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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不归人》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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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初的南京城,三四月的天气,莫测的云雨应着天暗,旁地的树晃动着已经添了新绿的身肢,或是刚从严寒中苏醒不久,还有着一些僵硬。风月快步往庭院中迈去,生怕迟了遭了雨,她是最不喜下雨的,因着母亲的脾气总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变得十分凛厉。

快步一会儿,总算是进来门廊,拍打一下身侧沾染上的叶片,翠绿翠绿的映着有些蓝色底蕴的衣裙还有些讨人欢喜,风月心里想着,可是手脚却没有缓慢下来,紧接着整理好仪容,便向房间走去,步子明显慢了轻了,稳重了许多,仿佛刚刚那个慌慌张张的少女不是她。

缓缓的敲了两下门,房间里并没有应答,风月感到奇怪,此时母亲应该正是要检查琴艺的时辰,连忙紧接着连敲了十几下也无人应答,便急切的推门而入,所幸并未上锁。风月顺着惯性扑了进屋。

“母亲,你在吗?”她试着喊了几声,可无人回答。堂前还燃着正旺的檀香,袅袅的烟,阵阵的香。和平常并无差别,就是安静的过分了。风月踏进里屋,看见母亲的床帐拉得严实,淡紫色的流苏配着深紫的床帐,高雅又浓烈,就像母亲的脾性一样。

但风月心里也疑虑着,莫不是母亲在小憩?就又细声喊了两句母亲,床帐里仍未有回应,她便缓缓走近了床边,有点束手束脚的模样,是怕惊扰了母亲,近日母亲入眠极难,非要靠着那醉意不得眠。走到床边,母亲的鞋子摆放整齐在床榻下,是配色鲜艳的绣花鞋,上面的蝴蝶真切的像是顷刻间就要飞走似的。

风月侧耳傍着床帐听了片刻,突然就慌张了起来。她伸出手准备拨开这遮挡,摸到帐子时手已经开始有些发抖了,便定下心神来,蓄了蓄力气,再缓缓的拨开帐子。随着遮挡的消失,只见一个美妇人出现在眼前,是睡梦中的美人,浓抹淡妆,青青柳叶眉,艳艳红唇色,长睫微翘,仿佛下一刻就要睁开眼睛,身着绛紫的旗服,上面的刺绣翩连翻飞,一副盎然的样子。

就在风月准备放下帐子不打扰母亲休息时,她瞥见母亲交握在腹部的双手,肤色发黑。与着了脂粉的脸颈相差极大。突然风月心里就像打起了大鼓,一下敲得胸口闷闷的痛。她巍巍的把手伸到母亲鼻子下,还未完全接触的时候又收回一些手,咬紧牙关再把手探过去。停留了有好一刻,风月僵硬的收回手,再看脸上已满是泪痕。母亲没有丝毫的气息,甚至手指接触到的皮肤都是冰冷的。

“母亲许是着了冻,我给她把被子盖上,这么大个人了,才三四月的天气也不知凉”说着风月就把旁的被子给那女人盖上,仔细的掖整,再退出来拉好床帐。眼眶里的泪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便也不去拭弄它,就着床榻靠坐在地上。

不知日辰过了多久,天光落下,幕色拉起。风月以往是怕黑的,可这会儿倒是一点都不怕了,木木讷讷的,指甲掐破了手掌的血肉,模糊一片,痛不甚觉得,倒有些粘稠。

夜色闯进入深,秦淮河岸也开始热闹起来,迷离的月色和轻烟笼罩着水波,与早时的天气相差万分。庭院里也不同白日的暮气沉沉,伶人们早早梳洗打扮好,翘首恩客的到来。

往常母亲在这时也应当梳妆完好,松松的倚在门廊边,吃吃小食,调弄下乐器。风月想到这里情绪又开始激烈起来,就在这时,推门声响起。

“怎的这么黑也不点个灯?秋蝉都点不起灯的话这院子怕是要夭寿咯!”

