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刚下过的一场大雨，湿气还未褪尽；而湿气下的晚霞，永远是最美丽的，因为他们可以变幻出你想要的任何形状。但是一个人，能不能变成他想成为的样子呢？

答案是可以的，但是很少人可以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李无心走得很慢，不断地看着晚霞，看着他们的变化。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晚霞，但有一种人例外，那就是死人。

今天过后，他也许就是一个死人。对于这一战，他并没有把握，但他非来不可，因为他已经中了夺命阎王的催魂散。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毒，中了这种毒的人，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的。

除了他和给他下毒的人，现在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中了毒。这三年来，他实在得罪了太多人，无论别人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对付他，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决战中失手杀人，岂非天经地义？别人来寻仇，岂非也是天经地义？杀人与被杀，在他成为一个剑客的时候，都已做好了准备。

而让他牵挂的，惟有一个女子而已，她叫丹丹。丹丹是一个很美丽的姑娘，但是她的身世凄苦。她的父母早逝，从小寄养在叔叔的家里，但是他的叔叔是个赌鬼。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就把她卖到了妓院。过了两个月，她被一个富商买走，作了第八房小妾。在富商家里，她没有地位，没有自由，过着非人的生活。直到一天，李无心杀了万柳帮的帮主，但是他也身负重伤，遭到追杀。那天晚上他逃到了丹丹的房子里，丹丹把他藏了起来。无论杀手们怎么折磨她，她也没有出卖李无心。

后来李无心伤好了之后，问丹丹：“你为什么不把我出卖，反而要忍受他们的侮辱。”

丹丹说：“万柳帮欺善怕恶，无论谁杀了他们的帮主，只有对，没有错。”

李无心把她从富商家里带走了。

一个落魄江湖的游子，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就像黑暗与星星，相互寄托，相互依存。可是他却偏偏背负血海深仇，偏偏他的仇人就是江湖中不败的神话——独孤梦。他本来打算十年之后再去报仇，那时至少还有一丝胜算。

可是他偏偏中了毒。

他不能被毒死，他一定要用自己的剑，堂堂正正地击败独孤梦。这是他在他父亲的墓前面前许下的诺言。在遇到丹丹之前，他就是为此而活着。

远处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名剑山庄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也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挑战独孤梦了，风似乎也体会的了这一天的不凡，吹得格外的热烈，吹得名剑山庄的旗帜猎猎作响。

李无心握紧他的剑，慢慢地走了过去。

路边，一个小摊摊贩在兜售他的兵器。

“夺命飞轮，取人首级在百步之外。买与不买，都过来看一看呀。”

“来吧，小兄弟，这把宝剑削铁如泥，和你十分般配。”

.............

在名剑山庄下兜售兵器，这商贩莫非是疯了？而且这个地方，距离名剑山庄的待客驿还有两里地，除了他，根本没有别人了。

李无心走了过去，拿起一柄斧子，道：“好兵器。这斧子怎么卖？”

“五万两！”摊贩伸出手掌，笑眯眯说道，“不二价。”

李无心笑了。

“你卖给别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贵？”

“那要分什么人了？比如你这种人。我要价一般比别人要贵一点点。”

“贵多少？”

“不多，贵一万倍。”

“那我是哪种人？”

“不要命的人。一般不要命的人，挣的钱通常比别人要多得多。所以，我这个价格是不是很公道？”

李无心只有苦笑，这个价格实在公道得很。不要命的人，通常都是杀人的人。而杀人，本来就是最赚钱的职业之一。

“你买不买？”

“不买。”

“莫非你不是来杀人的？我看得出，你这把剑已经很久没用了。”

李无心的手臂颤了颤。的确，自从他和丹丹在一起之后，他的剑就很少再用了。

摊贩笑得更欢了，震得他头上的树叶簌簌而落。

汹涌的红叶，仿佛一场血雨，要将这两个人吞没。李无心还是没有动，他的剑也没有出鞘。就在这时候，黑暗中闪出了五条人影，以雷霆万钧之势包抄过来，明晃晃的刀光，仿佛白色的闪电，带着破空之声袭来。

四人分别从四个方向袭来，而剩下的一个人，不断地变换位置，只为了找到最佳时机，给他致命一击。五人的步伐一致，必定为此训练了很久；五人的武功不低，一定是杀手中赫赫有名的人。

摊贩的脸上已经露出狞笑，仿佛一只猎豹看着一只落单的山羊。只要砍下李无心的首级，他们就可以拿到五十万的花红，五十万已经不低了，足够他舒舒服服地过个五年。

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一个组织，执行过不计其数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最重要的是，为了杀李无心，他们已经整整训练了三个月。为了确保任务的万无一失，三个月里面，没有喝过一滴酒，没有碰过一个女人。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先吸引李无心到摊贩边，摊贩以内力震落红叶，扰乱李无心的视野，接着五人从暗中杀出，李无心若想从任何一个位置突围，都要逃不过其他位置的猎杀。

如冰霜般冷冽的刀锋距离李无心的咽喉已经不到五尺。空旷的天空，月亮躲进云层，是不是月亮知道有人将死于非命，不忍看到？李无心的喉头，已经感觉到丝丝凉意。

他的心里，却泛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他答应过丹丹，除了独孤梦，他以后不会再杀一个人。但是他不杀人，就会被杀，别无选择。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带着龙吟之声直冲九天。倏忽间只见到一条鬼魅般的人影在红叶之中来回冲撞，惨叫声，兵器撞击声，风的呼嚎声不绝于耳。落叶纷纷，已经分不清叶子本来就是红色还是被血染红的。

