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贫贱为罪（上）

雪林西坡，或者说雪林西岗，是死人地界。

活人分高低，死人讲贵贱。

坡为左，岗为右。左为贵，右为贱。

世间的活人，低的向来不会招惹高的，高的却偏偏习惯欺压低的。

但雪林西坡不是活人的地方，活人的那一套这里是讲不通的，活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才有胆子反抗活人，而对于死去的人，活人做一些事就不大需要什么胆子。

清明节，正是做一些事情最好的时间之一。

……

雪林西岗，又多了一具尸体。

徐小白跪在发臭的泥水上，弱小的身体不能有任何作为。他只能拼命的哭，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那个女人，拼命地哭。

徐小白知道眼泪的味道，之前饿肚子的时候，他也哭，所以他知道眼泪是咸的。

只不过以前只要他一哭，就会有一双瘦弱却得胳膊抱住他，哄着他。

“小白不哭，娘在这呢！”

这一次，再没有了那双胳膊，以至于今天，连泪水都尝不出咸淡味道。

“娘，呜呜……”

徐小白大声嘶吼，他不相信娘亲会骗他，因为娘亲说过很快就会回家，或许还有很多吃的。

“娘，小白不饿，小白不要吃的，娘，你醒醒啊，你醒醒，我们一起回家！……”

雪林城，有万户，今天，西坡乱岗，来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有衙役的大捕头告诉徐小白说你娘死的冤，几天没吃东西走在路上，脚底一滑，就这样倒了下去，再也没起来。

但徐小白不傻，当时破门而入的那个衙役的话，他听的很清楚。

……

“徐员外”

……

坡左为尊，稍有权势，有财力的人物都会把亲人遗体葬在这里，普通人家刮刮骨头也会给自己长辈们在这边占一个位置。

坡左最大的坟头就是徐家的，雪林最有钱的人也是徐家的。

因为徐家有个徐员外，所以，徐家的祭品是最好的。

什么寒食不吃东西，清明要端盘摆贡。

这哪里是徐小白这个“徐”能讲究的规矩。

人多嘴杂，处理命案的衙役也不在乎要避讳这么个小屁孩而避谈。

同龄之中，徐小白其实懂很多事。

娘亲出门，定是要去拿徐家的祭品。

第一个破门而入的官差压根就没瞒他，再加上徐府人自恃权势，根本不惧一双以窃为生的孤儿寡母，事情的的经过徐小白已经知晓个七七八八。

徐员外家的祭祀年年办的都隆重，瓜果香烛，酱汁鸡、熟猪首、蒸羊羔是整整齐齐摆在了徐家祖坟前，徐家人讲排场，烟火坊里最好的炮仗足足响了有三个时辰，镲钵锣鼓一路不停，徐家人为了挤出眼泪足足用完了三担大葱。

就这么折腾到中午，徐员外觉着这雨是越下越大，继续下去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就让领头的道士说先祖已经晓得了子孙的孝心，大家即刻打道回府。

于是上百号人整整齐齐而来，浩浩荡荡而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娘亲出了门。

祭祀用的祭品，徐家人自然不会有收回去的说法。

娘亲的想法，就是把徐家人的祭品带回去。

正当娘亲收拾最后一个包子的时候，折回的徐家大管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哪里来的贼妇，徐府的东西也敢来偷！”

娘亲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到，着急站起，然而不慎脚底一滑，装好的东西全部散落出来，整个人也顺着泥水路，直冲冲的滑了出去。

“贱妇，还敢逃走！”

徐大管家大步一跨，追了上去。

大户人家的管家，除了处理主家的杂物，身手大多不会太差。

只道是徐大管家一记轻蝉踢，狠狠踢在了倒地不起的妇人的胸口。

妇人这种体弱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虎汉一踢，当场口中救吐出一口血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妇人身体都支撑不起，口中却一直在不停求饶。

“大人……饶命，贱……贱妇一时……鬼迷心窍，只因数日……数日饥迫，不得果腹，幼子……”

“哼”

徐大管家一声冷哼打断妇人之言。

“巧舌如簧，贼妇满口胡言，岂是欺我徐府无人，只把我当那三岁孩童欺瞒。今日不给你一个教训，真当我徐府真是什么蛇虫鼠蚁都能招惹。”

“大人饶命啊……”

徐府大管家一脚踏在妇人脸上。

“聒噪！”

妇人迎面贴地，泥水和鲜血糊满了整张脸。

“大人……饶……”

回应她的却依然是一记无情的践踏。

像暴雨中无助的枯荷，妇人不停的挣扎，试图取得这虎汉的一丝怜悯。

“饶……命”

“砰”的一声撞击，虎汉的一脚下去，这妇人终于是没了动静，只能依稀看到妇人惊惧的神色和满地发乌的血泥。

不远处，还有散落一地的祭品，沾满了泥水。

徐府管家见此，眉头一皱。

“这就死了？”

不过瞬间神色变缓，自语道:

“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得向官府那边打声招呼。”

言罢，如同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转过身去。

“差点忘了，这伞可不能落在这。”

说完，就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找出一把伞，夹起便走。

不多时，徐府管家就追上了离开的徐家队伍。

……

直到申时，才有衙役赶来西坡。

“真是有够惨的，这人下手倒真是不留手！”

“张三，你不要命了，乱嚼舌根子不怕丢了饭碗？”

“呵，李四，你看你个怂样，话都不敢说了，平时不是挺威风吗？”

那名叫张三的衙役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瞪了李四一眼，不作反驳。

李四正得意，一旁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四儿，别说了，这事不谈的好，牵扯到了徐家……”

李四闻言，悄悄一怔，声音也小了许多:

“徐家？徐员外的那个……”

旁人见四周无人注意，点点头。

李四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心中突然萌发了一个疑问。

“哎，我说，这小鬼是不是也姓徐？”

李四噘了噘嘴，意指不远处那个呜呜不止的脏小鬼。

旁人正欲说两者无关，却突然间被一顶官轿的出现打断，不敢多言。

官轿一出现，周围的官差衙役都不顾地上污泥，全部跪下。

“恭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