是开院子的周姨的声音,随着话声的落下,周姨点燃了房间的灯,光亮一下把昏暗吞噬,一眼望去就看到了坐在床榻边上的满脸泪痕,眼睛肿胀的风月。

“哟,怎的了小风月,可是琴艺没认真练被你娘罚了?”周姨说着快步走过来,还带着平时惯有的调笑音调,正要接近床榻的时候,风月突然站起来张开双手挡住床榻说

“周姨,母亲困乏着就睡了,你,你就别唤醒她了罢。”一边哽咽着眼泪不停的掉。

周姨敛起了调笑的姿态,连忙柔道“风月,你听话,周姨看看你娘,唤唤她,人睡过了总归是要起来的。”

“母亲明日早晨必是要起来的,她只是,只是贪睡了些。”风月用手揪着床帐像是任何人都不得侵犯丝毫。小小的身板甚至开始发抖。

周姨神色更严肃了些,却还是好言说道“小风月,你听话,周姨就是看看你娘,不唤她。”接着慢慢移步到风月侧面,缓缓拍拍风月的肩膀再慢慢把她搂在怀里。风月就像一根崩了太久断掉的弦,瘫在周姨的怀里崩溃的大哭。

此时周姨已经用手拉开了帘子,床榻上躺着的人,像是安静的睡着了,却没有一点生气,在颈部已经出现了紫色的斑点,她缓缓的放下帘子,大概是明白了,抱着风月安抚着,伴着风月声嘶力竭的哭喊,隐约听到周姨的一声轻叹道“我们风月啊,要自己长大了。”

第二日的南京城茶馆里的谈资便是那淮水岸惜时楼名伶秋蝉服毒自尽的传闻。秋蝉是秦淮一绝的佳人,性情孤傲,才情了人,配上羞花之姿,琴艺更是只应天上有,着实让很多人失了魂。如今年近三十仍是商贾富胄追捧的红颜,都说着她就是秦淮河岸夜夜升起明月人,繁星闪耀的淮水上只要明月一出,是无人争得艳。

现在莫名死了,有人说着是因为得罪了权贵的家室被饮食中放了猫腻,也有人说着是红颜本就多薄命,还有说总归的是烟花女子莫不着是暗地里得了什么羞病。无数的臆测就顺着秦淮河水流淌进各色人的口中。

传闻总是有中加无,无中生有的。俗人们从不在意事情的本真与否,只是在这烦闷的生活中增加一丝异色,更何况是这花红酒绿的传闻,更是把人窥探私密的欲望暴露无疑。

外界的揣测顺着淮河水也流淌进了惜时楼,本就是烟花之地,自然传言的更加变本加厉,可是在这院子之中却有着一处清静地方,像是铜墙铁壁格挡着外面的吵闹,那便是秋蝉原本的住处,精致明亮的阁楼,因着少了人气显得沉闷许多。

风月坐在廊前就像往常一样,练着琴艺,这首曲子是新学的,谱子还记得不甚熟悉,拨动着琴弦几次三番都停下来,越想弹好就越是出错,到后面仿佛是恼了,把鸾筝一把推到地上。眼泪珠子又是忍不住的争先往外面冒,少女皮肤白皙,映着哭红的眼睛楚楚可怜,头上的簪饰像是活了似的来回摆动着,眼周的皮肤泛起一片粉红色,就像朵带着朝露的粉面桃花,

这是十二岁的风月,母亲是名伶秋蝉,就在几天前服毒自尽,成为整个南京城的谈资。悲痛之外,风月更显得是不知所措。秋蝉去世之后因着身份总归是草草的就买棺埋人了,是周姨选的址,说是山麓之中,鸟涧幽兰她必然是喜欢的。旧时围绕在身边的达官显贵此时是一个也不见了踪影。最多在另一个温柔乡半睡半醒中说道“还是秋蝉的曲子耐听”

只得一人,听说是近日贩商归来的沈先生送了秋蝉出殡。风月特意多看了几眼这个先生,与母亲年纪相仿的样子,穿着得体的墨色长袍,脊背挺直,剑眉星目是俊俏的模样,但身上还莫名有着一股气质,倒不似经常来院子满身铜臭的商人。他在坟前站了良久,最后递上了一束花,是娇艳逼人的月季,倚着清冷的石碑,就像火烫进了喉咙一般烧得人心里发慌。

风月莫名对这个先生存了好奇,因着幼时被院子外的小伙伴嘲笑是婊子养的,没爹的野种,围着秋蝉问了好些日子父亲,秋蝉恐吓罚站都没用,被烦得头痛就说

“你姓沈,沈风月,有名有姓的那里是什么野种。”就着这一句话让风月对今后遇到的所有沈姓人都存了好奇,不是想要找到父亲的那种迫切,她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是否有着三头六臂,可以让母亲这般的人倾心。可让风月失望的是这沈先生除了那日再也没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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