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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纵三杀》一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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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雾色霏霏如雨。

晚霞爬上地平线,染红春芽初绽的枯树。

正是:

舟泊浔阳城下住,杳霭昏鸦,点点云边树。

九派江分从此去,烟浓一望空无际。

长江渡口从不冷清,不计其数的渡船日复一日,白天出海,晚上归航。

与渡口比邻,有个山缺,对峰倚壁,层烟叠翠。山缺间架着一个船坞。船坞上下人流遍布,新船并旧船连成串。船坞脚边泊着一只不起眼的小船。

凤飞翘个二郎腿,躺在小船里。他抓起酒壶,一口一口往肚里灌,脸上微醺。

正值酉时,船坞上头来往忙碌的人还很多。男男女女,却没有一个人去看他。不一会儿,天昏压压地黑下来,船坞上的管事吆喝劳工们收工上岸。一个把灰色短褐穿成泥巴色的小伙子,摸下船坞来喊他:“凤飞,上岸回去。”

酒壶空了,凤飞的眼睛却很亮。

似乎发现半空中舒卷的彤霞十分可爱,那对黑亮的眼珠直愣愣不肯收回。他在船里头纹丝不动。

小伙子挥手挡住他眼前的云翳,原封不动又喊了一遍。

可惜凤飞打定主意无动于衷。

即便一伙不知打哪来的大渔船,冒然闯进这块山缺与船坞主人起了争执,他照样像尊佛一样直挺挺地躺着。

船坞前头的吵闹声拔高了。小伙子明晓叫不起这个人,怀揣好奇心翻身又爬了上去。

大渔船顺着涨潮冲上岸,船头的人跳将到坞室的底板上,放声嚷嚷:“爷们的船坏了,几网打上来的鱼都栽回江里。明天赶早还下水,你们修还是不修?”

坞主面白微须,生得端正。管事的不放心,替主人挡在前面,怕人凶事歹,吊长了嗓子壮胆:“时候过了,不修。明天再来。”

打渔人实在嚣张,见领头的人削了他的面子,登时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脸,手底下变出刀来:“敬酒不吃吃罚酒。送上门的生意不接,你家破坞看来是不做了,爷们这就搭把手帮你拆干净。”

六七个人陆续跟他跳下渔船,亮出刀狞笑着走过来。暮霭沉沉映在阴险的脸上,浪花涛涛溅在光亮的刃上。

管事的被吓得腿软,躲到坞主的背后。腿长的劳工早先一溜烟儿跑了。腿短的牙打颤,腿也打颤,竭力缩在底板角落不做声,生怕当那刀下第一个冤鬼。

恶棍当头,坞主浑不知觉。他提步往前一迈,把船坞工人都护在身后,温言道:“我是巢云坞的主人。爷们打哪来,怎的这般不讲理,一言不合就要发怒?”

这伙人随身带刀,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先前在江上,远远盯上了这片地势特别的山缺。看巢云坞以主人状坐落在山坎里,就起了歹念。

为首的那人见坞主是个能说话的,但一个商人却行不失礼训的君子做派,让他不太瞧得起:“江流帮听过吧?”他拍一下胸脯,傲气又爽快地自报门路。“大爷就是江流帮三当家。你们不修船,今日谁也跑不了。”

话还没完,他继续说:“休想那通风报信的能搬来救兵,大爷话搁这。兄弟们,将这群人一通带走,谁敢反抗就杀他个干净。”

江流帮原先是专擅打家劫舍的强盗,去年却搞到几条船干起下水的勾当。起初只混在九江上游地界,近来越发壮大,中下游都散开他们的传闻,搅得整片江域都不得安生。

坞主变了脸色。竹竿般瘦的身材,孤伶伶立在人前。

巢云坞的男男女女都没辙,牙发颤腿哆嗦,胆儿小的流眼泪。没人敢反抗。无论谁都不发一腔排成一列,将随威风凌凌的贼人上船。

打头的江流帮水贼路径朝向并非原先的烂渔船,而是一艘高瘦的新船。

按说偌大个巢云坞,合该雇上两个护卫防患未然。所以坞主尽管神情变了,还是不曾离开原地一寸。

坞主道:“看来三当家下定决心,要帮巢云坞搬家。”

