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悬在柳菁菁头顶一动不动，应该说是不能动。

白衣剑客脸色微变，握剑的手剧烈颤抖，想要将剑再下压分毫却做不到，连带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他转动眼珠，眼前有一位古稀老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位古稀老人双指夹住白衣剑客的佩剑轻轻一折，咔嚓一声一分为二，那持剑的白衣剑客如同受到重锤，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身体倒飞出去，砸断两棵如人大腿般大小的松树。

古稀老人将断剑扔到一旁，没有乘胜追击的兴致，他在少年的震惊中将死死护住他的少女轻轻抱起。

柳菁菁浑身一震，她只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想要抓住何安在伸出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当身后人将她转过去的时候，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瞬间梨花带雨。

“太公公，你怎么才来！”

撕心裂肺，柳菁菁死死环抱古稀老人的脖子哭喊道:“娘亲死了，爹爹也死了，只剩我一个人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听着听着，古稀老人心头触痛，内疚，悲伤，自责，爱护……

当这些情绪融合在一切，这位古稀老人闭上眼睛，他轻轻抚摸自己曾孙女的头柔声道:“对不起，太公公来晚了。”

诚诚恳恳，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死死抓紧古稀老人的衣衫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何安在放下手，他坐起身子看到这一幕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不远处，那飞出去砸掉两棵树的白衣剑客狼狈不堪，他勉勉强强站起来，手里还紧紧握着断剑，一般剑客佩剑被毁，心境剑道也会崩坏，可这位白衣剑客非但没有如此，反而多了兴奋。

白衣剑客低着头放肆大笑道:“真是没想到啊，正一门吴正风，吴老前辈您居然是这孩子的外祖公，小子我真是好运气，认栽了。”

抱着柳菁菁的吴正风睁开眼睛，他盯着白衣剑客说道:“三生殿是吧，这笔账，总要算。”

白衣剑客提起断剑轻敲剑身笑着说道:“您老和三生殿的账肯定要算，不过眼下我个人也有账要跟老前辈您算呢。”

吴正风瞥了一眼白衣剑客手里的断剑说道:“心境稳固，剑道守恒。若是这一战你能活着回去，本境圆满、甚至踏入化境都不是不可能。”

白衣剑客笑着说道:“死在您老手里也不算坏事。”

吴正风将怀中的柳菁菁放下，柳菁菁依旧轻声啜泣，但相比之前已经好多了，看着自己曾孙女脸上的泪痕，这位古稀老人用自己干枯的手笑着擦拭她脸上的泪痕，“菁菁乖，太公公给你出气。”

“太公公。”

吴正风望着柳菁菁噙着泪水的灵动双眸，他笑着摸了摸自己曾孙女的头，转过身去已经面无表情。

白衣剑客收起笑容，他双手持剑认真说道:“吴老前辈，我段鹰此生最后一剑，请您接下。”

吴正风重重甩袖，两袖送清风。

他对着段鹰说道:“出剑吧。”

段鹰哈哈大笑，他脚步向前，全身内力尽数释放，他的衣袍无风自动，断剑凝聚出凌厉锋芒，气息游走，他沉下断剑，他所站之地地面被踩得龟裂，同一时刻，他的身形化作残影向着吴正风一剑递出！

吴正风不为所动，他抬起右手两指向前，清风相送。

吴正风身前，段鹰刺过来的断剑被他两指抵住，不能再向前分毫，那被挡下的段鹰嘴角微翘，他七窍流血，手中断剑一寸一寸碎裂晶莹，吴正风将他向后推去，段鹰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瘫在地上没了气息。

真正断气。

这一幕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站在一旁的何安在和柳菁菁两人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最后断剑化作晶莹和段鹰倒地，其他的一概不知，柳菁菁看到段鹰倒地的一瞬间，心里痛快，而何安在则是几乎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

尘归尘，土归土，吴正风收回手，他转身对着柳菁菁温柔一笑，柳菁菁红着眼跑过去，他蹲下身子将自己的曾孙女抱起来，这隔着两代人的一老一小，如今又一次重逢。

吴正风看着比自己曾孙女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说道:“小娃子，谢谢你。”

何安在有些不知所措，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去，回去看那个一直关心照顾他的人，哪怕是最后一眼。

心里的情绪全都涌上，何安在咬着牙，他对着老人深深鞠躬，转身朝村子跑回去。

吴正风怀里的柳菁菁双手撑住她太公公的肩膀看着他啜泣道:“太公公，他爹爹刚才为了让我们有时间逃跑，一个人拦住那个坏家伙，现在，现在……”

吴正风揉了揉曾孙女的头说道:“太公公明白。”

