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里乌漆麻黑的，窗外雷声滚滚，闪电不时撕裂整个灰色的天空。

此时天就快要亮了，小镇上甚至响起几声公鸡的啼叫。

张百万坐在破旧的茅草房里，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灯火忽闪忽闪的，甚是鬼魅。他望着一块残镜里的自己出神。

自己就这样重生了？

张百万清楚地记得2018年5月1日，他在医院里做完最后一次化疗。顿感头脑昏沉，整个人喘不过气来。他清楚地听见妻子和孩子们的哭泣声。他甚至还看见自己另外深爱的俩个女人，依靠在医院走廊上伤心地哭个不停。

在他的人生走到第五十个春秋时，就定格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自问这一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除了在女人的事上糊涂了一点，他整个人还是很正派的。

冷风透过茅草房的栅栏门吹进来，煤油灯轻轻摇曳了下。整个房间重归于黑暗。张百万摸索着找到桌上的火柴，嗤的一声。他将燃烧的火柴对准灯芯，煤油灯又亮起来了。

整个房间在煤油灯的照耀下，有了一丝温暖。

这时茅草房的另一扇门吱的一声开了。由于年久失修，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就出奇的大。

十五岁的妹妹静容见哥哥张百万房间的灯亮着，便走过去敲门。

“哥，你起床了吗？”

张百万没有回答，他正看着手中的一张日报发呆。

静容走过去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没什么反应。摇了摇头说道：“看来又是脑抽风。”

“你说谁脑抽风？”张百万抬起头问道。

“我以为你昨晚又看了一整晚的书，还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呢。”静容说道：“天就要亮了，还要帮妈妈送豆腐到集市上去卖。昨晚妈妈熏了一整晚的豆腐，刚刚躺下呢。”

张百万哦了一身，又两眼呆滞无神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

“哥，你平时都不照镜子的嘛。怎么今天在镜子前坐着不动？”静容奇怪地问。

“你不懂，”张百万看了眼这个十五岁的漂亮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今天是哪一天？”

静容瞪着一双凤眼道：“5月1日，怎么了？你睡傻啦？”

张百万依旧一副沉重的脸色：“我问现在是哪一年？”

静容走过去把手放在张百万的额头处摸了摸：“奇怪，没发烧啊。”

“你才发烧呢？”张百万瞪了妹妹静容一眼：“快点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静容有点被张百万吓住了：“你自己不会看嘛，这个是昨天的日报。”

张百万朝静容指的地方看去：1986年5月一日星期四。

自己确实重生了，不用再受化疗的痛苦。

病历本上医生用潦草的字体写道：张百万，胃癌晚期。

在他五十载的生命中，有过许多痛苦和遗憾。现在终于有机会去弥补和修正这种遗憾，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而1986年的他，应该是刚满十八周岁，而昨天又刚好是他的生日。他怎么就记不得昨天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呢？

静容怔怔看了张百万一会儿道：“哥，你有那里不舒服没？”

张百万从那把破旧的凳子上站起来：“你没看见我好得很嘛。”

静容走出去，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两个鸡蛋：“这是昨天你过生日妈妈帮你准备的，妈妈忙着做豆腐就忘记给你了。你一直躲在房间里看书，也没去过问。”

“你吃吧，”张百万说道。

昨天不刚好是自己的祭日？一想到是自己的祭日，哪里还吃得下静容手上的鸡蛋。

“一人一颗，等我长大能赚钱了。”静容说道：“我就买很多小母鸡，生很多只蛋。这样我们不愁吃不上一顿好的东西了。”静容递给张百万一颗，自己剥开另一颗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着，舍不得一口吞下去。

“鸡蛋会有的，以后你吃鸡蛋会吃到想吐。”张百万说道。是的，等到后来大环境变好。一切都会变好起来。

“真的吗？”静容天真的问。

张百万点了点头，他吹灭煤油灯说道：“不是要送豆腐到集市上去卖吗？”

静容一边把剩下的鸡蛋吃完，一边往外面走：“天就要亮了，走吧。”

张百万关上门，跟着静容走出茅草屋。

静容打着一把破旧的黑布雨伞，两人顶着伞走向堂屋。

张百万把豆腐放进手推车里，又跑出去看了看天色。雨渐渐小了下来，就在张百万转身准备走进屋里时。路边有个人影一闪，迅速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中。

静容站在门口说道：“王福贵又去周寡妇家过夜了。”

“周寡妇家？”张百万疑惑地望着静容。

静容继续说道：“自从他丈夫去到沿海打工，我都发现好几回了。周寡妇偷汉子也不是一回两回。这下偷汉子偷到家里来了。”

“周寡妇的丈夫不是死了吗？”

“哥，你没傻吧?”

张百万正想问个究竟，听静容这么一说。为表现自己很正常，他摇完头又点头。

“哥，你这玩的啥游戏。还摇头晃脑？”

“不跟你说了，”张百万在前面推着豆腐：“这路真滑。”

“得了吧，还路滑。”静容取笑张百万道：“你一天只知道看书，对外面的世道不闻不问。”

“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嘛？”张百万忘了是谁说的了：“读书总是有好处的，只要不读死书。”

“行了，别跟我讲你的那些大道理，我又不是小孩儿。”静容撇撇嘴道：“这个周寡妇，自从第一任丈夫死后，靠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又在外面嫁了一个。谁知没过多久，她第二任男人莫名奇妙被人砍死了。警察还没把案子查清楚，他又嫁给我们家后面这个。”

静容用蔑视的眼神往周寡妇家看了一眼：“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张百万瞪了眼在一旁喋喋不休的静容：“小丫头片子能不能不要说别人的坏话，怎么像个妇人嚼别人舌根子。”

静容气得站在原地不动：“我不跟你去集市了。”

“好妹妹，哥哥错了，行吗？”张百万只好停下手推车，走过去哄静容：“你看天已经亮了，我们走吧。”

静容气哼哼地摔着手，把脸歪向一边。

“等下豆腐卖不完，我就说是你耽误功夫导致的。”张百万威胁道。

“你呀，就知道欺负我，”

静容跑上前去，气呼呼地推着手推车。沿着泥泞的道路，吭哧吭哧地向集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