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来到楼下，看到佟倩倩坐在寝室楼底的花园里，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羊毛睡裙，刚洗过的头发笔直地垂下来，发尾在睡裙的衣领后留下了淡淡的水迹。

白粥走上去：“你找我？”

佟倩倩没有回头，晃荡着穿着拖鞋的双脚，一看她这样子就是刚在寝室里洗完脚出来，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当白粥走得近了，还能隐隐看到从她冒起的白色蒸汽，微红的肌肤若隐若现。

“看这个。”佟倩倩的眼睛盯着脚前方一片土地，仿佛白粥不是她叫下来的。

白粥又靠近了几步，但还是和佟倩倩隔着有几步的距离，步老师把这个距离称作为“想爱爱不得”的终极距离。

他终于看到了是什么让佟倩倩如此感兴趣，是一只乌龟，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只宠物龟。它的脑袋正缩在壳内不肯出来，佟倩倩的两条腿就在它的头顶晃来晃去，时不时打下一片阴影来。

“可能是哪个寝室偷偷养了乌龟，没看住让它跑出来了吧？”白粥说。

佟倩倩仰起头看男生寝室，男生寝室一共有六层，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你觉得它是从几楼掉下来的？”

“也不一定是掉下来的，说不定它的主人就住一楼，它从门缝里爬出来的。”

“你总是想得很美好，不过乌龟寿命那么长，还有壳保护，就算从二三楼摔下来也不一定会死吧？”

“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呢？”白粥不想再聊乌龟的话题了，有这时间，他还不如多丢几张“杀”把主公带走了再下楼来。

“你这是开始嫌弃我了吗？”佟倩倩望着他，眼睛里似有水气在升腾。

“不，不，怎么可能？”白粥摇头。

“你是不是觉得很恼火？为什么我答应和你在一起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白粥顿了一会儿，才说：“你可能有自己的考虑吧？”

“对咯！学校规定高中生不能早恋呢，所以我打算等到高中毕业再在一起，这个理由你信吗？”佟倩倩朝他吐了吐舌头。

“我信。”白粥点头。

佟倩倩像是忽然失去了兴趣，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她转过脸去，又去用脚吓那只可怜的乌龟。

“可是我不信。”她说。

“那是什么理由？”

“不知道呢，我又找不到理由。要是我说我后悔答应你了，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

“不，你会的。”

“我不会。”

“看着我的眼睛，你会的。”佟倩倩盯着他。

为了强撑气势，白粥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可他的眼神一和佟倩倩相触，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垮下来。

“好吧，我会。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你？”

“我不想问。”

“是你不敢问。”

“我……”白粥开始犹豫了。

佟倩倩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要不要试着问问看？”

白粥想摇头，可他又无法拒绝，他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可是这个答案却让他无比恐惧。他害怕得到真相，与其被真相伤害，还不如一直被蒙在鼓里。

白粥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鼓起勇气开口说：“你到底喜不喜欢……”

“喜欢。”佟倩倩抢答道。

“什么？”白粥反而是愣住了。

“你要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不准再问第二次。”白粥的视角里，佟倩倩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但这让他更加迷惑起来了。

“别这样看我，我也会感到不安感到害怕的好吗？就这么轻易答应你了，我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草率了，会不会太冲动了……”

白粥在她的身边，试着给她一点安慰：“不要怕……”

“怕！我当然怕！”佟倩倩的眼睛忽然瞪大了，“我今天差点就死了好不好？还是死在你的手里……我真的好怕，怕我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怕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佟倩倩说的是步行者活动时她被白粥踩中鞋子摔倒在地，眼看着车子就要从她的身上驶过去，在那个时刻，以她的角度，换作别人也未必不会感到恐惧。

白粥呆住了，他看着佟倩倩颤抖的肩头，他想去安慰她，可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这里是寝室楼下的花园，随时都有人会看到的。

在白粥的眼里，佟倩倩一直是个坚强又独立的女孩，但害怕也是人之常情，看到她如此无助的模样，白粥心里像是刀割一般疼。又想到她的事和自己有关，又是一阵愧疚。

“别怕别怕……”白粥只能重复这么几个干巴巴的词。

佟倩倩抬起头，白粥更是心里一跳，他看到佟倩倩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他整个人像是遭了雷亟般僵在那里。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却把她给弄哭了，什么人能够做得如此差劲？白粥真想揍自己几拳。

“对不起。”白粥说。

“为什么道歉？该道歉的人是我吧？莫名其妙就哭了。”佟倩倩擦擦泪水，抬起下巴，努力做出一副强硬的模样来。

“因为我需要道歉，对不起。”

佟倩倩歪着脑袋看他，看了一会儿后摇头：“不行，不够诚恳。”

“啊？”

“不诚恳，道歉光说说有什么用？你应该跪下来磕头认错才对，就像那种被女朋友拒之门外，站在家门底下大吼‘我错了’或者绕着操场裸奔三圈以示诚意。”

“这未免有点太……”

