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挂着陌生的妇人头像。

虽然是一幅画，在眉眼间却跟我有些相像。

我按着礼节做足了一切，却有些麻木。

我的母妃长什么样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她会用手心抚摸我的头吗？她笑起来的时候，会很温柔吗？她会在厨房里忙活一下午，只为做出我喜欢吃的饭菜吗？

我嫉妒刘涵。

因为她有父母兄长，有凡世宠爱她的亲人。她可以任性的哭闹，因为他们永远会包容她。

可我一直知道，刘涵也是嫉妒我的。因为皇上对我的独宠。皇上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怜悯和珍重。眼光流转，波光如水。

他贵为天子，身边莺妃燕嫔自然趋之若鹜，他却独宠我一人。所以，后宫三千的人应该都是嫉妒我的。

对我来说，宫墙里，女儿们的仇怨轻的就如刮过耳畔的风，不会被伤到。而宫墙外，有人痴，有人苦，有人恨，有人哭哭笑笑。

凡世不过一场梦。让人难过的是，谁都无法轻易醒过来。

我在府宅自己的房间里住下了。

房间显然被人仔细打扫过了，处处不染尘埃。我环顾四周，这里有薄如蝉翼的瓷器，有插在花瓶里刚折下来的梅花，有名家的墨宝。就连空气里都飘着龙脑香的味道，我却只觉得陌生。

我的手摸过红木雕花的桌子，那上面有一只做工精致的玉扳指。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上面有雕琢的鸾凤图案，我对着光，那玉竟晶莹剔透。

“我没想到你能活到现在。”有一道男声传来，低沉中透着醉意。

我放下玉扳指，面前是一个七尺高的和尚。他脖子上戴的檀木佛珠出奇的大，颗颗圆润光滑。手里的葫芦装着酒，那上面有隐隐的青斑。一身僧服被他穿的落拓随意。

我厌恶的挥了挥手，却扇不走空气里混杂着的浓郁酒味。

“我应该死的吗？”

话问出口，我才发现刚才屋子里并没有开门声。那他是怎么进到我房间里的？

“我已经没有香骨散了。按理说，你应该腐烂的呀？”那人看了我一眼，又灌了一口酒。

“我可能是运气好吧。遇到了神仙。”我信口胡诌。

“既然你活着，可要继续给我送酒。”那和尚说完话，便拿衣襟擦了擦嘴角，一闪身，凭空消失了。

莫名其妙。

我嫌弃的打开窗，想把满屋子的酒味散出去。

我凝神结印，召唤子蜀。

子蜀正手里拿着半根鸡翅膀，脸上手里都是油。

“娘娘。你不是说回娘家不用我跟过来吗？”子蜀嫌弃的看了我一眼，“不是说我碍事吗？现在怎么把我招唤过来了？”

“刚才我遇到个奇怪的和尚。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你帮我查一查他。”

“知道了。”子蜀点头，一转身，便又消失了。

“喂……”我有些徒然。本来还想让子蜀帮我弄一些十月的水仙花装点到房间里。我看不惯梅花，白的凄凉凉冷艳艳的。

还因为，花谷里从来不会开梅花。我不肯轻易回花谷，怕子规婆婆抓到我，不肯再让我出来。可是，现在，我好像有了别的理由……

晚饭时间，皇上用餐极简，只吃了些清粥素菜。我知道，他在为我尽一份孝心。我都看在眼里。

本是家宴。但皇上地位尊贵，府里有身份的人物都在一旁作陪，话语间恭维虚伪，让人很想甩袖走人。

而大家恭维最多的人便是二哥刘潭。

他是西骑将军，平了边境叛乱，战功赫赫。皇上以茶代酒，敬了刘潭四五杯。

刘公公站在皇上身旁，手边的茶杯只要一空，他便会弯身满上。刘公公本就胖的没有腰了，每弯一次，都强忍着疼，脸上甚是精彩。

“皇上，臣有一事相求。”酒过半盏，刘潭终于斗胆，向皇上提了个要求。

我蔫蔫的打了个哈欠。

“爱卿。但说无妨。”皇上吩咐到，一挥手便应允了。

“舍妹经此一难，险些丧命。她在宫中生病的那段时间，家里人都记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除了父亲，大家都没法进宫里探望。母亲更是……”

刘潭突然有些哽咽，他眼圈一红，眼泪就滚落了下来。边境飞沙走石，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他没有流过一滴泪。甚至有一把寒刀直接刺穿了刘潭的大腿，他也没有留下一滴眼泪。此刻这七尺男儿的眼前却起了一层雾，潮湿了。

大家此刻被这么一带，也都静默了。整个大堂里只听的到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大家本来心情刚好些，此刻气氛又凝重了。

刘潭抬手随意一抹，便抹掉了眼角的泪，“所以，我想求妹妹在宅里住些时日，也了了大家心里的思念。”

“这……”皇上有些犹豫，他思忖了片刻，说道，“在这里，朕怕爱妃触景伤情。朕在附近刚好有一处别院，叫云华宫。环境清幽雅致。正适合人调养身体。爱妃就住进云竹宫吧。”

刘潭功高震主，又是我的哥哥。何况之前我跟皇上明里暗里提了几次想出宫住，皇上现在没理由不答应他的请求。

“谢主隆恩。”刘潭忙跪下，他一曲身行礼，我刚好看到他脖子后面有一道疤痕。那是他在战场上留下来的功勋。

我心里也是高兴着的。感激的看了一眼刘潭。

不用住在皇宫里，处处都会方便些。宫里人多口杂，子蜀要是一直隐身的话，迟早会露出马脚。

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月朗星稀了。

我站起身，走到皇上的身旁，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好？”

皇上看了我一眼，幽幽的说到，“因为前世我亏欠你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