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昕祎万万没有想到，傅须庭约她见面的地方，竟然是镇公立医院的太平间。

两人穿过医院地下室长长的走廊，日光灯在油亮的地面上反射出一潭白光，显得冷清寂寥。

在这种环境之下，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罪过，傅须庭压低嗓音，略带严肃与沧桑地解释道——

“在向你解释真相之前，有样东西必须物归原主。”

他握紧了白昕祎的手，电流触击般刺痛的感觉再度将两人连接在一起。白昕祎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傅须庭的异禀在发动。

“你……你的异禀是……剥夺他人的异禀？”

傅须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差不多了，我的异禀，便是能够寄存其他异能者的异禀，说剥夺不太准确，被我接触过的异能者的确能够回归成普通人，但只要我想要归还异禀，还是做得到的，就像现在这样。”

这就是傅须庭早先在“劫持”白昕祎后，莫名其妙地将她扔下商务车请君入瓮，还美其名曰plan b，因为他已经临时“征用”了她的异禀——即使e.i抓到了白昕祎，也无法检测出她的异能者体质，这点他还是有把握的。

“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傅须庭挠了挠头，“其实有一阵子，你不是总以为咖啡馆里闹鬼嘛，什么动不动时间停止了、水结成了冰、或者半夜三经装麦片的袋子突然飘起来之类的……其实那都是我干的。”

“你干的？你是想故意吓跑我吗？”一回想起那晚阴森恐怖的经历，白昕祎便心有余悸。

“当然不是针对你。其实那段时间，我吸收了许多异能者的异禀，目的是为了帮助他们摆脱e.i的骚扰。不过既然多了异禀，我就打算自己用来试试看，你看见的那些，其实都是我在实验异禀时犯下的小错误……”

白昕祎斜睨着他，“所以半夜隐身偷麦片，也是你的小错误？”

“我又不是故意吓你的，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睡觉不老实，哼！”

他们沉默了一阵，傅须庭又说道：“不过这样的实验持续了几周后，我就放弃了，因为身体吃不消——你还记得我突然晕倒那次吗？”

“当然记得！”白昕祎埋怨道，“害得我那天海鲜大餐也没吃成！”

“以后有的是机会补给你。其实那次是因为那段时间太筋疲力尽——你知道发动异禀是需要消耗许多体力的，尽管身体素质强大如我，也招架不住数门异禀并发啊。”

“那倒也是……”

现在，白昕祎又重新拥有了异禀，她问道：“所以你一直都是个异能者？潜伏在e.i总部的特务？你到底是怎么隐藏得这么好的？难道e.i入职不用检查身体的吗？”

“当然是要的，不仅入职要，在加入训练生的时候就需要政检了。不过一旦通过检查后，如没有意外，是不会再复核检查的——我并不是天生的异能者，而是后天改造的。”

“后天改造？被e.i的人？”白昕祎大惊，想不到e.i竟如此不折手断，连稽查官都不放过，拉来就当试验品。

“不不，并不是被e.i，而是被我自己。”

“你自己？”

傅须庭沉重地说：“曾几何时，我也和仇晶、吉汲他们一样，是一名‘优秀’的稽查官，我在役期间，判断能力、行动能力、反应能力都可谓超群，捉拿的异能者也是同届中最多的，年年都被评为最佳稽查官，相当于稽查官中的mvp。”

他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表情显得极为悲伤自责。

“当时我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异能者是一群穷凶极恶、既危险又邪恶的犯罪份子——至少是潜在犯罪份子，因此在逮捕他们时丝毫不留情。

“稽查官这个职业，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吃青春饭的，毕竟需要体力和耐力嘛。后来我到了退役年龄，总部念在我屡立战功，破格将我提拔为e.i文职，当时我的功利性特别强，又很会察言观色、趋炎附势，很快便混迹到‘总长’这个职位——这个职位相当于所有稽查官的直接首领，和‘军委主席’有得一拼。

