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泠泠，苍野瞑暝，皎洁的月光穿透冬日里稀疏的枝叶，落在山野之间，映的古树、幽径如披薄霜，山林中一道身影急掠而过，偶尔足间点地借力，旋又弹射老远，飞驰如电，足足奔了半个时辰方才停在了一颗大树边歇息。

“咳咳咳，咳咳咳”陆雪寂放下夹在腋下的秦馥雪、沈墨颜后便单手撑着树干，弯腰背对二人，狂咳不止。秦馥雪神色担忧，凑近道：师傅，你怎么样，要不徒儿来为你推宫过血？陆雪寂一手后推，不让秦馥雪近前，暗自擦去嘴角鲜血，转过身来道：为师还能撑的住，你那点功力替我疗伤也是枉然，不如留着力气好赶路。

沈墨颜道：陆叔叔说得对，现下虽将他们甩掉，可那佛眼魔屠眼力过人，擅长追踪抓捕，若是逗留的久了必然会被追上。秦馥雪忧道：可师傅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毒气攻心，若不疗伤，岂不是会更加恶化。陆雪寂惨然一笑，道：现下还能暂时压制的住毒性，咳咳咳咳。沈墨颜道：你若为陆叔叔着想，就别再磨叽，眼下要想疗伤需先找个安全地方，离天亮尚早，这白帝城渡头多半也是不能去了，他们若追不上我们定会派人去那守株待兔，看来我们得往别处去找船。陆雪寂道：沈姑娘说的有理，等等，有人来了！

三人蹲下身来，借着杂草树干遮掩，藏在树后屏息静气，只听远处渐渐有人语传来，静谧的山野中倒也听得分明，一话音低沉的男子疑道：“向兄，你确定那消息无误，白跑一趟不打紧，就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把我们骗离了重庆府，他们才好在那里作恶”。又听一嗓音浑厚的男子道：消息最初是从京城六扇门传来的，我得知后就着蜀中江湖上的朋友们多加留意，昨日云阳那边飞鸽传书来，说有形迹可疑之人大概是往白帝城去了，我想多半不会弄错。再者我已命弟子往蜀中各地传信，要真出了事江湖上的同道应该都会赶去襄助。

起先那男子重重的‘嗯’了声，然后停下脚步，望向草丛这边，朝后者使了使眼色，只听那向姓男子朗声道：不知哪路朋友屈驾在此，不妨现身一见，在下向西渡。

秦馥雪估摸着应是适才有虫子跳到沈墨颜身上，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心生厌恶，自然而然的稍稍抖动一下就被人发现己方行藏，虽不知向西渡何许人也，却觉得对方光明磊落、胸怀坦荡，不似坏人，正低头暗自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相见，却恍然发现陆雪寂、沈墨颜已然站将起来。

陆雪寂连咳数声，朝那人拱手道：在下陆雪寂，久闻蜀中豪侠‘无敌剑’向西渡，今日得见果然是豪气干云，英雄了得，我叔侄三人遭人追杀，听见有人过来，以为是凶徒，所以匿藏行踪，倒让向大侠撞见了。

向西渡道：原来如此，陆兄只管唤向某名号，平辈相交不必拘束，什么大侠小侠虚名而已，陆兄此际若有为难，只管说来，向某愿护陆兄周全。不知陆兄是否方便告知对头来历？陆雪寂笑道：我猜向兄应该也是为了灭门而来。若为在下言中，向兄大可不必前去寻他们踪迹，灭门中人对我等穷追不舍，过不多时，便会找来此处。

向西渡随即会意，道：正是，来，这位是向某至交‘封喉剑’封三寸。陆雪寂道：失敬失敬，原来是眉山封家的侠士。封三寸只淡淡‘嗯’了一声，以作回敬。向西渡见陆雪寂面色惨白，道：陆兄应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我这有家传疗伤药‘九转活血散’，陆兄可先行服下。陆雪寂道：多谢向兄美意，在下陈年旧伤，早就药石无灵，还是不要浪费灵丹为妙。见陆雪寂拒绝，向西渡也不勉强。

向西渡又在一旁谈起灭门此番行为，应是被六扇门的高手追捕的紧，从湖广跑到滇蜀一带暂避风头，蜀中侠士怕灭门趁机作案为害地方，便推举向西渡为首领，听他部署，一方面在城中四处布防，许多官宦、商贾人家里都住进了许多江湖人士，一方面又托道上弟兄寻查灭门踪迹，一经发现，便赶往围剿，务求将灭门中人驱逐出蜀境。

陆雪寂见向西渡坦诚相告，也不去隐瞒，便将三人如何在云南惹上灭门，如何在庙中遭遇灭门众人一一说来，只是不曾提及与灭绝苍生之间的激斗，只说自己年轻时在江湖上行走经商曾得异人传授，练就了一身卓绝轻功，这才携了二人逃出生天。

那边二人相谈甚欢，这边秦馥雪见师父对这人甚是敬重，不禁附到沈墨颜耳边问道：这姓向的很有名气么？瞧他器宇轩昂的模样，颇有大侠风范。沈墨颜笑道：江湖人道‘东百川，中千流，南凌北萧向西渡’，你连这个都没听说过么？秦馥雪一脸茫然，摇摇头。沈墨颜故作沉吟道：这句话中提到的五人都是当今江湖上鼎鼎大名，威震一方的人物。为首的东百川，指的是东南八大世家之首沈家的家主，正是家父沈~归~海，字百川。

