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西沉的后半夜，天空中忽然起了淡淡的薄雾，雾气笼罩下的越临郡城，越发让人看不清了。

即便是后半夜，热闹的南一街也并没有完全沉睡，几家青旗招展的大酒楼还点着灯，三三两两的人在楼上吆喝，也有单独的客人坐在街边默默喝酒，空气中偶尔传来丝竹声，那是满庭香头牌喻绣的声音。

此刻的喻绣绝美的面上带着笑，歌声依旧清甜，但眼神里的疲惫还是无法掩饰，再过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她几乎唱过了通宵，前后补妆都四次了。

喻绣也是有脾气的人，尤其在满庭香的地盘上，但脾气再大也要看人，她的身份决定了，她的脾气只能发给那些比她地位更低的人。

面前的十几名客人被妈妈嘱咐很多遍了，宁愿得罪衙门的人，也不能得罪他们，所以她一整晚都很卖力，长达三个时辰的吹拉弹唱，她竟未唱过一个重复的。

毫无疑问，这些功力是她当头牌的本钱，但她的本钱显然不只有曲艺唱功，事实上，她还是越临郡城“钟灵毓秀”四大美人之一，皮相身段绝对一流，据说床笫功夫更是了得，只不过很少有人能一亲芳泽罢了。

又唱罢一曲《欢情别》，即便以喻绣的能力，嗓音也有些变了，她不着痕迹端起桌边清茶，微微抿下一口，又抿下一口。

见面前的十几人还是无动于衷，等待她唱下去的样子，喻绣浅浅一笑：“诸位客官，夜深了，何不寝睡安眠，待明日继续欢乐？”

听众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仰头一笑：“喻绣姑娘，你只有一人，难道要同时与我们十五人寝睡吗？”

立刻有人哈哈大笑：“钱先生，这等花样，我等倒是还未尝过，听说这喻绣姑娘功夫了得，以一对十五，未必不行呢。”

一群听众都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的狂妄，有的猥琐，但也有的是冷笑。

喻绣作为头牌，这等荤话自然听得多了，应付起来也很自如，反而笑道：“小妹孤身一人，当然应付不了诸位客官，不过小妹姐妹众多，一起上的话，只怕诸位客官未必消受得起呢。”

听众安静了一下，有人拍掌大笑：“有趣，有趣！本来我们都有要事在身，听喻绣姑娘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试试了，究竟是怎样的消受不起。”

喻绣娇嗔一声，抱起长琴做羞涩状，转身进了后面的厢房，这些听众心照不宣，知道她是去喊满庭香的莺莺燕燕了，也没人起身阻止，不一会，外间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初来的时候，他们还没在意，但他们毕竟都是行走多年的老江湖，当脚步声行至门前时，已经有人意识到不妙，豁然站起，但已经太晚了，几乎在他站起的同时，十几条粗壮的雷电忽然从天而降，分袭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人反映极快，连忙向旁边跳开，但也有人反应慢了，当场被雷电击中。

这些雷电都是普通雷电，周天境强者即便硬吃雷电一击，也不会立刻死去，甚至不会受很重的伤，只是会出现短暂麻痹罢了，但也就是这短暂的麻痹，一群身影迅捷从外面冲进来，刀剑呼啸声中，有人怒吼，有人惨叫，还有人跳窗，但无论是哪一种，当几颗人头掉落地上时，场中也很快安静下来。

还活着的客人只剩十人，大多浑身焦黑，被俘后也被顺势捆了起来，在地上跪成一排。

“效率很高嘛。”屋外传来笑声，一名穿着普通的青年缓缓走入，正是赵宁。

赵宁之后，王怀卫、纸鸢等人也相继进来，最后一个，竟然是喻绣。

“是你？贱人！你竟敢——”被制伏的客人中有人怒吼，但他的话还没说完，闪亮的刀光已经从天而降，又一颗人头落地。

纸鸢走上前，目光扫过剩余的九名客人，冷冷道：“刚才谁说的，要以一对十五？”

这些人全都瑟瑟发抖，竟无一人敢接话。

“那好，我就一个个杀，杀到你们说为止！”纸鸢一脸冷酷，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名客人面前，举起屠刀。

这人显然不是英雄，见状连忙喊道：“是羽文川！”

“谁是羽文川？”

“噗通”一声，被俘的客人中一人趴到地上，哭诉道：“我不是有意的，真不是啊……”他一边哭着，又停顿了一下，“对了，我是通运商会羽家的人，你们放过我，通运商会可以给你们一大笔钱！”

