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沟渠的方向找去，发现不远处也有同样的管柱，应该就是个大型自动化灌溉设备。

早唐看她又走了回来，淡淡道：“这些高粱玉米，还有远处的土豆番茄和山药，从开始时零星只有几株植物，到长成如今这般生机勃勃的田地，其间实在有许多曲折。这儿雾气大湿气重，但降雨却少。一开始我们用冰川水灌溉——北地最大的冰川在春夏季节会融化成湖，可是不行，农作物总是一死一大片，后来又尝试了湖水河流也，全都不行。”

早唐站起身来，带着颜平回到原先的田垄上。“因此有段时间这儿是没有耕种庄稼的，如今你看着丰饶的农田，原本只是一片荒芜的草原。虽然这对翼族进食不造成影响，却带来了动物的食物匮乏问题。那阵子一角马二角马怎么都养不好，他们不爱吃昆虫小兽，闹得不是饥饿衰竭而死，便是逃之夭夭。”

他耸了耸肩继续道：“很快我们便发现能找到的天然水源全都含有一种特殊物质，使得水质非常苦涩发咸，但这种物质对翼族没有坏处，甚至能提供营养。实验室猜测这就是导致种植失败的罪首，因此取了水样研究。这种我们称之为‘辛贝’的东西无法被简单地分解，翼族历经失败终于发明了净水过滤器。将水源层层萃取后，经由过滤器里出来的水便是你所说的纯净水，而用净水浇灌的植物，也终于发芽结果，一茬茬收割下来填饱了动物们的肚皮”

“只是。。。”早唐轻描淡写看了颜平一眼，“过滤器会损耗大量天然水，废液都被当做滤渣分解处理掉了。高损耗使得翼族对净水相当珍视，所以我们一般不拿来当饮料喝，要喝就喝未处理过的天然水，不好喝，权当补充养分了——跟你说的能量饮料也差不多意思。”

颜平听到这儿有些心酸，想起曾经打开净水器就能豪饮的日子，竟是觉得奢侈得过分。她突想到之前被软禁时曾听早唐在外面和人争论，隐隐约约只记得他强调了很多次的“净水”。

“那生活用水？”

“当然都是天然水，你也一样。除了喝的，实在没余力在其他方面给你提供净水了。”

“已经很好了，我用得惯。多谢你。。。替我争取来的净水待遇。”

早唐一愣，抖了抖耳朵道：“也谈不上什么争取，随便提了句罢了。”

颜平展颜一笑。也不知为何，每回见早唐装模作样傲娇着嘴硬都让她忍俊不禁，甚至想去摸摸那对耳朵。她越看越觉得早唐像只爱炸毛的小狗。

“对了，刚才你说山药？”

“是啊，你又想吃了？”

“嗯。。。不会又是畜牲们的口粮吧。”

“从山药中提炼出的黏性物质加入松脂等可以合成药用和工业粘合剂。一般我们用来修补改造各种物品。”

颜平无语转头，田间又起一阵春风，灌得两人耳朵里沙沙作响。她看着随风摇曳的高粱丛，它们将在几个月后结出下一批沉甸甸的果实。往前方看去，果然见到又长又密的山药藤蔓。它们沿着翼族零散插立的竹竿肆意攀爬，有些甚至缠到了喷灌的管柱上。极目远眺，茂密生长的植物们似乎蔓延到视线的最远处，她看不到这片农田的边尽。

她突然有了个主意：“早唐，你们为什么不尝试盖大棚？”

“什么？”

“搭棚。”颜平兴致勃勃转向他，两手比划道，“搭起这么高的菜棚，就像长条儿的房子一样，将农田都罩住，在里面耕地播种。”

“可为什么要怎么做？”

“有些植物喜光耐晒，不搭棚也挺好——像高粱就顶多需要育苗时临时搭个棚来降温防雨。但对于有些而言搭棚就很有必要，比如番茄玉米土豆这些。一来把雾气隔绝在外，二来也方便灌溉灭虫，最重要的一点，这边昼夜温差大，大棚可以给农作物营造温室环境，起到保温效果。”

早唐听着眼睛也亮了：“这倒是个好点子。”他前后踱了几步又道，“我回去要汇报给队长。”

“中堂啊？”

早唐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颇不情愿道：“也就让他替我传个话给翼主。跑腿的事我不稀罕做，正好由他代劳。”

