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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睡在月光中》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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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也想啊!”白丁无奈地说,“但我虽也快十八岁了,但还是比你小啊,等我退任之后,晓苹姐,你啊,已经是一个老女人了!哈哈!”

“说什么呢!”夏晓苹轻拍了拍白丁的手,但脸上的笑意不减,“好了好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哦,是这样,晓苹姐,这回有兴趣做个引介人吗?”白丁认真地说。

“引介人?”夏晓苹想不到是因为这个,一时间有些惊异。

关于引介人,每年祭祀的第一项就是引介,在一年中所有死掉的人们的遗体会躺在小木舟中,由引介人一一点亮木舟前的蜡烛,蜡烛便会引渡木舟与舟中人慢慢飘向俾德丽采外的无尽星空去找寻新生。每年这时,漫天的烛火牵动木舟也牵动着每一位仰天观看的人的心。木舟像一个个新的希望,铺满天空给人一种最直观的慰藉与心灵震撼。

据说引介人在将逝者送去的同时也会送走自己未来一年的污垢,接下来的一年都会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引介人同时又是祭祀第一批出场的人物,但是每年的引介人只有那么几位,这就使得得到这个职务的人本身就足以成为人们口中的幸运儿。

如果夏晓苹今年成为不了引介人的话,明年超过十八岁的她就永远无法正式参与祭祀也就没有机会成为引介人了。

“这……一下就给我这么好的职务吗?”夏晓苹有些受宠若惊,从前她一直都只是简简单单的祭助啊!

“没事,你可以的!”白丁笑着握住夏晓苹的双手,“就当这是一个提前的生日礼物好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晓苹也不推辞了,“谢谢你,小丁。”

“没关系没关系,老早就觉得晓苹姐你能干好这个了。”说着白丁从一旁的枝干上轻轻摘下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别在夏晓苹头上,“一会儿可是要在好多人面前引介的,虽说不允许打扮得拥脂涂粉的,但是别朵花还是可以的。晓苹姐你平时又不会打扮自己……你瞧,这一别多好看啊!”

“这……”夏晓苹不好意思地笑道,“平时哪有功夫打理自己呢?”

“哈哈!晓苹姐你啊,不打扮也很美丽呢!”白丁忙说。

“这孩子……”夏晓苹轻轻点了点白丁的鼻子,“对了,小丁,我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呢?”

“不用不用,晓苹姐你就等着祭祀开始后直接去找离火奶奶就可以了。”

“离火奶奶是吗?好的。”夏晓苹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今晚主持也要加油喔。”说着站起身,抱了抱白丁。

白丁笑得像个孩子。

“对了晓苹姐,”在夏晓苹握住门把手时,白丁突然在身后叫道。

“怎么了?”夏晓苹扭过头。

“祭祀完了不要急着走哇,大家约好了一起到高台看星星呢。”

在夏晓苹眼中,绿叶中银光下一袭长裙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白丁像个精灵。

“一定!”夏晓苹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冲白丁会心一笑,打开门走了出去。

厕所里面,夏晓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花摘下,捧在手心看了好久。

过了一会儿,她又轻轻将那朵花别回原处,看了看,把它往一个方向移了移,又看了看,又移了移。

然后她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要进来了!夏晓苹忙低头敲了敲水龙头让水流出装作在洗手的样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定涨得通红,于是把头低得更深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虽然白丁说了自己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夏晓苹还是到了图书馆看了好多有关引介人的记载文献,以防万一。

自己还是头一次担任这么重要的角色呢。

而且,这样,就能再次看到芬芳奶奶了吧……

在俾德丽采最受人尊敬也是最重要的职务就是大祭司,负责发布一些重要决策与主持大祭祀,与祭祀有关的职务也都在人们心中有着相当高的地位。其下有负责调解人与人,人与自然,自然与自然关系的解铃人,还有多于自然进行沟通,尝试完全融入自然的灵者也很受人们的青睐,其余的便没有什么职业之分了,医者,教师,商人,僧人,厨师,讲故事的斋侍,都只是出于个人喜好或追求而已。

看着看着,整夜没有合眼,早上又喝过些琼酿的夏晓苹感觉脑袋越来越沉,她强迫自己不合眼但是渐渐觉得自己困得意识都模糊了,终于不知道何时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沉沉睡去。

夏晓苹是被推醒的。

“姑娘?姑娘?”

