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长焕六年，冬

凤栖宫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也特别冷。

忘着窗外飘扬的雪花，站在窗边的纤瘦身影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裳。

一头长发如墨般披散，背影清冷，孤绝。

''娘娘，您还是快些准备吧，莫要让皇上与贵妃娘娘等急了才好，也求娘娘莫要让奴才为难''！

殿外一道细如鸭嗓的声音恭敬地说道，可离得近的人才可见到他脸上那轻蔑的嘴角，李连秋心想到：

''这顾长欢还以为她是谁呢，皇后吗？呵！也不想想她那丞相老爹四年前早已落马！”

“相府被抄，成年男子流放北境边疆为马奴，女子及十二岁以下男女入教坊，女为妓，男为奴！”

“而这顾长欢，皇上也不过顾念旧情，让她顶着皇后的名号居住在凤栖宫而已！今日陆贵妃生辰，皇上在摘星楼为贵妃设宴，贵妃想看皇后一舞，陛下特命他来请，可没想到这个顾长欢如此不知好歹！''

心里想着，嘴上更是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

''还请娘娘速速更衣准备，若是贵妃娘娘生气了，陛下怪罪下来，可不是你我开罪的起的！”

''娘娘，这可，这可怎么办才好，大人虽已失势，可留下的势力足以助你离开皇宫，到外面隐姓埋名过一生，可您就是迟迟不愿意走！”

“现下，现下他们如此欺凌与您，到最后还可能葬身于此，难道这就是您想要的嘛？”

“您别想了，皇上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您，有的只是利用而已！''旋覆焦急地说道，圆圆的脸上一双杏眼沁满了泪水。

''旋覆，跪下，向娘娘请罪！无论娘娘做出任何决定，她永远是你我的主子！''

凌霄语气严厉，平时凌厉的眼里忘向窗边的女子却满是担忧：

旋覆天性单纯不知，小姐不愿走，也是为了丞相一家。丞相虽失势，却也留下了势力能保小姐离宫。

可宫里那位是天下之君，掌管天下，还有陆家！

这些早已被他们察觉，若是小姐敢走，则是把丞相一家逼上死路，给了处死他们的借口。

虽为奴为妓，苟延残喘，可也总比死了好。

''旋覆，别哭了，咳咳，替本宫更衣吧！''顾长欢转过身来说到。

顾家有女，倾世长欢。当年的顾长欢，容颜绝美，眉眼明丽。

小小年纪名动天下，深得其父顾丞相的看重。后来今上登基，一纸诏书封为皇后，宠惯后宫，顾氏更是如日中天。

可是这自古以来，最是薄情帝王家。帝王的爱，哪有长长久久。

而如今，美目里莹莹秋波早已化为满池寒霜，脸上苍白如纸，身形瘦削，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小姐，您当真要去，那个陆欣燃仗着一个当大将军的父亲才博得陛下宠爱！”

“好歹您现在还是皇后，她竟然敢叫您去献舞！这分明就是存心刁难！”

“您身体不好，在这样的天气前去献舞，这不是要您的命嘛？不要去不要去''。

顾长欢无奈地望着旋覆：这个傻丫头！不想去有用吗？

陆欣燃是贵妃，其父陆元洪是二品上柱国大将军，深得帝宠。

而自己……

望着这精美的栖凤宫，那人曾说''欲以金宫，藏吾之欢''！

可是这金宫，早已四个夏日不曾有冰，四个冬日不曾有炭火了。

长焕二年冬，丞相被告私造龙袍，欲以谋反。

如此拙劣如此漏洞百出的陷害，他信了！

乾盛宫中一道诏书，从此清正廉洁，风骨铮铮的丞相成了北境马奴，顾家上下男为奴女为妓。

而她，跪在乾盛宫殿前漫天飞雪里，求他，求他怜其老父怜其幼侄，在此之前，他已有两月未见他，两月前。

他说''长欢，朕是天下之君，而非你一人夫君''。

他说''长欢，六宫关系前朝制衡关系天下安危''。

他说“长欢，陆欣燃要入宫了，为贵妃。”

她说，她说''好，只求陛下怜我顾氏一族''。

而今，顾氏。

他没有出来见她。

她看见贵妃华丽的鸾轿从她面前行过。

她看见乾盛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她倒在了漫天飞雪里，身体触及到冰冷的雪地那一刹那，一种寒意从心里散发到四肢骸。

当时她想就这样死了也好。她被守在一旁的凌霄背回了凤栖宫。

那夜，凤栖宫冰冷的塌上，她流掉了他们的孩子！

那夜，乾盛宫的灯火燃了一夜！

那夜，皇后顾长欢幽居凤栖宫，无诏不得出。

''小姐，您真的要去？''凌霄担忧的问道。

''凌霄，你该知道的，我，别无选择''。

……

凤栖宫外，李连秋吃惊的悄悄打量一身洁白舞衣的顾长欢：

四年深宫幽禁，顾长欢依旧美丽的令人窒息。

苍白的脸色更添清冷之意。身形瘦削，一条雪白腰带束着纤腰仿若姑射仙子，随时飞去。

只是听着这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似是病的不轻。

''咳咳，走吧，李公公''。长欢忍着刺骨的寒意对着李连秋说道。

李连秋看了眼长欢身后的凌霄，旋覆两人。道：

''娘娘是去献舞的，你们两人就不必去了吧，完了以后杂家自然会把娘娘送回来''！

''不行，我们必须跟着娘娘，不然娘娘就不去''！旋覆一听更是不放心，激动地大喊。

''大胆！皇上的旨意也是你们可以违抗的！来人，把这两个臭丫头给我押进去！''话落，立即有宫人向她们走来。

凌霄心下一紧，手不自觉的摸向腰处：腰带下面，缠着一条软剑，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她也要带走小姐！

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制止了她，她抬头，看向了顾长欢的眼睛。

她懂了！

手放了下去，心里的悲伤仿佛蔓延到全身，让她止不住颤抖。

“小姐，不可以”！

不可以，我如此尊贵的小姐怎么可以去受一群小人侮辱。

''小姐，不要！不要去，你们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

望着凌霄与旋覆，长欢心里满是不舍。

她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如何不懂她们为自己的苦心，正因为懂，所以才不能害了她们。

她熟知医理，如何不知自己的身体至那年流产后已是强弩之末，气血两亏。

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际！

''进去吧！凌霄，旋覆，你们，多保重！''

转身，长欢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滴落而下！

再见了！

“小姐！小姐”身后传来两人悲泣的呼喊，长欢只当听不见，决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