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亦收拾东西离开了工作室。

她离开时其他咨询师向他投来各异的目光:窃喜、不屑、活该……

那些人逐渐扭曲成一个个灰色的影子，模糊了现在和过去的边界。

她记忆里的创伤又被唤起。

无视、嘲笑、不屑、恶心的眼神……

一个人在图书馆里从天亮待到天黑，日复一日啃噬灵魂的孤独……

……

清亦低下头，捂住心口，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忽然有人拦下了她。

清亦抬起头:到底是谁事到如今还要如此不依不饶不肯放过她

一个梨花卷长发穿着绿色连衣裙的咨询师拦下她，塞给了她一张纸条:“你有东西落下了。”

清亦怔怔地望着她，她只是微笑淡淡地离开了。

清亦匆匆离开工作室，上了出租后才打开那张纸条。

上面写着何耀文博士，其后便是一长串的数字。

何耀文博士那个本市著名的精神分析师

清亦仔细一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已推荐，祝好运。

字迹娟秀清晰，像一枝素净的鸢尾。

清亦忽然觉得心里无比温暖，把纸条仔细叠好，小心地放入自己的口袋。

当天下午清亦便去找了那位何耀文博士。

何耀文博士的表情告诉她，何耀文见到她还是比较开心的。

何耀文笑着走向清亦，对她说：“请坐。”

何耀文是国字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穿蓝色领带黑西装。

“我听你们工作室的许慧咨询师介绍过你。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对精神分析这么有造诣啊。”

清亦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否认：“您觉得……”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何耀文很爽朗地笑了一下，“我对年轻的咨询师一向都很敬佩，尤其是有能力的咨询师。”

清亦有些激动，心想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不光是咨询师，也是一个商人、管理者。工作室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带有盈利性质的。

培养一个年轻的咨询师，要花费的精力和时间都太大了。即使许慧推荐你，我也只能对她说声抱歉。

我不是不欣赏你的才能，只是负担不起培养的代价。

希望你能理解。”

清亦的笑容缓缓地破碎，连同她的希望。但她不愿，也不能放弃这最后一根稻草。

她急忙说:“耀文前辈，我的能力并不在那些咨询师之下。有些事情并不是单纯靠资历决定的，它的确有一定道理但那是基于大多数现象得出的结论，只能适应于大多数情况，也总是有少数人的。”

为了极力争取这个机会，清亦着急地想证明自己:“不信前辈您可以考考我，弗洛伊德、比昂、温尼科特、克莱因，甚至拉康，他们的任何一个理论任何一本著作，您都可以问我!

如果我对他们的理解不够，或者不符合你的心意，我主动离开这里，绝不会耽误您的时间!”

何耀文只是微笑着看着清亦：“很抱歉，我不能给你这个机会。有资历的咨询师才会有更多的经验和能力，培养一个年轻的咨询师的代价太昂，我负担不起。”

资历、年龄，又是这些!清亦终于忍无可忍。

“年龄资历恕我直言，那些年老的咨询师，未必都能像我一样，用一年的时间看完所有温尼科特、克莱因、拉康、比昂的著作，有一段时间，我的世界里只有精神分析，我每天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在研究，一年看的书也有一百本，

而你口中那些所谓的有资历咨询师，未必就有我这样努力，甚至十几年才能做到我付出的!

他们也未必个个都有我这样的敏感和分析能力，他们中的一些人只是用理论堆起来的中规中矩!”

何耀文的笑容中明显已经蕴含了几分愤怒：“抱歉，不管你怎么说，你资历不够，我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清亦感到自己的心沉沉地下坠，有窒息的感觉。

用尽全身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清亦做出最后的反击：“恕我直言，您是不是有对权威的移情”

没想到何耀文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不错，我的确有对权威的移情，即使如此也丝毫不能影响我对资历和年龄的重视。”

清亦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直想无力地瘫在墙上。

一个无意识意识化都无法化解的情结，那该是多么的无力，哪怕是世界顶尖的咨询师也无力化解。(无意识意识化即把意识上觉察不到的，潜意识层面的东西提升到意识层面)

清亦的目光仿佛蒙上一层阴翳，毫无光亮。她心灰意冷地站起，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办公室。

何耀文站起来和她握手：“祝你事业有成。”像是嘲讽。

清亦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回应。

等清亦走出咨询室后，何耀文靠在椅子上，暗骂：“什么玩意，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一个菜鸟，狂什么狂啊。就算我有对权威的移情又怎么样还想利用这个威胁我让我招她，切。”

回家的路上，清亦的目光好似丢失了焦点。

她不后悔她做的决定，也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她对未来感到无比的迷茫和害怕，一颗心不停地下坠下坠……

夜色下的某一个人在此时沉沉坠入深渊般的梦境。

“小赋，官司打赢了，以后你就跟着妈妈了。”一个梳着丸子头，耳边垂下一缕卷发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说道。

周赋牵着妈妈的手，漆黑的瞳仁中带着一丝悲伤和不舍，不愿意离开。

身后的男人追上来，冷冷地说：“周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走孩子是为了要挟我，从我这得到更多的钱!”

“要挟你你出轨的证据不是实实在在的是我伪造出来要挟你的”

“我有没有出轨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心思可真歹毒，我告诉你，你别想得逞!”