秦馥雪目瞪口呆，一脸惊讶，痴痴的看着沈墨颜，半晌才道：没想到沈伯伯这么厉害，我看他平易近人的很，比师父还容易相处。没想到我竟然结识了这江湖上最响当当的人物。

沈墨颜一脸自豪道：那是，家父虚怀若谷，从不把这些虚名放在眼里，就算是你这样的黄毛小子，爹爹也会以诚相待。秦馥雪又道：那沈伯伯的武功定然也是十分厉害，不然怎能成为江湖上人人传颂的侠客，平时可真看不出来，说的尽是做生意赚钱的道理，只道是个儒雅商人。沈墨颜咯咯娇笑道：你有没有听过袁崇焕的名言：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本部院是朝廷的将首。这看人不能光凭外表观之，不然可是要像毛文龙一样吃大亏的。

其时离名震天下的蓟辽督师袁崇焕西市行刑只过去三年，坊间尚流传其诸多事迹，秦馥雪自是听人提起过袁崇焕仗着尚方宝剑斩杀皮岛总兵毛文龙的往事，那毛文龙小觑袁崇焕不听从调配，结果惹来杀身之祸，不过后来这一桩擅杀大将的罪状在袁崇焕下狱后也被清算，还落了个凌迟下场。

秦馥雪道：我听人说袁崇焕是个大叛徒、大奸臣，杀了在后方腹地干扰鞑子的大将，又把鞑子引到了北京城下，所以才被皇帝处死，你怎能拿他来和沈伯伯相提并论？

沈墨颜面色突变，愠色里又有几分伤感道：袁崇焕若要通敌卖国只需把手下关宁铁骑带到别处，把山海关交到鞑子手中就是，何须弄那么多花样，把鞑子引到京城外围激战，这不过是幕后黑手糊弄百姓的谣言借口。一个被权臣构陷，一个遭百姓误解，一个毕生捍卫家国的人却要被凌迟处死的人，在死前刑台上，留下的遗言却是：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此诗，令人动容，此人，堪称英雄。家父常把未曾与袁督师一会引为平生憾事，一生错把精力付诸武道与商道之上，不能像他那般谈笑用兵，坚守辽东，令鞑虏灰飞烟灭。

秦馥雪默不作声，对袁崇焕生平不过是道听途说，哪曾听人说得如此详细透彻，想了想道：且不说袁崇焕了，但沈伯伯那般绝顶聪明的人物，无论把精力用到哪处都能达到常人不可企及的成效。那其他几人呢，又说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沈墨颜道：庄子内篇逍遥游中有载：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自列子而下千百年来，御风神游，逍遥天地，能有几人，而百多年前我大明武林出了位绝世奇人，名叫燕惊天，在前人基础上独创‘天道御风决’，不仅能御风而行，更能随心所欲聚风引风，威力之甚，可致天象异变，飓风席卷，吞噬万物。这中千流说的就是其后人，南直隶天柱山飞来峰上千流学宫的宫主燕千流。

秦馥雪听得不禁神往，叹道：这武功要当真如你所说这般厉害，那燕千流岂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了。沈墨颜笑道：那倒未必，因为练成这套武功的是他先祖，据说燕千流练了几十年都未能将天道御风决练到最高境界。又道：而南凌北萧说的是雷州凌家和洛阳萧家，这一南一北两大武林世家里最厉害的人物，南凌是风吻刀凌天奇，北萧是碎心指萧晋繇，再加上你今日得见的向西渡，便是江湖上雄踞一方，名气最盛的五人。

秦馥雪好奇心起，听得这江湖掌故，心想师傅这般武艺却榜上无名，不禁少年气盛，不甘道：那我师傅这般身手，一剑之间迫退灭门七煞，比起这五人又当如何？沈墨颜看破秦馥雪心思，慢慢吞吞道：陆~~叔叔嘛~~，自然是~~~秦馥雪急道：自然是怎地？比他们都要厉害么？沈墨颜吐舌扮相道：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又没在一起切磋比试过，我怎能分出他们高下，除了家父，我不和你一样没见过他们其余几人。再说这江湖上比他们五人厉害的自然是有，殊不知江湖上还有句话叫做‘朱家天下，叶氏江湖’，说的是这大明的江山归朱家皇帝所有，但是江湖上却是姓叶的人说的算。

秦馥雪喃喃念道：叶氏江湖，叶氏江湖，仿佛想起什么，沈墨颜瞧他独自出神，轻唤了二句：你想什么呢！秦馥雪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二人在一边嘀咕了这么久再回身去看，却哪里还寻得着向西渡和封三寸的人影，只留陆雪寂静坐树下调息静气。

沈墨颜、秦馥雪匆匆奔了过去，诧异道：师傅，向大侠他们人呢？陆雪寂淡淡道：他二人去附近查看去了。又不知灭门中人何时追来，总不能一直提心吊胆在这里先自乱了阵脚，你们且坐下休息。两人应了声‘哦’，便不再多言，奔波了大半夜，显然已是困极，各自靠在树下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