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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臣》第五章 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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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钦的家是一个小铁匠铺,位于皇城南郊,名叫“严家铁匠铺”。

严家铁匠铺没有招牌,就是一个小店,店门外挂了两把剪刀。

邻里说小心剪刀被偷走了,宇文钦的舅父严有志笑呵呵的来了句“第二天再挂两把就成。”

说来也怪,那两把剪刀刚开始丢过一回,舅父第二天啥话没说,早晨打好两把剪刀,正午又挂上,却再也没丢过。

那时的宇文钦还很小,很是不解,舅父揉了揉了他的小脑袋说“都是街坊,不是什么大事。”从那之后,邻居一发现严家铺子前有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的家伙,就会主动上前大喝一声“后生,干啥呢?”

夜间站在家门口,顺着舅父在门前留着的一盏灯,看着那两把已经有些铁锈的剪刀,宇文钦心里很是感概。

有很多东西,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变味了。如同记忆里那两把锃亮的剪刀,此时已经锈迹斑斑。如同舅父也是一样。

幼小的事,宇文钦从未忘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夜夜噩梦,哪怕到现在,偶尔都会头疼。梦里,那张哭得死去活来的稚嫩面庞,那口宁国后宫里的白石深井,还有投井自尽的母亲严静姝!一切都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就连刚被老狐狸讥讽的那句“狸猫换太子”都让宇文钦觉得心寒。

说起来很是讽刺,有很多东西,宇文钦都是从舅父严有志身上学来的。

舅父虽是一个铁匠,却识得字也能写得一手好字,一身本领让宇文钦无比钦佩。打铁手艺没的说,连隔壁那个泼辣大婶都一个劲的夸好,虽然每次都会捎带让补下锅铲啥的。更厉害的还不在于此,经营铺子这些年,算账记事从来不在话下,识人能力也是非凡,看过一眼就能记住!但从来不管宇文钦的经义学习,只将他送到书院,听之任之。

每次在家中,宇文钦练字,舅父瞅见了都会撇嘴:“这字儿也忒难看了。”他只能咬咬牙,更加刻苦练字!

自幼和舅父严有志相依为命,瘸了腿的严有志把还在牙牙学语的宇文钦抚养成人,一大一小两男人,在这个繁华的宁国皇城,历经了数不清的艰难困苦。宇文钦一度将严有志作为自己最亲近的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严有志也很乐意和他交流。

当明白了自己的舅父严有志只不过是一个看守囚犯一样的狱卒时,宇文钦的整个天空都垮塌了!

那一夜,宇文钦歇斯底里的嘶吼,痛彻心扉,就连整个江宁河都起了怒滔。

但哭过之后,宇文钦还是选择继续回到铁匠铺,不是因为心胸宽广,也不是因为自己没法生存。而是因为,当整个宁国皇城都成了监狱,他还能往哪逃?就算没了严有志这个狱卒,还会有更多的狱卒。

何况,那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还是严有志这个舅父用一条瘸腿的代价换来的。毕竟一起生活多年,宇文钦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还有点亲情的人去死?

如此一来,真的是无懈可击,宁君恒仪,好一个国君宁恒仪!

不管怎样,宇文钦得承认,从被逐出宫那刻开始,他就早已向麻雀一样被圈养起来,圈养的地方更是如同猪笼一般的皇城南郊!

一直以来,宇文钦都活在极度抑郁之中,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感觉不到,因为命运似乎一直被他人捏在手中。但他,从未想过要自尽或者暴躁,他用属于自己的抑郁磨砺着自己!他永远记得母亲那道惨白的目光,他的心里,一直都极为不甘!

可惜,正如老狐狸令温所说,羽翼未丰,时机未至。所以,他才选择隐藏自己,只要不被宁恒仪之外的人发现就行。

只是,命运好像从不给他机会。沉静过后,宇文钦自嘲的笑了笑,轻轻推开了铁匠铺的门。

“舅,还没睡?”

眼前壮年汉子正是自家舅父。他头发后束、双鬓微白,铜色的方脸也有了些沟壑,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躺椅上,吧嗒着旱烟,很是悠闲。

不过当宇文钦双眼扫到自家舅父的瘸了的左腿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寒。

“嗯,等你回来呢,饿了没?”舅父放下烟斗,拄着拐杖,边走边问。

“还没吃呢,饿得很。”这当然是宇文钦的假话,卖完扇子,收拾好家伙什,就被安斯拖着三个人一起去吃了宵夜。

“还给你留着。”舅父走到饭桌前,揭开竹罩。

桌上还有两盘剩菜,一碗米饭,一个空碗,半瓶酒。

拉过一条凳子,取了双筷子,宇文钦直接开吃。当然,酒一看就是舅父喝剩下的。

“叔,给你买的药在我书袋里,你等会记得用啊。”吃完饭,宇文钦收拾起碗筷,提醒了严有志一句。

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十分亲密和睦,可是真正的情况,只有两人各自清楚。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抵上就是这种地步。