周雨勾起嘴角不屑地笑了笑，红色的嘴唇带着一抹妖娆。

“是不是出轨，你当初为什么和我结婚，你自己心里清楚。”周雨淡淡丢下一句便转过身温柔地抱起周赋，再也不看那个男人：“小赋乖，我们走。”

……

一片昏暗斑驳的色彩中，女人总是背对着他偷偷地哭泣。

但是她对他总是极好的，他喜欢的东西她都记在心里路过一个地方就给他带来。

他发烧三天三夜，她便三天三夜也不合眼。

有时候她也会哀怨地诉说父亲如何如何背叛了她。

他不知道究竟他们谁说的才是真的，爸爸究竟有没有出轨。他更希望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梦中的色彩变成沉闷的黑色，乌云黑压压地似乎要把这座城市摧毁。

“小赋，爸爸一直在要你，妈妈实在留不住你了，你要好好的。”

一记闷雷滚过，周赋死死地拽住妈妈的裤脚，哭着喊着:“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妈妈!我不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周雨只是掰开他的手，转过身再没回头。

妈妈为什么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妈妈是不是不爱我了

不，不会的，她一定是因为太伤感了。

周赋郁郁寡欢地坐在男人身边，男人对周赋也并不十分照顾，事业对他来说才是更重要的。

“呵，那个女人为了多分点钱，还伪造了出轨的证据，她把你带走不就是为了多要点钱吗？我给她十万，她就把你卖给我了哈哈!”

“不!不是!你胡说!”周赋使出最大的力气和男人扭打在一起。

男人厌烦地挥了挥手，一把把他推到地上，周赋的头闷闷地砸在僵硬的地板上。

男人轻蔑地俯视他：\"我可没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你记着，任何一个能在历史上留下足迹的人，都是成功的人，即使是小人。

像你这样的，即使当个小人也只能是失败的小人。有本事就用计谋，武力是没脑子的人才会用的。\"

剧烈的疼痛从后脑勺传来，一下一下针扎似的疼，男人也没有多看周赋一眼，提起公文包就出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男人停了一下，但也没有转过头:\"对了，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妈结婚吗？你妈需要城里的户口，而我需要钱，仅此而已。我们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没有感情。你以后也会明白，比起感情，利益才是最靠得住的东西。

还有，收起你的眼泪，我不需要软弱的儿子。\"

周赋狠狠地抹掉了眼泪，再不发出任何声音。男人的背后，儿子的目光像狼一眼死死地盯着他。

周赋握紧了拳头:从今天开始，他要忍，忍到亲手消灭这个男人!

窗外雷声阵阵，周赋的妻子不满地皱了皱眉，又接着睡了。

而周赋的脸上布满了斑驳的泪痕，他咬着牙不安地摇着头，发出呓语似的哀求:不……不……

很快又坠入更深的梦境。

“妈妈，妈妈!”周赋大声地喊着妈妈，拼命地朝前面狂奔，妄想追上她离去的背影。

可即使他声嘶力竭，喊哑了嗓子，女人也没有回头，只是留给他一个优雅而决绝的背影。

他的呼喊渐渐由满怀希望到充满绝望。幼小的心就这样被难以承受的绝望占据。

但他还在呼喊，还在奔跑，即使心已经鲜血淋漓。

“妈妈!”

“妈妈!”

……

没有回应……就像一片死寂的黑

什么也没有

无回应之地，皆是绝境

“妈妈!”周赋脸色惨白，手紧紧攥住床单。

很快他又坠入了更深，更黑的梦境……

周赋绝望地望着妈妈的背影。

忽然，眼前场景切换成温馨的客厅。那是妈妈和他一起玩的地方。

周雨耳边的卷发和耳上的珍珠吊坠优雅地摇晃着，她对着眼前的遗像说:“妈，那个男人不会幸福的。

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益和我在一起。

我真的是太绝望了，没有办法才把周赋当成报复他的工具。

我要对他好，要把自己更加扮演成一个受害者，让他对那个男人恨之入骨，让他完成我不能完成的使命。

更要让那个男人感受他的亲生骨肉对他恨之入骨的感觉，让他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周赋的眼角像是要裂开一样，他颤抖着后退，口中念叨着这不是真的……他不是一个被妈妈利用的工具……

他浑身颤抖着后退，脚下一空，从十八楼的阳台上跌了下去。

他发出惨叫，妈妈听到了消息，急忙跑到阳台上，随即大惊失色地用手捂住了嘴，无助地叫喊着什么

周赋痛苦地笑了笑: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周赋缓缓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目光像被风裹挟的无力的薄纸，落在头顶的水晶灯上。

他转过头，发现妻子惊慌而又关切地望着自己。

周赋忽然坐起，睁着哭红的眼睛压在妻子身上，双手死死攥住她的肩膀：\"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

你们都想利用我!\"

周赋的妻子吓得脸色惨白，气都不敢喘，惊恐地望着周赋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在周赋令人害怕的行为背后，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无助和悲凉。

她轻轻地问了一声:\"周赋，你怎么了\"

在妻子一声轻柔的呼唤后，周赋趴在妻子胸口，泣不成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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