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那片‘海’？”被柳梦萍如此一问，李振邦倒是吃了一惊，以为他自从懂事以来，就曾对自己的未来做出了种种规划。他曾梦想当一位科学家，也曾梦想当一位工程师，也曾梦想当一名医生。但是自从上了高中以后，特别是看到高年级理科班的那些师兄师姐们那总辛苦劲，这一种种理想在瞬间就化作泡影，在一座大山面前，他望而却步了，在文理分科之时，他不得不对自己的人生做一次重新规划，又重新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当一名文学家，用自己手中的笔给千千万万读者带来心灵美感。但是造化弄人，由于高考前夕的任性（为了和高中时代的班主任赌气，在高考头一天晚上和几个初中同学喝酒，大醉而归，以至于在考语文之时睡着了，连作文都来不及写！），让他自己与心仪已久的文学院失之交臂，不得不选择了本地的一所师范院校。时至今日，又不得不从事这项被别人称之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如今被这么一问，他只能苦笑两声，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又不能表现出过于的情绪波动，只能站在现实的角度“编”一个让那群对自己充满了好奇、敬仰和渴望的孩子们信服的“谎言”。他微微一笑，大声说道：“我心中也有一片海，那就是带着你们翻越那一座又一座大山，让你们看到自己心中的那片海！”

“哇！”整间教室立刻沸腾了，几十个学生完全没把后面听课的老师们当做一回事，纷纷惊叫起来！

“不至于吧，李老师！”柳梦萍又站了起来，满脸惊疑地说道：“那我们全部都走出了这一座座大山之后呢？你还会在这儿坚守吗？”

“会！”李振邦不假思索地答道：“用我的毕生精力，帮助千千万万大山深处的孩子走出大山，实现梦想，这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梦想！”

“为什么呢？”柳梦萍瞪大眼睛问道。

“因为孩提时代的我也和你们一样，生活在大山深处，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也迫切希望看见外面的世界，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我的希望被残酷的现实给无情地击碎了，我没有机会看见自己心中那片海！”李振邦放慢了语速，神色凝重地说道：“但是我想到了还有许多和我有相同境遇的人，如果能帮助他们走出深山去寻找更为广阔的天地，那岂不是既帮助了别人有提升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何乐而不为呢？作为老师的我不求声名显赫，但愿桃李芬芳，你们的成功便是我最大的骄傲！，你们能让老师如愿以偿吗？”

“我们一定不会让老师失望的！老师万岁！”教室里再次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将响起的下课铃声都掩盖过去了！

“我就说嘛，振邦老师虽说是历史本科毕业，但是教语文肯定是没问题的！”李振邦刚刚踏进教务处办公室，就听见作为本次汇报课评审小组组长韩盛平的声音，“从本堂课的气氛活跃程度，师生互动情况，以及学生们主体地位的发挥状况来看，这堂课都是相当成功的!但所谓‘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我已经有几年没有在教学一线工作了，也就只能从热闹程度对这堂课做一个粗浅的看法，至于亲他细节问题，还希望各位评委各抒己见！程校长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就来点评点评吧！”

“嗯！”程云波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的说道：“早就听闻刚到我们学校的振邦老师是一位才子老师，今日一见，那可是大慰平生啊！就这节课而言，在知识与能力、过程与方法、情感态度价值观三位，目标的设定方面可以说是做到了天衣无缝。在实践操作过程中，教师和学生的配合可算得上是滴水不漏，尤其是课堂最后对课文主题的升华更是把这节课引入了高潮，让人回味无穷，就连作为观众的我也被深深感染了，差一点就站起来说出自己的理想了！”

“谢谢二位校长的赏识！”李振邦站了起来，朝韩盛平和程云波鞠了一躬，“我想我这是初次走上讲台向各位前辈献丑，其中肯定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还希望各位不吝赐教！”

“不足之处！”韩盛平摇了摇头，将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一万个读者心中就有一万个哈姆雷特，被一个人对待同一问题肯定都有自己不同的看法，我相信在座各位心中自有高论，大家不妨畅所欲言。萧主席，平日里，你和振邦走得最近，我相信你的忠告不至于会让我们的李大才子有所不快吧！你有什么意见想要向振邦提出来吗？”说完，便把目光投向了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身上。

