟儿虽是个没身份的丫头,却也是花骨朵般的女子,你随随便便张口就送人,可有想过她的名声?”

沈昱听得她声音低沉,显然是推己及人,觉得齿冷心寒了。不敢承认他其实想到了,他何尝不知烟儿无辜,只是比之令仪,人心在左,难免会偏颇罢了。沈昱面上做出懊恼神色,心里却无太深悔意,令仪一眼看透,冷声道:“公子定然觉得拿烟儿换我,算是一桩合算的买卖了?”沈昱知道在她面前耍不了花样,干脆来个默认。

令仪斟酌道:“公子今日为着我,要舍去烟儿,明日,又要为了哪个,舍去我呢?”

沈昱恨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却每每拿这些话来戳我的心窝子,烟儿算个什么东西,值当你这样子来诛我的心!”

令仪看着他道:“沈昱,你还不明白吗?烟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若你每次都这般随意舍弃身边之人,早晚有一天,你将无人可舍。”沈昱听得似懂非懂,令仪又道:“沈昱,善待身边之人,虽不是上位者必备的条件,却是难得的仁心。”她说完这句话,觉得心灰意冷,懒懒地道:“我累了,过会儿,你赏些东西安抚一下烟儿吧。”

沈昱这次不敢再疼惜银钱,乖乖地应了,偷偷看了令仪几眼,见她眼眸微合,神色灰败,原本冷硬的一颗心子,钝痛不已。

令仪枯坐了片刻,心里烦闷得很,一连吃了数口热茶也压不下去,便索性扔下沈昱,独自一人出了正厅。

沈昱的院子不大,狭长的小院被两条十字交接的甬道分成板正的四块,布置的也不精细,只西北角一株正值花期,姿态峭丽的西府海棠树,还算赏心悦目。树下是一张抱鼓形石桌,石桌上摆着两个白瓷小碟子,蒋婆子和杨婆子正围坐在刻着山水人物的石凳上闲话,见到令仪,两人皆热络地招呼着让坐。

令仪勉强应付着,说了几句磕牙的闲话,又想到气候一天天湿热起来,便嘱咐杨婆子得闲的时候将院子里的厚门帘子撤下来,换上轻薄透气的。杨婆子道:“要说姑娘是个周全人呢,事事都想到前头去了。姑娘只管放心,这事包在老婆子身上。”

令仪忍着烦闷,又同两人闲扯了半会儿,就见烟儿从角落里转了出来,脸上湿淋淋的,两手也尽是水渍,便走到她跟前,拿薄布帕子帮她擦了,略微责备道:“手这样凉,姐姐跑到哪里洗的手脸?”

烟儿道:“从侧门出去,不是有条小水沟吗?我就在那儿略略擦洗了一下。”

令仪道:“姐姐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虽说入夏了,可那水是引的外头的活水,摸着凉得很,要是凉气入了骨,有你的苦头吃。”她注意力全放在烟儿身上,便没留意里头沈昱的传唤,还是烟儿轻轻扯了她的袖子,向着正厅方向撸了撸嘴,她才听到。

沈昱见她进来,轻咳一声道:“令仪,你心里不快活吗?”令仪只觉得这句话比那满树嫣红的海棠花还要醉人,她轻轻地看着沈昱,沈昱又道:“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尽力顾着身边的人。你、姨娘、兄长、还有烟儿,我好像懂你为何不快活了。只是令仪,有些时候我懂得比较慢,你莫要怄气可好。”

令仪啐道:“谁稀罕你顾全?我要是指着你,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沈昱不服气地道:“你莫要瞧我不起,本公子迟早要你服服帖帖的。”

令仪懒得和他逞口舌之快,指着格架上的青釉花口瓶道:“那瓶子里的花儿天天都是海棠,瞧得人眼睛都生厌了。”

沈昱道:“红红绿绿的,我看着倒挺好的。”

令仪不理会他,继续道:“我不喜欢那海棠花,艳极而俗,听闻大公子院里有几株木芍药,虽说快过花期了,却有专门的婢女照看,想来该是好看的,你去替我看几眼可好?”

沈昱头次听说这种呆话,笑道:“我替你去看,怎生个替法?”

令仪本想玩一下文字游戏,又觉得沈昱着实无趣,没好气地道:“我是说你该去趟滴翠轩,将今天的事向大公子说清楚了。”

沈昱嘀咕着:“有话又不明说,谁知道你那尖牙利齿下藏着的心肠。”

令仪见他吊着眉梢,不得不直白地道:“沈旭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今天的那点子算计,难道他看不明白吗?他看明白了,却还是愿意维护你,这便是情分了,你不该寒了他的心意。依我看来,你这兄长,是个光风霁月般的人物,同他来往,不会亏着你就是了。”

沈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便也不再不情愿,他知道兄长不喜令仪,就带着烟儿前往滴翠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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