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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言诀》八章·旧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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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氤氲的水气打断了卞瑾言的思绪,原来是回忆时不经意间端了茶在嘴边,杯中腾腾的热气在眼前蒸熏着,睫毛微动一下,颗颗水粒便也跟着跃了起来。

卞瑾言慢慢饮了杯中的茶,含笑望着宁溱,柔声道:“你可还记得你留在桌上的那封信?我那时看完信底落款时,着实吓了一跳。阿溱阿溱,叫了许多日,竟也没想着问问你是哪个“溱”字。我倒是万万没想到,整日里笨手笨脚,只会与我吵嘴逗趣的小丫头竟是个公主。”

听着卞瑾言提起了往事宁溱也来了兴致,刚刚挂在嘴边的愁闷被抛出了九霄云外,眼中也溢了些笑意,道:“怎的就不能是我了?。”说完又扬了扬眉得意的冲着卞瑾言一笑:“我就知你看到信定能猜到是我。”

宁溱诞下的那日,宁帝大喜,下令普天同庆,并大赦了天下。后又连发几道旨意,公主封号为“德音”,取《诗经·郑风》中“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再封正一品长公主。公主赐名“溱”字,意为多及繁盛,寓意小公主多福多寿,也希望国家繁荣昌盛,同时也下旨,宁人中有“溱”字为名者需避讳公主名中之字。自此,宁国除德音公主外,再无以“溱”为名者。圣旨一出,轰动一时,此事在其他几国也传播甚广。宁国历来多皇子,少公主。宁史上记载的公主们,即使受皇帝喜爱,也都从未获过如此殊荣。如今宁人再提小公主诞下时的场景,也均是津津乐道,直称是空前绝后之盛景。

宁溱坐起身,翠色暖玉步摇上的垂珠直晃的叮当作响,接着说道:“我信中叫你来寻我,本想着你看到信便会来建安,我那时都央了父皇给你在御医院留了空位的,结果眼巴巴的在宫里等了几个月,你也未来。”

玉青在一边好奇道:“您那时每日晨起必问有没有人拿信来寻,原是在等卞世医啊。”

宁溱点点头,又冲着青言努努嘴,眼睛撇向一边的卞瑾言,假作可惜叹道:“本想着咱大宁宫里能多个神仙般的御医,结果是天不遂人愿啊。”

卞瑾言饮完茶又靠在了一边:“就怕是你想让我进宫为假,去与你斗嘴才是真吧。”

宁溱听卞瑾言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含笑瞪了眼卞瑾言道:“就你最精。早知道我那时就应该叫人绑了你,看你还能如此地巧言善辩”。正说着,却看卞瑾言已经窝在一边,用手抵着头,眼睛微闭,似是有些乏了,便叫着玉青拿了毯子。给卞瑾言盖了,自己又随手拿起身旁的书翻了几页,却也感到有些困倦了。

待到再醒时,已是暮色。

“玉青,到哪了?”宁溱抬了抬手,玉青忙倒了茶递给宁溱,答道:“快到汜水镇了,是否要在前面用了膳再启程?”

“嗯”。宁溱点了点头,玉青赶忙又过来扶着宁溱起了身,刚坐直了身,全身酸楚之意便席卷而来,宁溱忙拿手捏了捏脖颈酸痛之处,皱着眉叹道:“唉,这坐车赶路也是件苦差事啊。”

一旁的玉青听了这话,正要伸手帮宁溱揉揉,一个黑影却先她而至,道:“我来吧。”

玉青看着已经睡醒的卞瑾言,有些为难道:“卞世医,还是让玉青来吧,平日里都是玉青替小姐推拿,我怕您手上力道大,拿捏不好力道,再弄疼了小姐。”

卞瑾言看玉青如此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知是玉青提醒自己注意男女之防,也抱歉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玉青看着卞瑾言如此便也松了口气,给卞瑾言沏了茶,转身开始帮宁溱推拿。又行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男声道:“小姐,驿馆到了。”

“嗯,知道了,你去忙吧。玉青,你也去给齐风帮忙。”待到玉青下了车,与齐风一齐走后,宁溱才转头对着卞瑾言道:“到驿馆了,咱们也下去透透气吧,这车坐的实在让人困乏的紧。”

卞瑾言点点头,从旁拿了披风递与宁溱道:“秋日夜里风凉,莫要吹病了。”说完,便转身下了车。宁溱接了披风披上,也准备随着卞瑾言下车,刚踏出车门,却不料正值一阵冷风吹来,直吹的宁溱身上打起了寒颤,宁溱忙把身上的披风又紧了紧,才觉得稍好些,抬头看卞瑾言正一脸戏谑的看着自己,手中竟还提着一把折扇,便嫌弃道:“大冷天还扇扇子,也不怕冻死你。”

卞瑾言仰头看宁溱站在车上,虽嘴上说着自己,望着自己的眼眸中却是藏着点点的笑意,在这夜里璀璨的犹如银河中的星子一般,一时间也忘了还嘴,只默默地向着宁溱的方向伸了手。

