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里。

英宗皇帝慢慢走进了屋子，屋子里家具都十分简陋，而且满是灰尘，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人用过了。

又到卧室摸了摸被子，简直就跟两块布并在一起似的，中间似乎就摸不到丝棉。盖着这样的被子夜里不被冻醒甚至冻生病那才怪了。

英宗颓废的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呆滞的望着。钱皇后却似乎早已经想好了，也有了应对的准备，说：“皇上旅途劳累，先歇歇，我来收拾。”

英宗摆摆手，说道：“不要叫我皇上，千万不要。否则被那些人听到，我们可就是谋反的罪名啊！”

钱氏赶紧答应，说道：“太上皇，你先歇息吧，臣妾来收拾。”

英宗站起身说道：“我帮你。我在漠北这几个月什么活都干，连自己的马桶都是我自己倒的，没有人帮我，也没有人伺候我。”

钱皇后又是心痛又是难过，说道：“不是听说蒙古人对你就像对亲兄弟一样，还把侄女叫来专门照顾你服侍你吗？”

心中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是吴雅琪格吧，就是那个小丫头。没错，也幸亏有她时常来帮我，不然我可能早就冻死饿死在漠北了。我什么都不会做，全是她教的，教我怎么套马笼头，教我怎么挤羊奶牛奶，教我怎么保暖，甚至教我怎么穿衣服才暖和。”

“我才发现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连怎么穿衣服都不会，以前都是有人帮我把所有的都弄好了，我闭着眼都没问题。可是在漠北不行，所以在漠北我会干了很多事情，大部分都是那小丫头教我的，她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她甚至还偷偷的去给我带好吃的。”

钱皇后听的眼泪汪汪的说道：“难道你在那儿连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吗？”

“我是阶下囚，怎么可能真的把我当座上宾？不时有人来来看看我这个明朝皇帝，那倒不是来探望慰问，而是来瞧热闹，就像看街边耍猴把戏似的，我还得装着笑脸，所以我什么都能做。这样吧，咱们分工，你来收拾房间，我来提水生火做饭，我现在已经学会做饭了。是吴小丫叫来了一个厨子教我的，虽然做的不是很可口，但勉强能吃。”

钱皇后都没有想到，贵为皇上的丈夫，被俘虏之后居然可怜到要自己倒马桶做饭的程度。这才细细看他的一双手，果然都长了老茧，又干又粗，就像老树皮似的，不由得握着他的手掉眼泪。

英宗皇帝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然后把身上的长袍脱了，换了一件粗布短衫，腰间扎一根腰带。这样的装束做起活来利落很多。

英宗果然找了一副木桶到水井边去提水，水井的水倒也干净，提上来先喝一口，很甘甜。英宗到现在嘴角才露出微笑，对钱皇后说道：“我一直渴望有一天能喝到家乡的水，今天终于喝到了，真是甘甜。”

他把水挑到厨房。刚才钱皇后已经先把水缸清洗出来了，水缸倒也不脏，因为上面盖着盖子，没有落灰进去。英宗费力的将水提起来，倒进水缸之中。

当提另一桶水的时候，只提了一半就提不动了，他太弱了，而这水桶又太沉重了。在漠北他虽然也去挑水提水，可是水桶要比这个小，是吴小丫专门去给他找了一副小水桶。而且水缸也没有这么高，这水缸都差不多到他胸口了，要把水桶提那么高，对他来说太吃力了。

所以他提到一半的时候，水桶终于掉了下来，咔嚓一声，重重的砸在他的脚背上，痛得他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桶水哗啦一下全倒在了地上，把他的身子都淋了半湿，而他的腿更是痛彻心扉。

钱皇后听到声音，赶紧跑过来查看，急忙帮丈夫把靴子脱掉，只见脚背肿得老高，乌青乌青的。用手摸了摸，弄得英宗龇牙，不过好在几个脚趾头都还能动，说明应该没伤到骨头，这才舒口气.

