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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日记》第三夜 复活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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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梦与现实的交错,最容易让人迷失其中,至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在什么地方?不,应该问……我到底是谁?

努力回想的同时,以往经历犹如电光幻影,飞快地掠过眼前。留下一圈一圈光晕,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人最宝贵的财产就是记忆,无论何事何物,过去了就不会留下什么东西,只有回忆长埋于心底。偶尔细味一番,那便是曾经存在的痕迹。

我睁开双眼,那些画面陡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漆黑。我仍旧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听耳边传来淙淙水声,也许是躺在什么河流还是小溪边吧?

我挣扎着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努力让眼睛适应四周的光亮。当我伸出右手想要摸索附近的环境时,一下子拍到水面,响起水声之余亦溅起老高的水花,把我吓了一跳。我俯身到水边,凭头顶微弱亮光,隐约能够看见水中的倒影。

在水面荡漾的面容是我所熟悉的,虽然平凡点,但是我字认为应该不会惹人讨厌。世事不尽如人意,最后没人喜欢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想到这里,我记起我是谁。

我叫做傅文肇,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

提及「平凡」两个字,我可不是随便说说。从我出生开始,过去十七、八年里,我甚至没有一件值得记念和怀念的事情。无论在哪个角落,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跑龙套的角色

,没有对白也没有戏分,当然不会有射灯照亮我的周身。曾经听人家说过,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出戏,而自己就是主角。如果这是事实,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出怎样的戏。还是,在我的戏里,主角也不是我?

一片空白的过去不算过去,记忆就是财产的话,我一无所有。

每天醒来,想起等待我的又是淡而无味、平平无奇的日子,我的心情便会变得沉重。即使在强调群体生活的学校里,我也是个局外人,唯一肯和我说话的便是杨伟。

所以,我选择再次回来。

我已经想起今天发生的全部事情,包括小腹被利刃刺入的剧痛,以及我死后所听到的冷言冷语,还有在地狱里和路斯化的交易。

我回来了,用灵魂换取的魔鬼交易让我回到人世。我稀里胡涂的出卖灵魂,因为路斯化认定我是奸恶之徒。对此我不敢苟同,但有一点路斯化没有说错,我的确很不甘心。面对不公平的对待,无论为什么原因而忍耐,谁会心甘情愿?不相信神的我在苦苦支撑,没有期望会得到好报。只不过最后落得被人杀死的下场,还要到地狱受苦,这种结局我接受不了。

以前的我害怕死亡,但那不过是害怕痛楚的延续。对于我来说,死了并不可惜,因为「生无可恋」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我的人生实在是非常贴切。没有放不下舍不得的事情,也就不值得留恋。

我答应路斯化的提议,不等于就相信他。我并不愚蠢,除那些事先张扬的「不平等条约」,我隐隐觉得有许多圈套和陷阱在等着我踩进去。可惜我没有机会追问路斯化︱︱不知怎么就突然失去意识,眨眼间已离开地狱,在这里苏醒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跌跌撞撞的爬起身,伸手扶住墙壁,湿湿漉漉全是水。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四周,我似乎身处什么管道之中,脚边不断有水流过,看来竟是一条沟渠︱︱所有大城市地下皆有的巨大排水渠。

管壁上有各种喉管和电线,不远处有一把梯子直通管道顶部的圆洞,光线便从那个圆洞中射入。我走到圆洞下面抬头察看,发觉那是一条十米长的垂直信道,最顶端放了能够让雨水流进管道的渠盖。从渠盖细孔里透进来的日光,说明现在仍是大白天。

附近传来老鼠叫声,吓得我毛管直竖,二话不说便抓着梯子向上爬。当我抬起渠盖的时候,附近正好没有人。

我爬出地面,然后把渠盖放好。旁边是一个草坪,远处有一个华丽的喷泉。那个喷泉中间的女神雕像是本市地标,就像告诉所有人这里便是中央公园。

H市,一个人口接近一千万的大城市,表面看来繁荣富庶,不过于我这种普通青少年而言,没有太大意义。不管经济好坏,日子还是这样过,零用总是够吃不够用,我仍是一千万人里,其中一个最不显眼的人。

然而所有痛苦到今天为止,我决不重蹈往日的覆辙。

在地狱里,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一口答应路斯化的魔鬼交易。尽管当时没想清楚我到底有什么愿望,不过我还是提出一个令见尽各种坏人的路斯化也为之惊叹的要求。

嘿!就算魔鬼说我贪婪、龌龊,大概也不值得我骄傲吧。

路斯化既能满足我的任何愿望,我为何不要他这些神奇能力?就像向灯神多要三个愿望一样取巧,然而路斯化还是让我如愿。我不觉得自己贪心,我的愿望可能很平常、很普通,只是一时三刻难以说清而已。

当阳光洒在脸上,我心中已有决定︱︱我要报复。

作为出卖灵魂的人,没有比复仇更切合我的身分。我并非要孟德斌偿命,因为我已经复活,被杀的仇怨只余下裁纸刀刺进小腹那一下剧痛。不过当我想起这些年来的遭遇,再加上大家对待杀人者和被杀者的态度,我就感到莫名的怨愤。

灵魂离体的一剎那,我看得非常清楚,没有人为了我的死亡感到害怕和歉意,在他们心目中,我死不足惜。这情景我铭记于心,对我造成的伤害更甚于小腹那一刀。

报复有许多种方法,我不是邪恶的人,不想要他们受伤。我要他们恐惧,然后重新认识我︱︱我不再是平凡人。虽然我会因为复活一事而成为头条新闻,更可能被医生和科学家拿来研究,但我会利用人权去抗争,维护自己的尊严。

世界上尽有许多复活的先例,现在我都知道原因。说什么见到光环之类,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据路斯化所言,只有地狱在等待我们。

我身上仍然穿著今早换上的整齐校服。校服完好无缺,只是有点骯脏,毕竟我刚从地底的排水隧道爬上来。神奇的是,掀开衬衣,我的小腹连个疤痕也没有,没证据证明我曾经死去。但我仍然坚信地狱之旅不是梦境,作梦又怎会躺在中央公园下面的排水道?