宁溱看着卞瑾言的手伸向了自己,也不禁莞尔一笑,把手递进了卞瑾言的手中,卞瑾言的手极暖,似是在下着大雪的冬夜里,手中捧着暖炉倚在廊台上看雪一般,时间缓慢但却很美妙,让人感觉宁静而又温暖。

宁溱借着力从车上一跃而下,拉着卞瑾言指着一边笑道:“你看,那边有家馄饨铺子,咱们去吃馄饨吧,这么冷的天,再吃碗热腾腾的馄饨,一定满足极了。”

卞瑾言一路被宁溱拽着,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丫头,卞瑾言似是又回到了他们初识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低头看着手中紧紧握着的小手,柔若无骨,猛的又想起了刚刚在马车上玉青与他说的话,瞬间浑身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低了头便想放开,在他放手的那一瞬,手中握着的小手似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反而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宁溱转身笑道:“你别把玉青说的话放在心上。”卞瑾言看着宁溱在安慰他,也笑着点了点头。

秋日的夜一天赛一天的凉了,一轮皎洁的弯月挂在天际,银白色的月光照着两人对坐的馄饨摊上。卞瑾言看着一旁灯盏的亮光印着宁溱带着笑的面容,她一边哈着气一边不停地搓着手,时不时又与一旁的摊贩在交谈着。他觉得眼前的女子总是在笑,似是发生什么事都不知愁似的。

“馄饨来啦,两位先吃着,有什么吩咐再喊我。”煮馄饨的妇人将馄饨端了上来,宁溱也笑着答:“我们还有两个人,一会他们来了再来两份。”

卞瑾言递了筷子给宁溱,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还真不像是个公主。”

宁溱吃了口馄饨,又拿了汤匙喝了汤,暖意瞬间传遍了全身,反问道:“那怎样才像公主?出门前呼后拥,还是在外侯服玉食?我自小与二哥常溜出宫玩耍,若是那般讲究,早就饿死在外了。”

“你与你二哥关系很好?据我所知,你嫡亲的哥哥不是太子殿下么?”卞瑾言问道。

“我母后生有一子一女,我大哥与我,二哥的母妃德妃诞下二哥便去了,德妃生前与我母后是闺中好友,最为亲密,母后便把二哥接来养着。我大哥自幼就被立为了太子,每日随着父皇学习治国之道,我小时就很少再见到他了,但每每我见他时,他总是板着张脸,不苟言笑地,跟个冷冰块一样,我便怕极了他。二哥与大哥性子不同,自幼便立了志要做将军,恰巧碰着我又是好玩的性子,我与二哥成日里在宫内宫外东跑西蹿,回来时再双双被母后数落,所以我俩感情最为要好。

“如此说来,你那次碰着我,也是偷溜出来的?”

宁溱嘴里还嚼着馄饨,说不出话来,于是只能点了点头。

“慢些吃,不急。”卞瑾言看着宁溱急着说话,险些呛着自己,忙拿了桌上的茶壶倒了水递与宁溱。

宁溱咽下口中的馄饨,抬起头大大的吸了口空气,吸的鼻头都有些微凉。“你闻,这的味道与建安城不一样,没有一丝浑浊,真是沁人心肺。”宁溱又抬头看着天空,月色如银,弯月旁还挂着些丝带似的云,星星也极多,像极了诗中描写的“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宁溱望着天上的星,说道:“我小时在宫中受到众人宠爱,那时的我以为谁都是如同父皇和母后一般喜爱我的。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记着有次我与二哥捉迷藏,恰巧碰了三哥和四哥他们聚一起在说些悄悄话。我听着他们说,若不是因我受父皇和母后的宠爱,他们才不会对我这般好,还说了些极难听的话。我听了伤心极了,不敢相信对我那么好的三哥四哥竟是为了博取父皇的关注才对我好的,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了许多人并非是真心对我好的。父皇要求皇子们每月要上一次政课,由太子作为讲师,以近期的时政为例,让其他皇子们学习治国与为君。父皇常说虽不为君,但要行其事,皇子们也要与君王一样,去守护江山,爱惜百姓。我本是不用去的,但父皇说我大宁的公主也要学会为君之道,我便也同去上课了。那时的我心里只有玩乐,夜里做梦都是在放纸鸢和出宫,又哪里会对那些枯燥的政事感兴趣。上课时,大哥对我极严,每次我总是被罚的最狠,我一被罚,二哥就会在一旁帮我。恰巧那次政课前几日,二哥要外出办事,我一想,二哥不在,大哥又凶,剩下的几个哥哥我又极厌恶了,就更不愿去上政课了。思来想去,我就偷偷溜出来混在队伍里想随着二哥去玩,却不想途中就被发现了,二哥立即点了人送我回宫。哪想到回宫的路上竟又遇了刺客,混乱中我与那几个侍卫走散了,有两名刺客一直追着我,幸亏我还学了两招花拳绣腿,不然早已成为刀下亡魂了。在你那里的那段日子,恐怕是我这几年来过得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吧。所以,我走时留了信给你,并不想因着我这劳什子的公主身份而失了你这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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