“对了,引介!”夏晓苹瞬间清醒了过来,刷得坐直了身子。双眼睁得格外精神。

坐直后,夏晓苹才看清眼前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妇,离火奶奶。天色已晚,窗外银色的光辉映进图书馆,把窗户在地上拉得很长。离火奶奶一身银色祭典服,再加上满头的银发,仿佛从银光中诞生的一般。

离火奶奶“呵呵”笑着,满脸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她这一笑让夏晓苹安心了不少。“不急不急,小姑娘,来,先把这身衣服换上。”说着,将怀里的一包白绸放在桌上,然后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换好了叫我。”

夏晓苹解开白绸,里面是一段长长的乳白色绸缎,泛着淡淡的蓝光,她按照书上说的,将绸缎的一端轻轻握在手中,绸缎立刻开始沿着她的手臂向上,如同一团云雾轻轻飘浮在夏晓苹身边,同时绸条下压着的一组银色指环也一个个飞到空中在夏晓苹面前围成了一个圆,好像在思考,交流似的互相轻轻敲了几下,然后竟缓缓将周围的银色光辉牵引过来,形成了一组看起来如同丝线一般柔软的银针,接着飞至白绸间,牵引白绸开始编织,不一会儿,一件极其合身的褒衣广袖星祐袍就编织好了。

夏晓苹轻轻抚摸着这身她从没梦想过自己也会穿上的衣服,双眼有些迷离了。

窗外的闪烁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看向窗外,从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祭坛下半部分的台阶。此时祭坛上方看不到的部分不断有银光如同呼吸一般闪动,将台阶一次次照亮,偶有信徒或祭助信步上坛,想来白丁应该已经开始牵引生辉,祭助们各司其职,人们应该都已经来了吧。

而自己这个引介人还在这里……

夏晓苹不免又有些着急了,眼看那些银色指环也化成一条条银色流苏附在衣袍上形成不同图案,编制完成,她忙冲门的方向大喊:“奶奶,衣服换好了!”

“欸!来啦!”说着离火奶奶推门而入,看到夏晓苹眼前一亮,三步两步走近,离着一点距离上下打量,目光中异彩连连,把夏晓苹看的都不好意思了,也忘了着急了,原地转了两圈,裙摆绽放开来,“奶奶,好看吗?”

离火奶奶笑着抬起头,“晓苹这么一穿,真是比我当年还要漂亮了。”

“奶奶……”夏晓苹脸一红,也笑了。

“好了好了,现在轮到我来给晓苹进行最后的装扮了。”离火奶奶挥挥长袖,袖口渐渐泛出些蓝色的光辉,她用右手抓起一只袖子,将袖子在夏晓苹身前大幅度摆来摆去,始终控制在一个几乎要碰到夏晓苹的距离,袖子挥舞过的地方,那些流苏就放些亮光,夏晓苹也感到浑身如同轻飘飘的,舒服得头皮发麻。

她轻轻闭上眼,一动不动,静静享受此刻。

“晓苹啊。”离火奶奶突然说。

“奶奶?”夏晓苹睁开双眼。

“很快你也要18岁了吧?”离火奶奶若无其事地问道。

“嗯,奶奶,下个星期就到了。”夏晓苹这才知道原来不止自己,还有这么多人都在乎自己的成年。

夏晓苹等着离火奶奶再说什么,可是离火奶奶不说话了,就这么安静地将袖子拂来拂去,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

“好了!”离火奶奶后撤一步,满意地看着夏晓苹衣袍上如同柔软水晶一般的流苏,点点头,“引介完后我的晓苹就是这个样子了,不过之前……”说着她又挥动衣袖,夏晓苹身上那些流苏竟渐渐暗了下去,不一会儿没了踪影,整个衣袍竟变得有些黯淡。

“嗯,我明白,奶奶。”夏晓苹点点头。

离火奶奶笑了,“真是懂事的孩子。”

“那么,奶奶。”夏晓苹看了看窗外,台阶上已没有了人影,“我也要赶快了。”