“至于这节课吗！”那年轻人推了推眼镜，不急不慢地说道：“两位校长的点评也是相当到位了！我只是有点个人意见，提出来大家商榷一下，不足之处，还望李老师不要见怪！在课堂教学改革的大背景下，我们倡导的是以学生为主体，面向全体学生。而老师在这节课中特别关注几个发言踊跃的学生，而大多数学生几乎无事可做，我认为，一堂课最好是让每一个学生都成为课堂的主人，都成为这堂课中的主角，不要让他们成为配角，甚至是观众！所以，李老师可不可以将注意力扩散一下，照顾到全班的大部分学生，甚至是每一个学生，让他们在课堂上动起来？”

“谢谢萧主席的批评！”李振邦点了点头，“也许是刚刚从学生角色转变过来的缘故吧，我太注重自己的感受了，所以忽略了这一点！”

“还有，我也有点不成熟的看法！”李振邦的指导老师杨震微笑着说道：“至于这堂课的优点刚才两位校长都做了详尽的点评，我就不啰嗦了，有一点小李老师要注意，既然我们强调学生的主体地位，教师的角色就是导演，重心应该放在‘导’上，至于‘演’这件事，大可放手让学生去做！你有的时候恐怕是害怕学生不能按照你的思路走下去，所以有越厨代庖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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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嘛，对课堂教学的点评还是一线教师最具有发言权！”韩盛平微微一笑，“我相信，在众多兄弟姐妹的帮助之下，振邦老师一定会迅速成长的！好了，各位有什么意见都可以畅所欲言，或者是私下同振邦老师交流。我马上要到区教育局去开个会，就先告辞了！”

“这是谁他妈的东西啊，都堆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李振邦刚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极为不和谐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啪”的声音，吓得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朝里面放眼望去，只见地板上乱七八糟的散落着几十本花花绿绿的作业本，以为怒气冲冲的男子挽起袖子，瞪着一双大眼珠子，环视着四方。

“这是怎么了？”李振邦吓了一大跳，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说我招谁惹谁了？”

“不好意思，没吓着你吧？”那男子见李振邦直愣愣地呆在办公室门口，态度缓和了许多，，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微笑，“我实在气，不知那个兔崽子明明知道我连abcd都分不清楚，还把一大堆英语作业本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这不是明摆着是在讽刺我吗？”

“也许是孩子们粗心了！”李振邦弯下腰，将那一本本散落在地上的英语作业本捡了起来，整齐地堆放在办公室角落里的一张空桌上，“现在的孩子啊，为了腾一点时间出来玩，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

“嘿嘿！”那男子见李振邦帮自己解决后遗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他递过来一支“玉溪”，“前几天听你讲述你的求学经历，算来我们还是师兄弟，我也是在戎州市第七中学读的高中，我们应该都出自于古老师的门下！”

“真的吗？”一听到那男子提及古老师，李振邦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一个年迈的长者形象迅速在自己脑海中闪现，高中时代的点点滴滴又涌上心头??????

“古老师是一个好老师啊！”那男子缓缓的吐出一个烟圈，脸上布满了敬佩的神色，“我只记得我高中三年下来，家里边竟堆放了有半人高的数学作业本，其中我做的作业只占一半，古老师批改和写的评语占了一半！这种恩师毕身难求啊！”

眼前这位师兄的一席话勾起了李振邦对三年高中生活的回忆。那是，家境贫寒但又心高气傲的李振邦不愿意遭受同学们的另眼相看，往往保持一种倔强、高傲的个性！几乎是对任何一个人都刻意保持一种距离。这一切被当时的年级组长古老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农村山区学校一步步走出来的古老师深知农村孩子求学路上的种种艰辛，他在各方面对李振邦都格外照顾，但是又在时时刻刻刻意保护李振邦那颗脆弱的自尊心。学习上，诚如刚才那位师兄所说，几年下来，自己的数学作业本几乎是自己做一半，古老师做一半。若是那一天作业做的不错，作业本上便有一大堆古老师写上的赞美、鼓励之词！若是那一天作业做得不如人意，那么，在错题旁边，就会有这道题的几种不同解法被批注在作业本上，同时，还有一些勉励的话语和老师的殷殷期望！几年下来，自己的数学作业本上，古老师写的东西居然超过了自己所写的！在这种老师的这种敬业精神的带动下，李振邦若是没有动力的话，那就是太没有良心了！几年的高中生活，几乎就是在教室——寝室——食堂那种三点一线的生活圈中度过的，相当枯燥乏味。如果说还有那么一点点值得回味的话，那无疑就是古老师对自己的那份关心、那份温情。想到这里，李振邦眼角一酸，泪水差点就掉了下来！