那种小狗的感觉又来了，颜平憋住笑点了点头。早唐愈加窘迫，沿着田埂就快步往前走去。二人走过了高粱地，渐渐来到土豆种植的区域。

此时虽然雾气依旧浓重，但白日高悬热气蒸腾，已是时近正午。颜平观望了几小时，发现这儿的农田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小块小块切割得四四方方，而是一列列绵延不断，只在不同农作物间用土埂划分开来。

“你们庄稼不是每人分配一块包干区，而是大家一起种？”

“包干区是什么？”这女人的新鲜词汇还挺多。

“额。。。就是每人负责一小片工作范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区域。”

“这多麻烦，每天还得特意跑去指定地方。做完了有多余时间就闲晃吗？翼族向来能者多劳，谁得了空谁做。反正收获越多，分到每个人手上的就越多啊。”

“这不是大锅饭嘛。可这样怎么知道谁付出得多，怎么衡量给每个人分配多少粮食？”

“平分啊！我们是一族的，还能厚此薄彼吗！”早唐用关爱傻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问，“大锅饭又是什么东西？”

得，颜平闭嘴不答。她琢磨这听上去倒有几分太平天国“有田同耕，有衣同穿，有饭同食”的均贫富味道。一想还真是，衣服都是一个样，共产主义社会啊！

走了这么远，她突然发觉之前还在附近各自干活的翼族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了一块儿，似乎是在午餐。颜平耳力出众，这儿又开阔平坦，不免将这些人的饭后聊天内容听了个七七八八。

甲：“快看快看，这就是抓回来的那个女人吗？”

乙：“可不是嘛。你们有没有觉得——她好矮？”

甲：“不仅矮，还挺胖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丙：“啥肚子，那不是胸嘛！”

甲：“唔，好像是的。这么说来胸肌还真发达，难道练过？”

仿佛感受到远处射过来的几道视线，颜平铁青着脸，愤愤然转过身子背对那头。只剩早唐一脸莫名其妙。

三人不无遗憾地吁叹几声，甲又道：“哎你们说，这个女人，会不会跟尾主一样厉害？”

乙：“不好说。。。不过我听说女人这种生物就是被当做杀人机器研发出来的。”

甲：“那我们还不赶紧把她驯服了，今后拿来当作对付尾族的秘密武器！”

似乎是感觉到甲的突然兴奋，丙泼起冷水：“但是吧，她既没有双翼也没有长腿，而且你们看她那个体型——手短、个矮、人还胖，打得过尾主吗？没得成了个笑话，翼族还白白多得罪尾主一次。”

乙：“咋又嫌胖了，刚才不你说那玩意儿是胸肌嘛？”

丙不依了：“明明是他说的！不过。。。”他骤然将声音压低，刻意营造出一种神秘感，“我听说她食量惊人，每天六顿起算，今天早上还要了三份饭呢！吃那么多，说不定真像你说的不是人，是个战、斗、机、器！”

颜平忍无可忍，愤然离开了。

她沿着小道昂首阔步，早唐从后头赶上来，一头雾水问道：“突然这是怎么了？我刚想问你，要不要现在去北湖看看？”

颜平停住脚步，定定看住他：“是你大嘴巴，到处跟人讲我吃很多的？”

他闻言更是茫然：“没有啊！这是个秘密。。。”他的脸可疑地泛起红晕，扭捏着嗫嚅道，“我当然是永远都会保守在咱俩之间的。。。”

颜平懒得听他瞎掰扯：“那怎么都传开了？”

“啊？会不会是。。。我早上去打饭的时候给人看见了？毕竟其中两份早餐一看就是给你准备的。”

见她不语，早唐又问：“你怎么知道传开了，还有谁知道了？”

颜平不知该如何回答，留下早唐兀自在自言自语：“你能听谁说去，打完饭我就来见你了，我们一直在一起，你哪儿有时间跟别人说话？”

他突然怀疑地盯着来路，问道：“小黑告诉你的？你能跟动物沟通？”

颜平大汗：“其实——我是刚才听到农田里有人在议论这个。”

“啊，我怎么没听到？”

“可能是。。。”颜平结结巴巴，“你一时没留意吧，我正巧听到了。唉，算了算了，我们现在往哪儿走？”

她挥了挥手，表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我刚才确实没听到，我耳力出了名的好，真是好生奇怪。”

颜平不耐烦听他絮絮叨叨，一把抓住手腕就拉着他往前走：“北湖，对吧？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早唐冷不防被拉了小手，一时无措，整个人往后仰去。他连忙抬腿跟上颜平的速度。

虽是脚下不停，脑子却似乎钝了。他形容呆呆地低头看去，一双纤纤素手正握住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