江流帮三当家笑道:“既然识相莫再废话。”

坞主很平静。

尤其他那双黑不溜秋的眼睛,在与江流帮三当家对视时格外平静。

有类自诩君子的人不仅酸绉绉,还拥有一副顽固不化的硬骨头。江流帮三当家已察觉这人就属此类,立即面色不愉。话不多说,逮刀抡将到半空中,对他当头砍下。

其他江流帮水贼都领会他的意思,提刀就近横在劳工的脖颈上,露出残酷的笑。

然而,谁也不懂坞主眼中分明噙着害怕,身板怎么会照样挺得笔直。

或许有个人除外。但是小伙子几乎让水贼吓傻了,这时连去通风报信也忘了。

突然间,三片飞瓦急掠入人群。

好巧不巧,一片弹开江流帮三当家当头立下的刀,再度碎成稀巴烂。另两片飞过江流帮三当家身旁时一拐,弹飞附近两个江流帮水贼手里的大刀。

立刻,江流帮三当家面色惊惧,左手按住震偏离的右腕,大喝一声:“什么人装神弄鬼?”

暮色温暖,长庚迷朦。

没人觉察到巢云坞坞主身边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二十来岁锦衣玉饰的男人。

他的腰上别一把剑,胡乱扎起来的鬓发飘飘,眼睛很亮,脸上还挂着疏懒的笑容。

即便一句话没说,滚在脚边、一滴水也无的小破酒壶残骸上空荡荡的缺口,照样让江流帮的水贼们咽下了唾沫,面面相觑。

这种手上功夫他们根本不曾见过。

吃饭的家伙脱手飞出,两个水贼觉得邪门,心下也怄气。眼见四下里无人在意,意图去捡远处的刀。

他们的手脚很快,但凤飞瞄准哑门穴掷来的石子更快。

在周围人发现异状之前,两个水贼已经一头栽倒并昏厥。这时,凤飞的手心亮出的石子,还有两枚。

江流帮一干水贼见两个活生生的人眨眼间倒下,饶是仍惊异于起先的飞刀瓦片,现在彻底被他露的这手所震怖。他们面如死灰,掌心布满的冷汗裹了一层到刀柄上,握刀的手指发白。生怕这位祖宗也把同样的手法用到自个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就去了。

凤飞道:“敢在我眼皮底下生事,江流帮的胆子忒大了点。”

尽管江流帮三当家也惧怒不已,还是鼓起勇气道:“阁下是什么人?”

“凤飞。”

一水贼突然惊声:“莫不是大名鼎鼎的君子剑?”

说起“君子剑”,在场还真没人不知道。

五大世家之首凤凰山庄的三公子,君子剑凤飞。

这个人不仅武动和出身鼎鼎有名,素来仗剑江湖的侠名在长江南北都响天彻地。

巢云坞主看见凤飞的出现,终于松了口气。劳工们见人来救,都纷纷睁大喜悦的眼。先前去叫凤飞的小伙子,见到这人现身时也面露惊喜。

凤飞笑了笑:“江湖朋友褒爱。”

江流帮水贼没脾气了。

面对这种人,打也打不过说也不站理。包括那个耀武扬威的三当家,全都懵了,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凤飞道:“还不走?要我帮你们不成?”

这番喝令下,一群人才醒悟过来,连滚带爬逃回原来的船上,风一样漂远了。

月盈枝头,江风呜咽。

虽然船坞上的人们不太满意,凤飞放跑了那群逞凶欺弱的恶徒。他没作任何解释。他身边的巢云坞坞主也毫无为他解围的考虑,去安抚他的手下人,无怪一句话也没对救命恩人说。

凤飞笑了。

然后在每个人拥上来千呼万谢之前,他挥手走出人群,腾身越上六丈外的帆杆,衣袂顷刻消失在山缺外的残影里。

第二天,九江府的衙门收到了当地最大的帮派九江十八寨的信和三个麻袋。知府打开信后,赶忙招衙役打开麻袋,里面居然是被麻绳紧绑、风头正盛的江流帮三个当家。

任再怎么审问,他们只会惶恐不安地招认多年犯下的罪状,再问别的,一句也不肯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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