“你不是道歉吗？这点都做不到还说道歉？还说你喜欢我？”佟倩倩露出鄙夷的目光。

白粥沉默了，整个人也如雕像般凝固在那。

“我看这里就不错，你只要对着整栋寝室楼大喊‘我错了’，要让每一层楼的人都听见，连续三次，我就原谅你了。”

白粥抬头看了看寝室楼，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他试着张了张嘴，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似乎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可在网上流传的图片和视频不是经常见到吗？有举着牌子跪在小区门口的，有烈日底下罚站的，有任打任骂不还手的，有拿喇叭喊一万次‘我爱你’的……

太多了，无穷无尽，花样百出，人们似乎为了道歉和示爱，想尽了万千种方式，来讨得对方的欢喜。

这是在考验你的爱，和爱比起来，尊严算得了什么？你连这个都不敢做，凭什么有资格说喜欢她？喊吧，跪吧，天大地大有爱最大……

白粥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最后咬着牙摇摇头：“我做不到。”

“说明你没有那么喜欢我咯？”

“不，不是，这和那个不一样……我不能这么做……可我是认真喜欢你的……”

“好吧，那我原谅你了。”佟倩倩说，然后忍不住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什……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你真以为我跟那网络上的坏女人一样，让喜欢自己的男生出尽洋相才好？怎么可能，我都答应做你女朋友了，你是我男朋友，我让你在大庭广众下丢人，对我有什么好处？”

白粥不知道这一刻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说实话，如果你真的喊了，我反而会讨厌你。一个男人不能没有点骨气，如果你爱一个人把尊严都丢掉了，又期待谁能帮你捡回来？那些卑微的爱情，终究是结不成果的。”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是说……”

“至少你不用怀疑我说过的话了，我都是认真的。但我这个人的感情升温得慢，虽然答应你了，但还要看你之后的表现。”

“这样子的吗？”白粥喃喃道。

“喂喂！你这个人怎么跟死鱼一样没反应啊？你这样我很没成就感耶，好像我是什么打折促销捆绑赠送的商品似的，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怎么会？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其实我在下楼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以为你会否认新年时说过的话。”

“哦？”佟倩倩眯起眼睛，“如果我否认了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

“不会怎样？”佟倩倩皱了皱眉。

“不会怎么样，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

“哪怕我不喜欢你？”

“哪怕你不喜欢我。”

佟倩倩愣了愣，看向白粥时迎面撞上了他认真到用力过度的双眸，他确实是认真的，是那种咬牙切齿般的……认真。

“唉，真服了你了，感觉你不是在谈恋爱，而是要舍生取义视死如归的样子……你号码多少？”

“什么号码？”

“还能是什么号码？当然是手机号了！算了，手机拿来。”

佟倩倩不由分说从白粥的口袋里抢走了手机。

“喂！别太明显，让宿管看到就被没收了！”白粥赶紧打掩护。

“就输个号码而已，大惊小怪……好了。”

佟倩倩把手机丢回来，白粥接住，上面的通讯录里多了一串号码。白粥见识过无数道数学题，但唯独这11位的数字，是最特别的一组。

“备注你随便写好了，不能太过分，晚上的时候再发短信，白天我要学习。哦对了，明天记得外套里面穿黑色的衣服。”

“为什么要穿黑色的？”白粥不解。

“笨死！校服外套是肯定要穿的，里面随便搭配。你穿黑色的，我穿白色的，这样不就是情侣衫了嘛，别人还发现不了。”佟倩倩语重心长地开导白粥。

“哦！哦！”白粥瞬间像是整个人都被点亮了。

“就这么说定了，拜拜！”

佟倩倩起身就走，刚走出一步就站住了：“哎呀，这小家伙终于露头了。”

白粥低头一看，那只一直缩在壳里的乌龟探出了脑袋，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般好奇地对着眼前的世界来回打量着。

白粥见过这种乌龟，它的脑袋两边有两条红色的条纹，是一种名为巴西红耳龟的乌龟，水性好，但就是喜欢乱跑。

白粥把乌龟捡起来，放在寝室一楼走廊处的水潭边，乌龟扒拉着爪子，一下子在水里游开了。

“走了走了。”佟倩倩背着手往女寝的方向大迈步，“晚上见。”

“晚上见！”白粥高兴地喊。

“嘘！笨蛋！小点声！”佟倩倩冲他比手势。

“好，好……”白粥立马放低了音量。

“唉……你这家伙，不错是不错，就是笨了点……”佟倩倩叹了口气走远了。

白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我们一般把恋爱的进度分成渐进式和跳跃式，渐进式很好理解，大部分的恋情都是如此，先相遇再相知然后相熟接着相恋，最后许诺一生结婚生子。跳跃式就是指感情升温比较快的人，他们可以省去相知和相熟的部分，相遇之后就瞬间相恋，结婚都用的是闪婚。

但白粥这种恋爱十分古怪，他不符合这两种模式，如果非要下一个定义，我觉得应该叫“量子力学”式——除非你观察到，否则你还真不知道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