钱皇后让他把水桶先放一边，在床上躺一会儿，自己来挑。但是英宗一瘸一拐的重新把水桶拿起来，挑着往井边走，说道：“这算不得什么，我放羊，有一次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来，周身都被划烂了，腿也差点被摔断。那一次瘫了好些天，刚刚能下地走路，就被赶去做事去了。”

“他们倒不是缺乏我这么一个劳动力，而是想瞧着堂堂大明皇帝，却要替他们做事当奴仆，这种感觉对他们是一种享受。而现在至少没有讥笑的目光，挑水可以慢慢来。”

他还真得歇一下，腿伤成这个样子。

钱皇后虽然也是娇生惯养的，可是在丈夫被抓之后的这些日子，她在宫中已经没有了什么地位，也没人理睬她。所以很多事情她都要亲力亲为，也已经学会了一些事，不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皇后了。

只花了半天时间，他们把这南宫的屋子整个打扫了一遍，该擦的擦洗，该清扫的清扫，堆了一大堆垃圾。她敲门，很快门开了，阮浪陪着笑在门口说道：“太皇上娘娘，您有事吗？”

钱皇后说道：“公公，我们房间有一大堆垃圾，能不能想办法把它移出去？”

阮浪答应，不过他从那巴掌大的空间往里瞧，却苦笑摇头说道：“这些垃圾太多了，拉不过来的，窟窿就这么大，只够放进一个碗。如果比这个小的东西，我倒是可以把它拿出来。”

钱皇后瞧了瞧，里面称得上只有一个碗这么大小的垃圾，其实是屈指可数的，大部分都是没办法从窟窿眼里塞出去的。

英宗说道：“这里面房间比较多，拿一间来堆放吧。下一次有机会把房门打开，我们再把它转移出去就是了。”

钱皇后赶紧答应了，接着又拿扫帚开始扫地。而这时英宗已经脚不那么痛了，一瘸一拐的倒也还能走，又挑着水桶要去挑水。钱皇后要阻拦，却也不能够。

这一次英宗学乖了，找了根长凳子，先把水桶放在长凳上，自己站在长凳上提起来把水往里倒，而且每一次的水都不装满，只装一半，多跑几趟就是了。如此一来，就再也没有发生水桶掉下来把脚背砸伤的事情。

天黑的时候，他们俩终于把院子主要的房间，尤其是卧室收拾出来了。可是被子太薄了，钱皇后便又跑去敲门，那扇小窗户又拉开了，阮太监一张橘皮似的老脸出现在门后，陪着笑说：“娘娘有事吗？”

“被子太薄了，能不能给我们加两床被子？”

阮浪苦笑摇头说：“不行的。皇上有旨，只能送饭送吃的，其他任何用品都不能够送进来，否则我们是要被重罚的。所以还请太上皇娘娘宽恕。”

钱皇后取下了手上一个镯子递了出去，说：“那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镯子拿去卖了，再买床被子，可以吗？”

阮浪赶紧摇头说：“不行的，娘娘，我不能给你们买任何东西。这是皇上的规矩，不然我会被砍头的。”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钱皇后也就不好再为难阮浪了。她怎么都想不到，当今皇帝居然连她自己掏钱买东西都不准，难道就是想让他们活活冻死饿死在这院子里吗？

冻死还不知道，饿死倒是不会了，因为到傍晚的时候，阮公公把几盘菜和两碗米饭从那巴掌大的窟窿塞了进来。钱皇后一看，脸都青了，因为只是一盘青菜豆腐，连点荤腥都没有，而且米饭有一股霉味，看样子还是有些夹生的，没煮好。

钱皇后生气的对阮浪说道：“阮公公，我丈夫在位的时候可没亏待过你，而且你怎么能够拿这样的饭菜来给他吃呢？你就没有半点旧情可以讲吗？”

阮公公想跪在地上告罪。不过他若跪在地上，那钱皇后就根本看不见他了，因为那窟窿有半人多高。

阮浪只好连连作揖说道：“娘娘言重，我哪敢虐待太上皇啊？这些饭菜都是御厨送来的，是皇上让汪公公说了的，只能是御膳房送来的东西，不允许我们私下给太上皇买任何东西，哪怕一颗黄豆都不行。否则知道了，同样要砍我们头的。”

“那你们也吃这样的饭菜吗？”

“那倒没有，这饭菜是御膳房专门做给你们的，我们哪有资格吃御膳房的东西？”

钱皇后明白了，这是皇上故意整他们，实在跟看守的太监没关系，就算跟他们吵闹也于事无补。

于是钱皇后一跺脚一边哭，一边拿着几盘菜，用盘子托着回到了屋里。英宗皇帝正饥肠辘辘，坐在那儿眼巴巴的看着飘着饭菜香味的托盘放在他面前，瞧了一眼，欣喜的说道：“太好了，青菜豆腐。”

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夹豆腐放在嘴里嚼着，满脸陶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