“没关系,晓苹,你去吧。”离火奶奶抬起手捋捋夏晓苹的刘海。“这花儿挺漂亮,”然后认真地看着夏晓苹通红的脸庞,过了一会儿说,“不要忘了现在的自己。”

夏晓苹慌忙答应了,然后提起衣袍下摆向门外冲去,“那奶奶我走了。”

离火奶奶“欸”答应着,但只有夏晓苹下楼的咚咚声了。

“这孩子……”离火奶奶摇摇头。

跟我小时候真像啊。

她踱步到窗前,正好看到夏晓苹正从台阶最下端向上冲去。

站在窗户前便能看到祭坛上方了,此时白丁双手抱在胸前,双膝跪在一个漂浮在空中的雪莲宝座之上,祈唤天下神灵,雪莲座周围是一圈盘旋的巨大仙鹤,每一只背上都跪着一位引介人,与白丁动作无异。

每只仙鹤的一只脚都挂着一只银灯笼,与雪莲座花瓣一同散发着明亮且柔和的银色光泽,这也是整个祭坛的亮度来源。

祭坛上围着一圈一圈的人,最多的是像白丁与引介人一样跪着祈唤的祭助们,只不过服饰相对更为简洁一些,交领右任,短衣宽袖,无其他明显特征,这也是夏晓苹从前的工作;唱诗班聚在祭坛的一端,高声吟诵着祷词圣歌;一袭白裙,头戴面具,空中踏步的祭巫将桂花瓣从臂弯的挂篮中洒向祭坛,一些漂浮在了祭坛上方,一些则从祭坛墙上飞出,如同羞涩的少女移步向墙外早已聚集至此的人山兽海……

祭坛四周的顶天柱上纹路不断闪烁,那是空中神明的回应。

离火奶娘看着天上的白丁,再看看下面正快速向上冲的夏晓苹,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忧伤起来。

跟卡农之前流露的深邃有几分相像。

完了完了,准备仪式都要结束了!

看到头顶已经形成的这般架势,夏晓苹只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白丁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双眼,就看到夏晓苹慌忙到有些狼狈的身影,于是忙示意周围盘旋的唯一一只背上没有引介人的仙鹤,那只仙鹤立马扑动翅膀向夏晓苹的方向飞去。

夏晓苹一抬头,首先是一个巨大的银灯笼,然后是那个张开双翼大到挡住视线的身影。她急忙十分用力地挥动双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仙鹤先将灯笼衔在嘴中,然后重重地拍了几下翅膀落在夏晓苹身旁的台阶上,激起一阵风。

夏晓苹放下挡在眼前的长袖,仙鹤已附身蹲在夏晓苹面前,长长的雪白脖子垂到夏晓苹面前,用黑亮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夏晓苹。

来不及犹豫,夏晓苹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沿仙鹤的脖子向上爬去,仙鹤倒也耐心,等夏晓苹在背上坐定了,然后脖子一仰,双翼一展飞速向空中飞去。

紧紧抓着仙鹤背上的羽毛,夏晓苹有些费力地向下望去,祭坛上的好多人都被这一幕吸引到了,好奇地仰头看着这一幕,夏晓苹抬头,看到不远处白丁也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忙把头埋进仙鹤的羽毛中。

白丁见夏晓苹的仙鹤已回归圆圈中,收起笑容,仰头看了看天,然后继续祈唤。

这么一个小插曲对祭祀并没有什么影响,白丁能感觉到,被唤醒的神灵也都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

夏晓苹看大家都回到状态了,于是也双膝跪下,默默看了看天,祈唤起来。

我们在天上的神,

愿你们的国如同我们的桥永存,

愿生者安宁,亡者安息,

愿俾德丽采乐土至壤;

天上的神灵!我们在此呼唤!