“但随着职位的提升，我被授权获知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其中一项便包括异能者的真是情况。你恐怕很难想象，当我第一次了解到异能者们竟然是被人为改造时，心情是有多么的震动，何况我还要直接面对试验台上异能者的哀鸣与痛苦，他们无助而绝望的眼神在那段时间里反复入侵我的大脑，成为我的梦魇。更可怕的是，我了解到一件事实——异能者并没有比常人更暴戾、更具有犯罪倾向和反社会人格，相反，由于大脑激素分泌的原因，他们反而更温顺、更能隐忍、更懂得体恤与关怀、对他人的痛苦能够感同身受。

“当时我才意识到曾经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其实我每捕捉一名异能者、每签发一次文件，都是一次无可饶恕的助纣为虐。你知道e.i从上到下收入都是颇为丰裕的，但一想到我赚来的每一张钱都带血，我心里便如同百爪挠心、寝食难安。

“那段时间，我完全被悔恨和自责给充斥了，出于内疚，我偷偷给自己注射了能变为异能者的药物，结果就拥有了这样的异禀。说来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其实异禀的性能和你主观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是有密切关联的。大概是我当时对于异能者们的同情，促使我催生出了这样能够征用转移他人异禀的异禀，这样一来我便能够利用我的能力为潜逃中的异能者脱罪。

“鉴于当时我的心理状况，e.i总长这个职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干下去了，于是我带上退休金，下决心辞职、离开那个充满血泪的恶魔之巢，不过在临走前，我翻看了一份文件，上面记录了一件事——六年前，曾有三名异能者从e.i的看守所逃离，至今仍未被追回，其中一名少女的能力是念系的。”

“那就是我？”白昕祎问道。

傅须庭点了点头：“没错，当时我一心想着逃离，却没有任何反击的想法，直到看见了你的档案，我才意识到，你们三个是第一批敢于反抗e.i的人，如果能找到你们，特别是你这个念系能力者，或许能有机会给e.i还以颜色。

“当时我还没有‘一举摧毁e.i’这种单纯而嚣张的想法，只是无论如何也想同你们见一面。很可惜，这个世界对异能者很残酷，和你一同出逃的两名男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白昕祎沉吟了一阵，像是想要安慰他似的说道：“但是你找到了我。”

傅须庭嘴角微微扬了扬，“对的，我找到了你，我必须向你坦白，我早就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一开始接近你也好、盘下荒郊野岭的咖啡馆也好、将你卷入各种事件也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你、吸引你的注意。”

她半揶揄道：“倒还算卓有成效。”

“多谢夸奖。”他正色，“只是越与你接触、我便越被你吸引，我爱你，同时也能感受到你不希望现有生活被打扰搅局的决心，因此我从未向你袒露过真实目的，决心以一己之力对抗e.i的反人道行为。

“林初为了调查我而加入咖啡馆，起初我并不知道他的目的。其实林初也对异能者抱有强烈的同情，但在我看来，他的执行手段太过激了——他希望实现全人类异能化、至少是大批量人群异能化，出于法不责众或是人多力量大的社会法则，他认为只要异能者的数量一增多，就无法以道德或法制来约束他们了。”

白昕祎嘟哝道：“这可怎么行……”

“是啊，在局势如此不明朗的情况下，我认为异禀这种东西还是只被少数人占有就好，就算要‘感染’，也应该感染那些罪有应得的人，只有让他们感同身受，才能够切实体会到异能者的绝境。”

“所以你才……？”

“所以我才重新回到e.i，利用总长的职权完成了一系列工作。从林初那里，我获知了不少重要情报——比如制药原料是锝+，而这种元素来自于宇宙陨石，等等。林初很聪明，但我棋高一招，将他蓄谋已久的陨石抢先一步打捞上来，锝+原料被我封成画框，堂而皇之地挂在墙上，反而躲过了诸多监视和盗窃——林初估计会为了这件事记恨我一辈子！

“托这块陨石的福，还有林初给你的那些药片样本，我姑且制成了简易版的药片。不过我担心锝+剂量太大会引起副作用，一直不敢下猛料，和林初专业药厂制作出来的成品无法相比，这也就是为什么吉汲异禀会突然失效的原因。”

提到吉汲，白昕祎突然想到了重要的事，忙问道：“你说过带我来是为了告诉我白瑾瑜的死是怎么回事。”

“别急，我们就快到了。”他带着她走进最里面的那间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