“唉！”那位老师轻轻地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一阵烟雾，幽幽地叹道：“古老师作为我辈的恩师，在教书育人方面是我等的楷模啊。只可惜，作为弟子的我们心情过于急躁，急功近利，难以静下心来在这平凡岗位上兢兢业业啊！”

“陈师兄何出此言！”李振邦朝他投去了一道惊讶的目光，他虽刚到学校不就，但对全校各位老师的业务能力、为人处世等方方面面还是有了多多少少的了解。眼前这位黄师兄与辛亥革命的革命元勋同名同姓，论教学业务能力，不说在这个小小的 基点校，就是放眼全镇、全区、乃至全市，都是众口皆碑的，短短的三年工作时间，就获得了三个市级荣誉称号，一个省级荣誉。诚然，能力强的人自然有点脾气那也是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他在这种场合中妄自菲薄倒是让人实在费解！

“兄弟！”陈天华再次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刚刚接触这项工作，血气方刚，还有一股干劲，可能还有希望干出一番事业，若是几年下来，你还能保持这种心态，为兄就不得不佩服你了！”

“此话怎讲？”李振邦更加疑惑了，一个硕大的问号在心中闪现，“你若没有这股干劲，为何会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呢？”

“在这种环境红，即使你有冲天的本领，可到头来恐怕除了能换取几张毫无价值的奖状之外，其他就没有任何价值了！”陈天华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右手将烟头狠狠一掐，两个眼珠子放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前几天，才华横溢的你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愚兄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这地方又咋了？” 听了他这番话，李振邦心中一凛，立刻想起了自己在人才市场中的种种遭遇，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泛起：“难道自己被忽悠了！”

“我也听说了你在人才市场的遭遇！”陈天华朝他投来一道颇含同情的目光，“没想到你我兄弟二人的境遇竟会如此相同。当年的我是因为年少轻狂一时冲动，在校期间违反了校规，毕业证被压了一年，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在这儿代课一年，最后不得不在这儿留下来！而兄弟你呢？唉！”说完，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儿不是很好吗？”李振邦耸了耸肩，微微一笑，“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既远离了现代文明的种种污染，又避免了城市生活的喧嚣浮躁，更能保持一种宁静的心态，何乐而不为呢？”

“嗯，嗯！”陈天华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兄弟，你能拥有这种心态，哥哥不得不说一声佩服，若是几年下来你还能保持这种心境，哥哥就不得不说你已经超凡入圣了。”

“不至于吧！”李振邦的心情越发沉重了，通过前几天同萧杰的交往，他也大致的了解到了这所学校的运作模式。一把手巨大多数都是从其他学校空降过来的，也是基本上在这里干上三年就会被调到其他地方（因为这所学校的教学质量在全市范围里都是赫赫有名的，能到这儿当校长的人一般都是系统里其他中心校或者是单设初中校长、副校长的后备人选）。至于老师嘛，除了小学老师可以再全镇小学教育系统里流动、轮岗以外，中学部的老师想要流动，难度系数相当大，而学校内部事务，比如说学校中层干部的配置，教师的年度考核、教师职称的评定、以及各种评优选先活动，中心校都会横加干涉。在这种体制下，出于这种环境中，也就难怪陈天华会满腹牢骚了！

“兄弟，你不至于会真的兑现刚才在课堂上对孩子们的承诺吧？”见李振邦久久不语，陈天华又追问道。

“倘若情势如此，那又何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李振邦抬起头来，望了望窗外的天空，朝陈天华点了点头。