祈你们降临感受我们,如同我们的诚意,

成为这场散步的好友,这顿盛宴的宾客,

这厢诚意的领受,这尊祈唤的听者……

一遍遍地将唤词在头脑中重复,夏晓苹忘记了刚才的慌张,个人也进入了一种虔诚而忘我的状态。

唱诗班吟唱出人们听不懂意义但是倍感神圣的圣歌,使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认为自己无限渺小又是散福散德的神明中的感觉。

连仙鹤也加入到了这种和谐,翅膀的一次次扑动都似在呼应人们内心的祈唤与叩问。

时间好像静止了,又好像在以无限快的速度流动。

夏晓苹能真切地感受到,神灵似就在她左右,或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或跪下与她一同祈祷。

醒来吧……醒来吧……她心中默念。

接着只听下方祭坛上“咔嚓”一声,接着,又是几声,且声音更大了。

夏晓苹睁开双眼,从仙鹤的体侧向下看,只见祭坛中央的地面裂开缝隙,一株小小的桂树苗已破土而出,如同那裂缝一般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人群向周围散去,全都注视着那一株已变成一人高的桂树。

从夏晓平她们的方向看,桂树如同一朵黄粉色的大花从地面中绽放开来,并且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仙鹤们发出欢愉的叫声,墙外的人,兽们也看到了已经比墙还要高的桂树,一时间欢呼声,赞叹声不绝如缕。

白丁感受到了神明们的愉悦,向不断闪烁的天空望去,眼中满是幸福。

桂树在长到接近白丁们时,减缓了上升的速度,四周的枝杈却生长地更快了,“咔咔”声如同老者话语回响在每个人的耳畔,从夏晓平的角度看去身下便是一片流动且明媚的黄粉色桂花海!

现在已看不到祭坛上的祭助们了,都被桂树挡得严严实实,不过夏晓平能想象到她们此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桂花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的样子。

枝杈探出了高墙,人,兽们欢呼的声音更大了!

桂树周身散发出柔和的黄粉色光晕,照亮了祭坛这边的天空。

黄粉色的花瓣一片片飘落而下,如同一片桂花雨,桂树上的花瓣却不显得变少,倒有越长越多的趋势,有的祭助们双手捧住落下的花瓣,花瓣渐渐变得透明,“噗”的一声散成无数闪亮的银粉,又消逝在空气中。

离火奶奶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桂树,满脸的慈祥。

草原上,与卡宾坐在火堆旁的卡农呆呆地看着远处那一片黄粉色的天空。卡宾卧在地上闭着眼休息,大大的耳朵却向祭坛方向竖着。

夏瑞缓缓关上家门,很远处的桂树将他与姐姐的家映得有些发亮,他看了一会儿,低头向祭坛方向跑去。

白丁轻手摘下一朵桂花,嗅了嗅那桂花香,然后双手摊开看桂花飘走,直到看不见。

桂树已不再生长,神灵就位,祭祀开始!

祭坛四周的围墙发出隆隆巨响,向地下缓缓沉去,不一会儿已没有了踪影。桂树与祭坛完全展露,人,兽们的欢呼声达到了最高峰,不少人热泪盈眶。

仙鹤们四散开来,绕祭坛飞行了一大圈,然后统一向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峰飞去,落地时那里已经摆满了无数的木舟。它们蹲下身让引介人们下来,然后有的用嘴梳理羽毛,有的闭目养神。

引介人们相视,都郑重地点点头。

白丁看仙鹤们已就位,再次跪下了。

祭助们也都跪下了。

这次是为亡者祈福。

夏晓平她们此时所在的山峰名为折桂峰,相传刚上到俾德丽采的人们还处于对天灾的恐惧中,对人的死亡也倍感恐慌,一位农神将仅有的一些桂树种子拿出放入死者口中,并将他们厚葬于这足以俯瞰整个俾德丽采的山峰之上,意图使人们看到死者化桂,死亡也是一种升华。结果第一年桂树并没有如期生长,相反它们所有的枝,叶,花都仿佛被折断一般摔落在地上。这种现象令人们惊恐不已,农神也摸不着头脑。结果第二年,飘散开来的桂花瓣与枝叶在俾德丽采到处生根发芽,给了人们无边的慰藉。

死亡是为了更好的新生,这是俾德丽采人始终坚信的。

此刻在祭坛方向黄粉色的光辉照耀下,折桂峰上整齐排开的木舟们静静躺着,与更远处的地平线融合在众人的视线中。

天地间,生者亡者两界相隔,在桂树的照耀中默默对视。

无尽星空下,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夏晓平看看其他引介人,他们每个人眼中都是星辰。

