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心迈步走了进去，这一刻，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喜怒哀乐，他的双眼又泛起了那种可怕的灰色，可是在一刹那间他的杀气却又完全消失无踪。

李无心还是李无心，仍然是一个杀人的剑客，但是他已经学会了将杀气内敛。长期的杀手生涯教会了他许多道理，对付不同的人往往要用不同的方法。一个人杀气太重，就容易冲动，冲动的人要去杀另一个不冲动的人，简直自寻死路。

独孤梦当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从李无心从他懂事起，他就明白了这一点。在江湖的传说中，独孤梦嫉恶如仇，曾经因为一个太行山下的农夫被一个强盗割下了耳朵，他连夜扫平了太行山所有的强盗窝，不仅将重要人物一一斩首，其余者都被他割下了耳朵。他也曾冲冠一怒为红颜，少年时为了侠女苏月华的安危不惜闯入凶名赫赫的无情界，还杀了个三进三出。

从这些故事，他怎么能不相信独孤梦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剑客？但是江湖的传说，往往都不可信。

从大门进来开始，这里一个人都不曾见到，这座宏伟的宅邸竟然变成了一座空城。没有一盏灯火亮起，没有一个人出现，仿佛连门外的黑豹都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空旷的内院，只倒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一抬头仿佛触手可及。清冷的月光，披洒在李无心的发肩，映照着他黯淡的瞳孔。

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剑。这柄饮血的宝剑多年前曾跟着他父亲来到这里，现在又带着他来了，究竟是一种不甘还是一种宿命？

他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回廊，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房子，黑暗如同最温柔的情人，一路伴随着他。他究竟要去哪里才可以见到独孤梦，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黑暗之中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一直为他带路，仿佛离他很远，又仿佛他几个身形就能追上。

突然，他推开了一扇大门，耀眼的灯光仿佛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就将他淹没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人背对着他，俨然如同仙家帝胄。

他走了进去，刚走几步背后的门忽然“砰”地一声自动关上了。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环视四周。他这时才发现，偌大的房间里，连一扇窗子也没有。唯一的大门，好像也已经被关上了？

请君入瓮，抑或瓮中捉鳖？李无心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没来由觉得沉甸甸的厚重，仿佛一片澎湃的汪洋，横亘在他眼前。

“你终于来了！”那人没有转过身，却这般说道。

“你一直在等我？”

“是的，等了很久。”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你不就是李无心？约我决战的不是你？”

李无心笑了，笑得放肆，笑得冷酷。

“大难临头，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了。他已经两鬓斑白，但是他的脸庞却如同平坦的山腹，竟看不出一道皱纹;他的眼眸深邃，却带着沧桑之感。

李无心笑声变成了冷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要死得其所，死又有何惧。”

“但是你却很聪明，死在名剑山庄的确比死在其他地方要光荣得多了。”那人的眸光突然冷了下来，道，“可是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李无心道:“那你就快拔你的剑来杀了我。”

一语既出，两人间的温度陡然降至冰点。过了半晌，那人沉声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独孤梦。”

“有趣，”那人咧开嘴笑了，神色却更加冷冽，隐隐透出一股杀气。“那我是谁？”

“你是独孤海。”

“你见过独孤海？”

“没有？”

“可你却说我是独孤海。”

“难道你不是？”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我并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猜的。”

李无心突然笑了，独孤海注视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一个笑得狡猾，一个笑得阴沉。

“江湖上都说你是个冷酷的人。”独孤海叹了口气，笑道，“我原以为冷酷的人通常都是老实人。”

“江湖上的传言未必就是真的。江湖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老实人，只有谎言和仇恨。”

“你来这里是因为谎言，还是因为仇恨？”

李无心心中最薄弱的地方像是被人突然扎了一根钢针，深入骨髓地疼。他冷冷道:“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

“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引你到这里来？”

“为什么？”

“因为你父亲李放龙就是死在这间房子里，你为了复仇而来，所以我当然要好好地招待你。”

李放龙的确是他的父亲，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李无心的胸膛几乎要崩裂。“你知道我的身世，难道你见过我父亲？”

“没有。李放龙挑战我师傅的时候，那时我还在西方大山游历。”

“是黑豹告诉你的。”

“不是。”

李无心怔住了，他的身世除了丹丹，四五道长和黑豹，这个世上怎么还会有其他人知道。

“你猜不到？”

“莫非你看出了这柄剑的来历？”李无心看向了自己的手，才看到他握住的这柄剑。这柄剑实在丑陋得很，古老得几乎难以追溯到历史的剑柄，生锈的剑鞘，就像从废铁里捡出来一样。

“不错，你父亲死后，这柄剑就就留在了名剑山庄。名剑山庄向来喜爱收藏天下名剑，你手中的这柄剑虽无名，却显然出自名家之手。剑锋隐而不现，内里正消邪长，必定长年痛饮人血，煞气之重，可称天下之最。当时山庄里相继有几个弟子拥有此剑，最后却反受其害。我师傅便知此剑不祥，最后必然反弑其主。但是我师傅不忍长埋此剑，你母亲上门讨要你父亲的尸骨的时候，这柄剑就由我交给她。所以我知道，拿这柄剑的人，一定是李放龙的儿子。”

“名剑山庄既然喜欢收藏剑，又何必把这柄剑归还？”

“因为你母亲说，她的儿子长大后，会亲自拿着这柄剑到名剑山庄替他父亲报仇。”

李无心冷冷道:“我来了，可是独孤梦呢。”

难道，独孤梦根本不屑得和他这个小辈动手，所以才让人三翻四次地阻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