虽然没有互相猜疑和互相伤害,但两人都各怀心思。宇文钦不知道,自己这位舅父到底有没有过悔恨,也许在那时候将自己掐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哪怕会遭遇天子怒火。但也好比蹉跎一生,当一个连自己内心也被禁锢了的“狱卒”要好得多。

宁国天子的这座牢笼,不仅囚禁了宇文钦,也囚禁了严有志。要是严有志不瘸一条腿,严家约莫早已灭亡,要是严有志不当这狱卒,严家也有灭顶之灾。

天子手段,非同一般。宇文钦连一个衰老的老狐狸都斗不过,更别提还处于壮年的那条龙!

麻雀,只因,他仍旧是那只飞不出手掌心的麻雀!

等他收拾好餐具后,严有志已经入房睡去。宇文钦进了自己的卧室,左手提着一个破布袋,右肩扛了一口木箱,往铁匠铺的后院走去。

铁匠铺并不大,大门前是街道,白天开门是铺子,晚上关门是饭厅,剩下两间屋子也分别是宇文钦和舅父严有志的卧室。至于后院…其实就是一块被圈起来的空地,空地上只有一个打铁用的火炉,也是两人用石头一块块砌出来的。

打铁这个伴随了宇文钦好几年的重要谋生技艺,也是从严有志那里学来的,不过,随着严有志年事已高,生炉打铁的重任也被宇文钦一肩扛了下来。

宇文钦的外表看起来有些清瘦,但当他脱下穿在外面的袷衣,胸口结实的肌肉微微露出,两臂更是隆起了大块,打了多年的铁,再加上注重锻炼,虽然也有过挨饿的日子,但宇文钦的身板却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绵软无力,反倒是藏满了爆发力!

添点柴火放进火炉,再从破袋里取出点碎炭铺上,打开火折子,很快生好火,熟练的填入炭块,等炉火正旺的时候,才打开木箱,取出一方铁块,用铁钳将铁块置入炉中,待铁块通红之后,宇文钦左手持钳夹住铁块,放在铁砧上,右手擎重锤,双臂肌肉紧绷。“砰”的一声,狠狠的砸了下去。

如此反复,铁块已经成了条状,渐渐有了雏形,但铁条也很迅速的冷了下去。

再次将铁条置如炉内,通红之后,又是一阵有轻有重的敲击之声,此起彼伏。

渐渐地,铁块被拉长,又慢慢变薄,最后,一柄未开刃的匕首呈现在他的眼前,咧嘴一笑,宇文钦很是满意,浑身湿透了也毫不在意。

夹着匕首放入清水槽中,“滋滋”的炸响声撞出水面,等水变浑浊了又消散无踪。

将匕首提了出来,握在手中,这才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开刃。

难的是开刃,铁块再怎么锻造都只是改变形状,而开刃则关系到寿命。不仅是匕首的寿命,更是持匕首这人的寿命。

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小锤,一把锉刀,宇文钦把匕首按到院中的磨刀石上,先下后上,双手往复,时不时再用小锤轻敲或用铁挫狠蹭,一柄匕尖微翘,刀锋如眉,匕身如柳叶线条的匕首正映着月光,充满了寒意。

握着这把属于自己的武器,宇文钦心里安定了很多。匕若冷眉,宇文钦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画眉”。

此刻宇文钦看不见的是,在倚阑楼一个香阁,有位少女,也正在画眉。对着铜镜,细细描着。盯着铜镜很久,才放下描笔,打开了一把折扇,双眼出神。

扇面上,画着一个烟雨中的小阁,阁楼卷帘,窗外是一地的海棠花瓣。画的旁边,有着两行小字“小山重叠金明灭,卷帘旧赏海棠谢”。

不能出笼的凤凰又如何?跟被囚禁的麻雀还是一个样子。不过,这位少女却没像宇文钦那般抑郁,反而有所期待的样子。

“小姐,你真漂亮,就连梁国的新后孟姒都没你漂亮。”画眉少女身后,一个双髻姑娘映入铜镜。

少女没露出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反倒是开口询问了一句:

“小荷,你说那位宇文钦会成为怎样的人物?”

“他虽是宁国九皇子,但丧家之犬都比他好。我也不明白,小姐你为何又要救他?”双髻少女蹙着细眉,很不看好宇文钦。

“因为,孟姒!”画眉少女的目光一敛,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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