这位古稀老人刚说完，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残影来到何安在旁边，正在奔跑的何安在感觉自己腾空，紧接着眼前一花，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落地时已经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倒塌的木栏还有碎木屑，地上还有一片血迹未干，长剑钉在一根木柱子上，剑刃全是缺口。

目过悲凉。

何安在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压抑的悲痛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夺框而出，他冲进屋子。

“老村长？”

何安在呆滞当场，屋里老村长满头大汗，他正坐在桌子旁一口一口抽着旱烟，见到何安在进来，他也是微微一怔，他吐出一口烟气对着何安在说道:“你爹在里屋，杏儿和你娘正在照顾他。”

何安在赶紧冲了进去，老村长又抽起烟，屋外一老一小走进来，老村长微微一怔，当他看清楚小的他才放下心来。

屋内，何安在停在门口，杏儿正帮他娘亲洗毛巾，他娘亲则给他爹擦拭脸上残留的血迹，他爹赤裸上身，不过也被白布包裹整个上身，白布上面还渗出血来，他爹虽然昏迷，但呼吸却很平稳，眼前的一幕让何安在悬着的心彻底落下。

当听到动静，何安在的母亲和杏儿几乎同时回头，当看见眼前站着何安在的时候，两人瞬间落泪，几乎同时跑过来死死抱住他，嚎啕大哭。

何安在咬着牙，他颤抖着身子紧紧回抱住她们，落泪无声。

————

何安在家客厅，何安在和她娘亲，老村长和他孙女杏儿，吴正风和他曾孙女柳菁菁，三个不同家庭，此刻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

吴正风对着何安在和他母亲说道:“事情的源头的老夫已经听菁菁说了，要是没有你们搭救，老夫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吴正风站起身，对着搭救了曾孙女的所有人深深鞠躬真诚说道:“这份救命之恩，老夫无以回报。”

柳菁菁同样站起身来一同鞠躬。

何安在这边所有人都站起身来，他和杏儿赶紧走过去，何安在将古稀老人搀扶起来惊道:“老爷爷使不得。”

杏儿也将柳菁菁扶起来，两个少女相视一笑。

老村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笑着说道:“救人是应该的，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伸出援手的，相遇即是缘，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话虽如此。”

吴正风抬起头，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和一块令牌递给何安在说道:“这药给你爹服下，至于这块令牌是正一门的信物，若哪天想到正一门走一走，拿着它就可以畅通无阻，当然，如果你有兴趣习武道的话，也可以去。虽不抵救命之恩，但也是老夫的一点心意。”

何安在微微一怔，他有些犹豫，虽然老人说得很轻松，可他明白这两样东西的分量肯定很重，单单是正一门三个字就已经把何安在等人给震撼到了，对于正一门就算是何安在他们也是有所了解的。

正一门是春晋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别说去那里做客，想要入正一门当弟子，都是要经过非常严格考核，在里面的弟子哪一个不是天资卓越之辈？而如今只靠一块令牌就能将这些事化为现实，就算不确切，单单想想就知道老人的身份在正一门的分量绝对举重若轻。

所以这份心意何安在不敢收。

吴正风到没有因此不悦，柳菁菁看不下去了，直接一把抢过自己太公公手里的药瓶和令牌塞到何安在手里强势说道:“赶紧拿着，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叔叔着想，拿着令牌，以后带上杏儿姐去看我，说好了，不许反悔。”

何安在握着手里的药瓶和令牌呆滞当场，杏儿不可思议的看着柳菁菁，柳菁菁回过头对她俏皮一笑，杏儿掩嘴笑了起来。

何安在的娘亲走过来扶住自己孩子的肩膀柔声说道:“既然是心意，那就收下吧。”

何安在抬起头，他娘亲对他温柔一笑，何安在笑着点点头，母子两人对着吴正风和柳菁菁微微鞠躬。

吴正风笑着点点头，他牵起自己曾孙女的手，对着何安在他们说道:“老夫就不多停留了，再次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一老一小再次鞠躬，老人带着他曾孙女转身离去。柳菁菁回过头，对着杏儿微微一笑，依依不舍。

杏儿回以一笑，春风如度。

柳菁菁转头看向老村长和何安在的母亲笑着说道:“阿婶，村子爷爷再见了。”

何安在的母亲笑着挥手，老村长慈蔼一笑。

当她转头看向何安在的时候却突然生气说道:“一定要带着杏儿姐来看我，不然……”

柳菁菁恶狠狠的看了何安在一眼，何安在没有诧异或者生气，而是对着柳菁菁温柔微笑。

这个凶神恶煞的少女一下子僵住了，脸颊瞬间绯红，故意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觉得阴沉，反而俏皮可爱。

何安在看着一老一小渐行渐远的背影嘴唇微动。

谢谢。

那两个人，真有清风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