这边与祭坛,俾德丽采的最高峰总是能欣赏到最壮丽最美的星空。

她拉起旁边一位姑娘的手,旁边的人也都如此,于是,一行人共同向前迈步走去。

大家都在想些什么呢?亡者与生者,新生与无尽黑暗,大家似乎都能懂得很多大道理,可有说不出是什么。

这种情况下领悟的大道理是不适合与其他人说的,但是它会融进人生之中。

“晓苹姐,”旁边那位名叫姬子的引介人轻声开口。

“嗯?姬子?”夏晓平应道。

“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姬子看着那些木舟问。

“有的。”夏晓苹想说有一个亲人,但没有说。

“是吗?……”姬子的头有些低下去了。

“真巧啊,”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爷爷也在里面呢。”

夏晓苹知道姬子的爷爷,就是那个吹得一口好唢呐,常年与鸟相伴,花白头发却也还是像孩子一样喜欢将发型打理成西瓜太郎式的老顽童。

两人都不说话了。

走到木舟前不远处,大家散开,各自去面对一支木舟。

木舟的形状如同薄而细长的叶子,大小根据逝者的身材而定。

夏晓苹微微俯身看向眼前的木舟,其中是一位看起来像是睡着一般的小男孩,小男孩睫毛长长的,脸色似还带点红润,额前的刘海还随着微风的抚动轻轻晃来晃去。他的双手很随意地搭在胸前,夏晓苹真的有一种他随时会打个哈欠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着自己问:姐姐,你是谁啊?

可是实际上,两人已不知隔了多远了。

看着他,夏晓苹突然想到了自己故事中那个消散于尘埃的瑞。

瑞……夏瑞此时不知会在哪里呢?

夏晓苹清楚夏瑞是不会来观看祭祀的,这个孩子向来就对祭祀不感兴趣。

那应该是在家吧。

余光中突然一个亮光,夏晓苹扭过头,看到已经有引介人点亮了木舟头的蜡烛,木舟已缓缓向前方星空飘去,那位引介人怔怔地看着渐行渐远的木舟,抬起的手隔了好久才收回。

接着第二支的灯亮起,很快,第三支,第四支……

不知道,芬芳奶奶在哪里呢?这样想着,夏晓苹用袖子拂过男孩木舟前的蜡烛,一团小火焰“噗”地燃了起来,接着蜡烛在前,木舟在后,仿佛马拉马车一般飘出了山崖。

山下早就聚集起了一群人,看到木舟飘出了山崖,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

夏晓苹看木舟飘走了,心中默念:走好。

接着她向下一支木舟走去,这次,里面是一位老爷爷……

引介人们穿梭于木舟间,一个个轻盈的躯体如同白色的精灵。

从山下向上看,一番景象好似以星空为背景的画卷一般:之间木舟在空中静静向前,如同天上的游鱼,凝缩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跃动的光点,无数木舟就是无数光点,成了暖黄色的森林。山下很多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高洁的引渡之舟,必将引渡高洁的灵魂们前往崭新的故乡。

夏晓苹看着眼前浩浩荡荡铺开的木舟,只觉得这就是近距离的星空。

这星空中,有无数她见过或没见过但都倍感亲切的面庞,而他们此刻都一一离去了,虽是为了新生但多少还是有些惆怅。

她还看到姬子向前迈了好几步,伸出双手似想抓住一个已脱离山崖的木舟,姬子的侧脸上眼角一条银色的闪光,但她终于还是把手缓缓放下,紧紧捂住嘴弯腰呜咽,长发垂下遮住了双眼。

待夏晓苹转向下一支木舟时,一时间眼泪险些也涌出来。

舟中之人,正是她所谓的“亲人”,芬芳奶奶。

芬芳奶奶与夏晓苹并无亲缘关系,只是天生就很喜欢小孩子,而夏晓苹父母走后对夏晓苹与夏瑞尤为关爱,会抱着哭泣的夏晓苹轻拍她的后背,会特意为夏瑞多留些他爱吃的蓝莓饼。她同时也是个讲故事的能手,故事总是离不开她的那些植物与孩子们,但孩子们总是听不腻。

晓苹来了,来,奶奶给你梳梳辫子,这回羊角辫怎么样?

