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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织梧桐,当春乃发生》第九章 风转楼转,梧桐为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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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遥哽住了喉咙,不再发一语,只作揖于地。

织梧见状,眼前竟浮现的是秦铭的模样,脑中飞过他的诗词,他的目光,他的一切。

便慌忙道:“可是即使我真的入了昆帝之怀,恐怕也难有回天之力,能将东易复兴,百姓得救!而且太子之事,恐怕昆帝也不会告知于我!而且,而且……”织梧的眼中,激动又有泪光浮动,五味杂陈在心中萦绕。她自己也不知这复杂之味是为着秦铭而生,还是为了东易百姓而生。

“只要你在昆献帝身边,套出地牢位置,让我联系弟兄们,想办法把太子殿下救出。让我能有时机集结东易剩余力量,加上太子殿下这面大旗,光明正大地复兴我东易便指日可待。”

空气中弥漫的焦灼氛围让沉默成为在织梧身上爬行千万小虫,一寸一毫地吞噬着她仅存的理智。

见织梧不言语,楚逸遥左手颤抖着,从衣服的前胸掏出一块手帕,手帕里放着一小撮米糠。

“我去的时候,沈婆的儿子沈谡居然还要为我熬鸽子汤。可知,这冰天雪地,怕是半年来也打不到一只两只,我自然回绝。他们整个村子的东易子民,大多时候,能吃的也就剩下这些米糠。你可知现在的东易百姓过得有多辛苦?遥哥哥求你,代全东易百姓求你。”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织梧脑中浮现唐朝曹邺一诗,字字应景,句句写实。织梧心中自言一句:“铭,对不起了。”

“梧儿……”

“遥哥哥,我答应你。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她眼前挥不去的,是秦铭。可当沈婆的脸庞、东易百姓所处的凄景,和自己当日连推辞都没有,便喝下沈婆的鸽子汤的景象逐渐浮现之时,织梧却再也不能回绝。便把那偌大的不情愿,像一团血粼粼的生肉一样,活生生地吞了下去了。

“从此以后,你便是商人高慕城之女,因为惧怕仇家,所以你到如今都未和申念芝提起半字。懂吗?”

见织梧的双眸再也不在楚逸遥身上停留片刻,楚逸遥哽咽的喉咙上下抖动了一下,似乎又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刚要转身离去,却被织梧的一句话拦住了。

“且慢,遥哥哥。你把那手帕和米糠留下。”织梧接过递来的包着米糠的手帕,缓缓地说,“这样,我便记着自己今日的承诺。再不踌躇,再不辜负。”

楚逸遥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转身离去。只留下织梧和她捧着的这一把米糠和手帕,在从门缝里挤进来异常刺骨的寒气里,在巨大的孤独感中,轻抚着这即将将自己拉入无尽深渊的手帕。

天色渐晚,正赶上昆帝秦熠突然起兴,让御膳房连夜做出白玉凤凰四转圜。便是白丝玉鸡羹、白巢玉酥糕、白鸟玉丸塔和白凤玉香锅四样菜色。四菜色白,味道却有鲜、甜、咸、香四种变化,样样精细,样样费时,都是用小火玉锅熬制。昆帝却执意今晚便要吃到。

如此,整个御膳房的人,就连庄沁都离了青石板院子,忙活起来。只有织梧,以身子不适为缘由,向申念芝推辞,留在自己屋中。

忽然,敲门声响起,门外秦铭道:“织梧,我听闻你身子不适,可有好转吗?我带了些驱寒的药,你可要一试?”

片刻,见织梧沉默,秦铭又说:“织梧,你便让我进去看看可好?”

秦铭望着织梧的纸窗,忽见织梧的剪影坐在窗后的桌子前,好似无有大碍的样子,便道:“看来我的花满鱼欢今日不想多言,怕是累了。整个御膳房都在忙碌。既没人打扰,那我便坐在这里,与你相谈可好?”

话音落了,却未有回复。秦铭便完全放下了自己的架子,像个市井小民似的,坐在了织梧门口的地上。

抬头望月对织梧道:“今日我与秦钊相谈,觉得他心思单纯,很像当年的我。他说墨子所言’兼爱非攻’便是他所期盼之事。若是人人都能彼此包容,天下太平。要知道,‘利’字左边是‘禾’,也就是稻米,右边则是一把刀。为了所欲彼此残害,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秦铭说着,织梧听着。她保持着沉默,从袖口中套出楚逸遥给的米糠和手帕,她将米糠在手中挫撵,然后再茶杯里倒上了一杯热水。

秦铭又道:“在我看来,只要君王太平天下,他便是好君;臣子能不吝谏言,他便是好臣;百姓能彼此关怀,便是好民。而如此,国号无非是名号,而人则为国家根本。”

织梧仍未回应秦铭,只将整捧的米糠,慢慢地倒入热水之中,蒸腾的水汽和米糠的气味在空气中逐渐弥漫。从白茫茫的水汽中,沈婆、沈谡、楚逸遥、玄牛、灵狐的脸庞一个接一个地浮现,织梧的眼睛湿润,却不知是水汽,还是泪水。

织梧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秦铭,我今日饮下此杯。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只愿你这北昆的六皇子此生平安,无虑无忧。”

说罢,织梧举起杯子,便要将这粗糙的米糠水,一口一口地饮下。这米糠甚是难饮,卡在织梧的喉咙几粒,让织梧一边饮,一边小声地咳嗽。咳完,便接着饮。这每一粒米糠滑下喉管,便像是刀刃似的,戳着她最柔软的角落。

“织梧,我愿找机会,向父皇谏言,释放东易’瓮蚁’奴隶。从此天下便无分北昆、东易,全都是我国中百姓。而我,也邀你成为我的女人,与我一同见证着大同世界的景像,你说可好?”