杀戮过后，天地沉寂。

红叶依旧在飘落，覆盖在尸体上，仿佛遮住尸体的蔓衣。倒下的是那五个黑衣人，李无心面如寒霜，冷冷地看着那个摊贩。

他握着剑，指向摊贩，剑尖还在滴着血。

摊贩透过飘落的红叶，依旧可以看到李无心的眼睛。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究竟杀了多少人才能拥有这双灰色的眼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都错了，对李无心这个人的估计严重过低。一个杀手是不能出现错误的，错误意味着失败，失败就是死亡。

所以他的剑还没有动，那柄他刚才兜售的宝剑，现在看起来黯淡无光。他的人，也已经仿佛是个死人了。

“好快的剑，好俊的轻功。”摊贩缓缓道，脸上竟然也缓缓露出一丝笑容。“一个人能死在这样一柄剑下，的确死得其所。我听说，你这柄剑还没有名字。”

“有，也好像没有。”

“哦?”

“你记清楚了，我叫李无心。这柄剑如果有名字，也应当叫做李无心。”

“我记清楚了。”

摊贩的口中已经在流血。他的骨骼在迅速溃烂，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萎缩，不消一会，地上只剩下了一滩血泥，一股白气在血泥之上飘着，带着血腥之气。而那五个黑衣人，也和这个摊贩一样，变成了一滩血泥。杀手在执行任务时嘴里都会含有毒药，一旦失败，只能服毒自尽。就算侥幸地活了下来，在组织的折磨下生不如死，还不如自行了断。

李无心很小的时候就进了杀手组织，对于这些事情，他心里很明白。明年的春天一旦来到，这些血泥就会变成黝黑的烂泥，成为这些树木的养分。连云山的树叶之所以这样红，是不是吸取了人之血肉的缘故呢？

他看着手中的剑，仿佛看着自己。他杀人，究竟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活着？

夜色深沉，风声凄切。月亮从云层中出来，惨白的月光映照着他黯淡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如暗夜中的魔鬼。

他答应过丹丹的事情，真正做到的实在太少。就像离去时他告诉丹丹，他一定活着回来。但是他能做到吗？

他已经看到前方有一群人正向他走来，他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脸，但是他知道，里面一定有想杀他的人。

他的慢慢地走过去，但是他已经收起他的剑。他的剑上还有血，带着灵魂的诅咒一起装进了剑鞘。

迎面而来的第一人是樊不同。

樊不同是第一次见到李无心，他对于李无心的印象还停留在关于他的传说里，在他的心里，无心应该是一个快意恩仇，杀人无算的冷血剑客。可是他没想象到，李无心是这么一个高挑英俊的翩翩少年郎。

他的眼睛虽然是灰色的，但那是一种悲伤的颜色。他年纪轻轻，他究竟有什么伤心往事？如果不是他带着一柄剑，身上但发着血腥之气，那他更像是一个之乎者也的读书人。人们更愿意相信他眼中的悲哀，不过是忧国忧民的情怀的体现。

樊不同本来想迎面打个招呼，最后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告诉他他是多么令人钦佩。但是李无心真正地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背后寒气直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这年轻人的冰冷，仿佛携带一个冬天的严寒，冷却了这热烈的空气。

人们看着他慢慢走来，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注视着李无心慢慢走过去。

李无心没有说话，因为这些人都不是他的朋友。他今年已经十九岁周岁，但是他一个朋友都没有。

友情，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而他这种人究竟陪不配得上拥有友情？他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在他作为一个杀手去杀人的时候，不断有人警告他:一个杀手产生感情的时候，那死亡的屠刀已在他的身后悄然扬起。

丹丹已经让他有了爱情，而他为了丹丹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脱离了杀手组织。那么，他能够拥有友情吗？

直到李无心走远，人群才逐渐沸腾起来。

“这就是李无心啊，好强的杀气。”

“能被称为为剑道奇才，果然有非凡之处。”

“他能击败独孤梦吗？”

“独孤梦号称无敌神话，区区一个少年人，怎么可能击败独孤梦呢？”

...........

樊不同望着李无心的背影，叹道：“我本来要请他和杯酒的。”

叶若资瞅了他两眼，轻笑道：“可是你这么大的一个人，却被一个黄毛小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樊不同怔住，随即大笑道：“我可不是吓的，只不过不想自讨没趣而已。”

杨禹天面露思索之色，说：“幸好你没请，不然这酒一定难喝得很。李无心已成名三年，不过我还没有听说他在江湖上有哪个朋友。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身世扑朔迷离，有人说他从小在狼群中长大，拥有狼的嗜血本性。也有人说他来自无情界，从小就不断与人厮杀，磨练出了一身本领。但是据江湖南柯先生所言，他是一个落魄的江湖浪子，背负血海深仇。”

“这些都不过是江湖传说而已，依我看，李无心是位剑道名家的弟子，出道江湖，就是为了出人头地。”

叶若资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和武当派有莫大的渊源，不然四五道长也不会传他武功心法。李无心此次前来，恐怕就是为了洗刷四五道长当年的耻辱。虽然四五道长已经被武当逐出门墙，并且自废武功，为江湖不耻之人，但仍旧是李无心的师傅。”

“那么李无心此次前来，莫非有必胜的把握？”

杨禹天遥望远方，慢慢道：“这个问题无从可知。但是今天这么多人来到名剑山庄，不是为了李无心，而是为了独孤梦。”

独孤梦已经七年没有踏出名剑山庄。

究竟他现在怎么样？

他的巨剑是否仍然无坚不摧，所向无敌？

江湖上中人大多都很有兴趣，这是不可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