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待他们走远，忙走到门口放声吆喝了句，“日子晚了，收铺了。”说罢，他拉下卷帘门，合上书，我下意识地看了眼大爷看得津津有味的书，那是威廉·福克纳的《押沙龙，押沙龙》，这书我读过，愣是没看懂。

我套亲近说道，“这本书蛮不错的。”

大爷不但没为遇到志同道合，忘年知心书友感到高兴，反倒把我臭骂了一顿，“你个小屁孩，懂啥好坏。”

他搬了张椅子给我，从货物架上丢给我一包薯片。

我不禁好奇地问道，“大爷，你大晚上怎么还开着铺子？”

他白了我一眼，撕开一包薯片拼命往嘴巴递，“咔嚓咔嚓”一包没一会时间就吃完了，他才想起回答我问题，“你大爷我夜猫子，还有就是这叫深夜小卖部，懂不？”临了他舔了句，“你大爷我潮着呢，我一点也不死板。”

他烧了壶开水，泡了一壶茶，招呼我喝，“喝杯茶吧，铁观音，你们年轻人多半不喜欢茶，喜欢也大都喜欢味道浓厚香醇的大红袍之类的，不过大爷我就好这铁观音，淡雅清香。林清玄你认识吧？”

我点了点头。

“这家伙就很懂茶。”说罢咧嘴大笑，可爱极了。

大爷和我瞎扯了很久，从中我得知大爷老伴死了十几年，膝下的一儿一女也算是孝顺，每个月给足大爷生活费，就是常年不回家，大爷寂寞得很。为了打发时间就开了这么间小卖部。其实是没生意的，这也是大爷跟我说的。

最后大爷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追你？不像是痞子，警察吧？”

我点了点头，我想大爷在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警察还乐意帮我，足以证明大爷值得信任。不过我还不能全盘托出，只得偷工减料说，“我朋友肖旭前几天外出旅游，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不知从哪得来的证据，一口咬定我是凶手，我只能跑，于是就跑到这了。”

大爷嘀咕着“肖旭”二字，若有所思，良久后，他问我是不是三十七栋四零一那位‘肖旭’。

看来他是存在的人，而不是虚无的，我满脸欣喜，点头应答道，“大爷，你认识他吗？知道他在哪里吗？”

“你确定你找他？”

我点了点头。

“傻了吧你，这人都死了十几年了。”

大爷的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似寒冬里被人从头到脚临了一盆凉水，浑身麻木。

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恐惧感，万籁明说的是没有肖旭这个人，大爷说死了！？和我玩耍的那个肖旭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我可以触摸到的，只不过或许他不是肖旭，而是另有其人。

一想这，只觉毛骨悚然，魂飞魄荡，瞠目结舌地望着大爷。

大爷见我这番表现，像变了个人似的，正襟危坐询问我说，“你见过他吗？”

我双唇微微颤抖着，什么也没说出口。

大爷如释重负似的，身子往后一仰，背靠沙发椅上，双手抱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家伙。”

这话把我丢了的三魂七魄全拉了回来，“咦？”

“那家伙可是我的老主顾，还是个嘴叼的很的娃，我蛮喜欢的，就是……”他停顿了一会，重新沏了杯茶，“就是命不好。”

我满心期盼问道，“能不能跟我讲讲他的事？”

大爷点了点头。

接下来大爷向我讲述了关于这位死去的“肖旭”过往之事————

我这深夜小卖部刚开张是俩千年的事了，距今十九年了。

那时我刚开张还抱着做大做强，再创辉煌的念头，想让我那孝顺的子女瞅瞅我不是个没屁用的糟老头。

但这深街巷尾有个鬼来光顾，没过多久我就打断发家致富这一念头。

这样子几个月后，肖旭出现在了我眼前。那是一个胖嘟嘟，个子蛮高的小屁孩。穿着条时髦的小短裤和一件不大合身的碎花短袖，搞笑极了。

他就站那里不说话，干瞪着我。

我被盯得心里发毛，犹如火烧，上前询问，“你要什么吗？”

他伸手指了指我身后的香烟。

我白了他一眼，臭骂了他一顿，“年纪轻轻，不学好，学抽烟，去你妹的。”说罢我点了根烟消消火，这世道，这些小屁孩怎么都这样子阿。

肖旭被我一骂落荒而逃。

第二日他又出现在我铺子门前，和昨日一样，依旧要烟。

这次我拿了把扫帚追着他屁股跑，像赶马似的。他那时候胖，跑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像个大姑娘。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都一如既往，我追你跑。为我平淡无趣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那段日子我蛮开心的。

后来有一天，他愁眉苦脸站在门前，这次任我怎么赶他都不跑了。

那时我就想搞清楚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要抽烟，我从货架上拿了包烟，欲擒故纵地说，“要烟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伸手要拿。我立马把手缩了回来，做着要钱的手势。

他扭扭捏捏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毛钱，递给我。

我推开说，“可不够哦。”

他的脸涨得通红，“一根。”

“那也不够。”

他讨价还价道，“最便宜的烟就一根，行不？”

“可我这的烟都是整包卖的，单根卖剩下的就没人要了。”

“你可以自己抽。”

“不，我不会这么做的。”

我刚回答，他莫名其妙地就哭了起来，抽泣声之大导致街坊邻居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我只得举白旗投降，“我可以给你烟，但我有个条件，就一口。”

一种喜悦跃然脸上，他点点头。我点燃一根牡丹，抽了一口，吐了他一脸烟，递给了他，告诉他怎么抽。

他接过烟，就往嘴里塞，猛地一抽。结果和我料想的一样，他被呛得差点把黄胆汁都吐出来，眼睛通红。

等他缓了过来，擦掉眼角边几滴垂钓着的眼泪，满脸欣喜地说，“我现在是大人了。”说罢拔腿就跑。留下我一人在原地懵圈，为了成为大人才抽烟吗？？

第二日还是残阳如血这时间点，肖旭鼻青脸肿出现在我眼前。

“再给我抽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