“有理想、有抱负！”陈天华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情势如此，以你我之力，段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若是将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都浪费在意见没有丝毫价值和意义的事情上，或者说自己的努力和辛苦换来的却是别人的不理解和不认同，那又将如何？”

“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李振邦微笑着做了一个阿q式的自嘲，“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要无愧于天地良心，有何必在乎他人的看法呢？更何况，人生价值几何，难道非的要他人来评价吗？”

“兄弟，你还是太年轻了！”陈天华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振邦，过了半刻，他再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短短的一句话似乎包含了叹息、怜悯，甚至还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可以不在乎别人对你的评价，可是别人呢？他们会怎样看你？现实呢，他会怎样对你？选择了教书育人这个行业，你就得忍耐寂寞，你就得经受得起煎熬，你就得抵抗住外面世界的种种诱惑，倘若你付出了辛勤和汗水，你献出了青春和热血，到头来却仅仅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你甘心吗？”

“这个??????小弟倒是没有想过！”李振邦心中一凛，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仅仅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师兄会问出这一连串问题，而这些问题又是现实生活中的人都要面对而且又不得不认真思考、谨慎对待的问题。忍耐寂寞、经受煎熬、抗拒诱惑，这些问题若是放在几十年前那个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那些有崇高革命理想、坚定革命信仰的人们身上，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但是在这个追逐利润最大化、价值最大化的年代，谁能够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至少他李振邦不能！“兼济天下、拯济苍生！”这八个字是他在读书时代立下的豪言壮语，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才发现自己和这八个字相比，那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诚然，现实的利益在李振邦眼中是那么的庸俗，那么的不屑一顾，要不然，他怎会发出“追名逐利非我愿，玩世不恭亦逍遥”的自嘲呢！然而，活在当下，就不得不对残酷的现实低头，作为一个当代人，作为世俗中的人，就不得不为生活中那些柴米油盐的琐事而有所牵绊。更何况，自己当初发奋读书不就是为了减轻父母的压力，承担起家庭顶梁柱的责任吗？不为名到说得过去，不为利？难道一个崇高的理想就可以让父母不再那么辛苦？难道一个伟大的信念就可以兑现自己对梦儿的承诺？

“兄弟，所以我说你太年轻了！”陈天华拍了拍李振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天兴中学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你应该清楚，是全区最偏远的一所乡镇初中，是一所被大山重重包围的初中，一旦到了这里，就如同掉进井底的青蛙一样，要想再出去，难比登天啊！”

“师兄言重了，以你那骄人的成绩，我想就是市里边的那些名校怕是抢着要啊！”李振邦朝陈天华递过去一支烟，微笑着说道。

“你倒是一个乐天派！”看到李振邦脸上那副笑容，陈天华再次苦笑了两声，“调动工作，谈何容易？申请你可以写，签不签字就是人家的权力了！”

“不至于有这么困哪吧？”李振邦满脸惊讶地问道。

“你看看这些就明白了！”陈天华苦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调动申请书》扔到了李振邦的面前。

一行行端正的小楷印入了李振邦的眼帘，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话语时时敲击着他的心扉。但是下面的领导签字就让李振邦大跌眼镜了：第一张：服务年限不够，暂不考虑调动事宜！第二张：本校今年师资紧张，希望陈天华同志体谅！第三张：等服务年限满三十年后在做商量！

“哈哈哈??????”看到这里，李振邦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这当领导的也实在是太能搞了吧！”

“你终于领教到了吧！”陈天华的一张脸拉的更长了，“若是遇上他们，你还有什么可说？”

“不就是工作岗位问题吗？”李振邦拍了拍陈天华的肩膀，安慰道：“在哪儿不是上班，不都是领工资吃饭吗？只要我们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就行了。更何况这儿民风淳朴、景色宜人，又没有空气污染，倒是一个养生的好地方！”

“你老弟倒是想得开！”陈天华那张脸渐渐舒展开了，“只不过到时候你就会领教到他们的厉害了！”

“还有厉害的吗？”李振邦惊恐的问道。

“比如说职务晋升、职称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