听到此句,织梧手中的杯子停住了,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她的一滴眼泪忽然从眼角滑落。她的目光望向了桌角秦铭送给她的鱼欢玉,矛盾充斥着她的脑海。

她不敢相信自己脑中的景象:北昆、东易的孩子在一起,手拉着手。他们身边,是沈婆、沈谡、刺客团的弟兄姐妹,他们笑着迎接着一身红衣的自己和即将迎娶自己的秦铭。

“是真的吗?”织梧终于回复了秦铭一句,而米糠的味道还充斥着口腔。

“我就知道织梧这么善良,一定会为此事欢欣。你想想,父皇登基不算太久,朝内朝外都未稳固。如此安定百姓,安抚民心的举措他怎会不依?我明日一早便向父皇提及此事,父皇定会听我谏言。你说可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你明日中午便去咱们初见的池塘边等着我的好消息。”

终于,织梧伸手,摸向鱼欢玉。两条鱼活灵活现,左边的那条好像秦铭,右边的好像自己,她摸着两条鱼,像看到了希望似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了些许,鼻子一边抽搐着,一边小声自言自语道:“有救了,有救了。东易百姓有救了。沈婆,铭会救你们的,他会救你们的!”

说着,她用手指轻柔地擦拭着玉上双鱼,笑中带泪。

“莲红春将尽,暑热却来迟。晨风催叶舞,花满鱼欢时。”

“这冬日,何以赋诗夏景?哪里来的莲红,哪里来的花满,又哪里来的鱼欢呢?”

“这北昆连日的寒冷,若再不吟夏日之诗,怕是我的织梧更要冻坏了呢!”

说罢,秦铭悠扬的箫声响起,曲中无有半点悲凉,充满希冀。曲子像是要带着织梧,飞向天边的星光。

月落日升,一夜过了。御膳房昨晚做完白玉凤凰四转圜后今早又是炊烟袅袅。织梧整理好衣服,便走出门去,她的步伐从未如此轻盈快活,虽仍在冬日,心中的温度却让织梧似乎都听得到夏日不绝于耳的蝉鸣,感受得到艳阳高照的和暖。

织梧像小鹿似的朝着小池塘走去,时间虽尚早,织梧却愿意早早准备好,迎接她这些年来意义最重大的“礼物”。

雪花挂梨树,雪白若花白。织梧站在树下,看着晶莹的冰挂,如今在她的眼中,它们都好像宝石似的,好看极了。

正当她被眼前美不胜收的景致所吸引之时,忽有两个小太监在不远处侃了起来。

“你可知道,今天早上六皇子去陛下殿中之事吗?”

“不知道,你可说来听听。”

“六皇子向陛下提出废除奴隶制度,释放所有东易’瓮蚁’。”

“啊,这是好事啊。东易人也是人啊,他们也该……”还没等这高个子小太监说完,另一个赶忙拦住了他,道:“哎呦!我的天老爷!你就是我亲祖宗,可别张嘴便胡说!你不要脑袋,我还要呢!”

见这他故弄玄虚,显然高个子的被吊起了兴趣,道:“怎么?咱们陛下万岁没同意吗?”

“可不怎的!不仅没同意,还训斥了六皇子一顿。说是现在’瓮蚁’制度早已盘根错节深入咱整个大昆国。每个权贵家里谁不是有好多’瓮蚁’作家丁、奴仆。若是此时站出来为这些东易人推出新策,那岂不是无缘无故去讨这些个权贵不乐意?咱陛下江山眼见着比前两年坐得稳,犯不上为了这些个东易人自找没趣。”

“说得也是,还是咱陛下圣明,圣明啊!”矮个子的赶紧符合道。

织梧听着,心却凉了一半,难不成自己所构想的景象不过是梦幻泡影?可还没等她理清如麻的思绪,接下来的重磅消息,却是在她心头上再浇了凉水。

矮个子的小太监道:“哎,我听说咱奉长城不算远的地方有个东易人聚居的村子被发现了!”

“嗯。我听别人说这些个东易人隐居在林子后面,隐居多年。这下好了,运气好的被收来当瓮蚁,运气差的,怕是要被治罪,连小命都不保!”

织梧的脑袋忽然“嗡”了一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村子,林子后面,东易人……这不正是沈婆他们所住的村子吗!

“什么!治罪?”织梧匆忙迎上前来,满脸焦躁地问。

“哎,这位宫女姐姐,你还不知道吧。这东易人逃避做瓮蚁,可是大罪!怕是这村子也剩不下几个人了!”矮个子道。

“你所言非虚?”

“千真万确,这个消息整个昆宫都传遍了。你怎还不知?”

织梧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冰冷的现实。

她转身,像失了魂似的离去。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忽然有几片阴云挡住了阳光。

“沈婆,沈谡。”织梧的眼眶湿润,她却哭不出来。因为对于这件事情,眼泪都无法拭去些许的伤心。

“沈婆,沈谡。我……”她就这么念叨着,灰色的石板路有结冰,织梧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她重重摔倒在地。忽然,天空飘起鹅毛雪花,肆意而冰冷地落在着地面和织梧的心中最后的一丝坚强。她在雪中站起身来,行尸走肉般向前挪着沉重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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