晓苹,奶奶问你,把蛋糕种下去会不会长出来蛋糕呢?

晓苹,真漂亮!

晓苹……

晓苹……

哪怕在住院后,她的笑容也一直没有改变,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已经长大的夏晓苹会一次次注意到芬芳奶奶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脸色越发得不健康,头发越发干枯,她总是想说奶奶您好好养病,我不经常来打扰您了,可总是说不出口。

晓苹啊,来尝尝奶奶新做的桂花糕,好吃吗?……不用不用,奶奶要不懂了,也不饿……对了晓苹,一会儿你把我那盆噗叽噗叽搬走吧,它总是乱跑……

奶奶。夏晓苹手轻轻扶上芬芳奶奶的木舟,想擦掉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一般。

奶奶,我向小蕊说了会代她向您问好的,您……还好吗?

没有太多想表达的,夏晓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芬芳奶奶安详的脸。真好,她的眉头舒展开了,自住院后夏晓苹就没有看到过她这个样子了。

看了一会儿,夏晓苹终于还是用长袖捋过蜡烛,火光升起,芬芳奶奶的脸庞顿时有了神采,似在朝夏晓苹温柔地笑。

夏晓苹呆呆地看着木舟越飞越高,奶奶的脸,手,身子都看不到了,木舟融入了光点的大家庭中,向远方飞去。夏晓苹揉揉眼框,笑了……

此刻,地球上。

“妈妈看,是流星!流星雨!”男孩兴高采烈地将母亲从客厅拽到阳台,指着天上,笑脸红扑扑的。

“流星?哪儿?哪儿?”母亲忙抬头看天空,果然很多移动的光点涌现在空中,有很多看不清晰了,但是能感觉到它们就是存在的,给无边的黑暗以希望——哪怕转瞬即逝。真是流星雨!

母亲轻轻搂过男孩的肩膀,男孩抱住母亲,小脸仍向着天空。

……

“搬完这一趟,咱们该够买个照相机了吧?”一位光膀子的小伙儿将一箱彩电费力地搬上大卡车,用脖子上挂的毛巾擦擦汗,微微喘着气靠在车厢上冲车后的弟弟笑着说。

“哥,哥!你看,流星!”弟弟突然激动地像个孩子,指着天上示意哥哥。

“嗯?”哥哥抬头,看到的正是星空下一条条划过的痕迹。看了一会儿,他手一撑,一屁股坐在卡车车厢上,点着一根香烟,畅快地吸了一口,冲弟弟说:“嗐,老弟,这玩意儿可都是吉兆啊!哥小时候见多了!”

弟弟没有回应,只顾着抬头看了。

……

年轻的男孩女孩深情地看着对方眼中的星辰,相视一笑,然后紧紧抱在一起。

头顶是无数划过的流星。

……

草原上,一位行者舒舒服服地躺在帐篷外的草地上,看着流星渐渐进入梦乡。

……

……

引介已达到了最高潮,漫天的暖黄色几乎掩盖了银河的色彩,天地间的一切都在这暖黄色的星空中黯然失色。万般所谓尊严,虚伪全都被这圣洁的光亮所替代。

最远处的木舟已完全融入天边,仅留一丝若隐若现的如同萤火虫的光亮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夏晓苹点燃最后的一根蜡烛,看着远离自己的木舟海,神情有些恍惚。

其他的引介人,有的站着,有的半跪着,有的作祈祷状,并无大异。

祭坛那边的人们,山下的人们,以及引介人们,都在默默地向木舟施以诚挚的注目礼。

没有人知道这个仪式持续了多久,当白丁的声音在引介人耳畔响起时,木舟海已浓缩成天边的一抹暖色了。

大家,回来吧。

过了一会儿,站在白莲座上的白丁就看到折桂峰处那几只仙鹤又飞了回来。

引介人们没有一个在说话,都默默地看着前方。

凉凉的夜风吹起夏晓苹的长发,她回过些神,低头看向下方的人群,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急匆匆地身影。

并不醒目,但她一下子就看到了。

夏瑞?他也过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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