“呵！”纸鸢冷笑，通运商会他当然知道，但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举刀就要砍下。

“等等。”赵宁忽然出声阻止，纸鸢微微皱眉，但终究没砍下去。

这本是一个小细节，赵宁对此没什么感觉，反倒周围王怀卫等人，一个个都露出诧异之色，没想到赵宁竟能拦下纸鸢。

熟悉纸鸢的人都知道，他和喻绣早就走一起了，这青楼满庭香众多花草中，唯有喻绣是真正的卖艺不卖身，凡是对喻绣有觊觎之人，从来都逃不过纸鸢的刀。

赵宁拉来一条小板凳，坐到羽文川身前，开口就问：“羽文山是你什么人？”

羽文川愣了一下，随即大喜，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急急道：“是我三哥！我还有大哥羽文锦和二哥羽文绣，他们都很厉害，你既然知道我兄长，就应该知道我来历，你们不要太过分！”

“锦绣山川？”赵宁微微讶然，随即一笑，“你这四兄弟名字不错，可惜，在我手中就折损一半了……话说回来，你们通运商会远在天成郡，跑来越临郡做什么？”

“是……父亲和大哥派我来的，说要拓展商道。”

赵宁看着他片刻，面无表情道：“回答错误，杀了吧。”

“别别别！我们的确有拓展商道的任务，但也负责与其他商会联手，驱逐这里一些不听话的人……”

“不听话的人？”赵宁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天佑周家，也是不听话的人吗？”

羽文川吓了一跳，慌忙摇头：“天佑周家是东南十九郡的主宰，我们仰仗都来不及，怎敢违背？我们是生意人，不听话的人指的是本地一些把持商道命脉的对手。”

赵宁仔细注视着羽文川，确定他并未撒谎后，心中更加疑窦丛生，看来，东南的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难道这些商会并不想与周家为敌？

就他在远延县所见，这些神秘势力都是对周家以及与周家有关的人动手，但到了郡城，他发现郡司里那些周家人都没出事。

难道说，出事的周家人仅限远延县？

这显然也不符合实情，晴夜早就得到消息，东南十九郡已经有六个郡的郡城出事了，那里的周家人被俘虏一空，就连胶皇城那边，周家这一代的杰出代表、枢密院副使周为谨，都一头撞死在柱国天柱上，事情肯定波及了整个东南。

越临郡城的这部分周家人，有问题！赵宁眼神一沉，立刻得出这个结论。

想了片刻，他看向东方的天际，轻叹：“天快亮了。”

这句话似乎与眼前的事情无关，却让这些被俘的客人全都头皮发麻，天快亮了，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吗？

羽文川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喊道：“大人大人，我有话说，我们是海河帮请来一起办事的，这南一街上还有十几家店铺没上交保护费，天一亮，他们负责砸店，我负责收地契和税单！”

赵宁一笑，这些他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首先带人把他们抓起来，但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你们当中，有没有吞云山化极门的人？”

所有人都愣住，显然，没有化极门的人。

赵宁微微失望，对着王怀卫挥手：“抓去你们那审问吧，我们去卫戍所那边。”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王怀卫谨遵吩咐，叫人把这些客人带了出去，至于现场的尸体和血迹，他们也都是处理的老手了，无需王怀卫多说。

不久后，一行人在晨雾渐重的长街上再度出发，只不过不是一起行动，而是三三两两化整为零消失在长街各处。

最后出来的是纸鸢，喻绣一脸担忧跟在他身后，不断嘱咐着什么。

事实上，这满庭香早就是焚魔谷的产业，喻绣就是满庭香的老板，赵宁等人能够如此迅速先下一城，就是喻绣的功劳，只可惜知道这一层的，只有焚魔谷的几位高层罢了。

南区卫戍所就在环城大道北侧，是郡司设置在周边四区的衙门，级别等同县城县衙，卫戍所还需负责城墙防务，因此军士数量远超一般县衙，但并无布政权，所有政令均由中心区郡司发布，它只负责执行。

当赵宁带着人来到环城大道时，卫戍所内一片寂静，高悬的红灯笼显示这里还在新年欢快的气氛里，没有人知道，一群胆大包天的“匪徒”已经盯上此地。

“泽萝，高手都在什么地方？”赵宁问道。

“主要在后面大院第三排右侧的营房，还有几人在主厅，主人，还有新情况，里面比昨天又多了两名化龙境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