此事有点古怪,即使置身医院的停尸间,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因为魔鬼交易花了一些时间,按道理我的「遗体」早被移送到其它地方。但是我为何会跑到污水渠里面?难道说孟德斌他们没有报警,把我弃尸到这里?

稍微偏西的太阳显示出时间,距离我被杀死大约两个小时。我摸摸口袋,没有发现钱包和储值卡,不禁有点发愁。

要从中央公园回学校毕竟路途遥远,乘车比较方便。我搓搓双手,喃喃说道:「是时候发挥我所拥有的神奇力量。完成魔鬼交易的我,变点零钱出来应该没有难度吧?」

八十八中学,坐落于H市著名的学校区,是一间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师生总数近千人的学校。二十年来,建立了优良的传统,成绩令人满意。如今,八十八中学正面临最严峻的考验,因为有个学生被杀死。

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什么学校,也会对学校本身和社区造成震撼,更何况是拥有良好校誉的八十八中学?当我气息粗重的站在学校大门前,仿佛能够感受到那种愁云惨雾。

校园里面学生不多,因为学校在下午三时半放课,大部分学生已经赶回家。不过我应该可以找到我的同班同学,他们经常留在学校里温习,直至关门为止。

我整整花了九十分钟才来到这里,即使冬天天气清朗凉快,仍然跑得我头昏脑涨,上气不接下气。

「骗子。」我气愤地叫道。我不相信自己无法变出零钱,后来又尝试其它,譬如变一身漂亮衣裳,又或者一架自行车,可惜全不成功。究竟是路斯化的能力不济,还是他欺骗我?我不再浪费时间,只好徒步走回学校。但我满腹疑问,对魔鬼交易的信心更是动摇。

学校弥漫一种失落感,整体气氛却很平静。我一边走进校园,一边喃喃自语:「怎么不见警察和记者?才两、三个小时,警察已经调查完毕?死一个学生耶。」

两个学妹走过我身边,愉快地离开学校,丝毫没受到我死讯的影响。我想可能是学校方面为免对学生心灵造成冲击,刻意封锁消息,我听说这叫做危机处理,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孟德斌应该已被警察拘捕,至于杨伟、屈美玲他们亦有可能需要协助调查。若果真如此,要吓他们的计划便泡汤,我得改变策略。此时,医院方面可能已经发现失去我的身体,要是通知警方,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我应该尽快现身安抚他们,不让事态演变得更严重。

反正没有人相信地狱和路斯化的存在,只要我含糊应对,即使大家对我的复活充满疑虑和恐惧,到最后亦是无可奈何。事情总有一天会由头条新闻变作花边新闻,以至于事过境迁。

「就说我醒来后出现短暂失忆,迷迷糊糊走出医院。」我轻扣手指,发出「啵」的一声,「我甚至可以模仿其它复活例子,告诉大家看见光和天使。怎能让人知道,我死后要下地狱?」

可能想得太过入神的关系,当我走到美术室门外,不小心和一个学弟撞个满怀。我连忙低头道歉︱︱我本来就习惯礼貌待人。谦恭和懦弱其实只是一线之差。

「你……」那个学弟指着我,眼神充满中惊惧,仿佛见到怪物似的。我不认识他,正奇怪他怎会认得我,答案已经由他亲口揭晓,「鬼啊!」

看着落荒而逃的学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我终于肯定所有事情都已真实发生。我要是没被孟德斌杀死,那个男生又怎会指着我喊见鬼?虽然我只是「曾经」死去,因为路斯化又重新赐与我生命。

「我想要吓人,但不是无关重要的家伙。」我心中又惊又喜,继续向课室那边走去:「现在证实我的确死后复活,只希望魔鬼交易不是一个骗局吧。」

横竖已出卖灵魂,所谓货物出门,我想收回也是不可能,倒不如希望有一个合理的回报。

我匆匆绕过花园,沿楼梯拾级而上,又有另一个学弟迎面走来。那学弟看见到我,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两眼,脸色骤变,尖叫着转身就跑。看来寂寂无闻的我,死后成为无人不识的新闻人物。那是理所当然,自己就读的学校死一个学生,任谁都会关心详情,知道我的样子并不出奇。

这种情形对我很不利,虽然我想到孟德斌那恶徒会怕我,但我不要所有人也把我怪物看待,那比先前更令人讨厌。我必须尽快平息这件事,到警局自首是个好主意。就辩称自己苏醒后有点迷糊,对「假死」的事全无印象。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死了,我没可能被弃尸,那么我会躺在污水渠的原因,大概是路斯化所为。他为什么要把我丢在那种地方?」

想着想着,我经过礼堂正门。平日我们在这里举行朝会,是个能够容纳千人的大礼堂。这时候大门半掩,我瞥见礼堂一角好象有点布置,忍不住伸手把门推开。无人的礼堂里面,角落处果然装饰得像个灵堂似的。那是一张铺有白色桌布的桌子,旁边有一面报告板,四周疏疏落落的放着些花束。

「今天朝会时还没有这些东西,到底用来悼念谁?」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缓缓走前去,心中喃喃说道:「难道是我?但我死了才一个下午,这有可能吗?」

桌子地摆设很简陋,那些花束和白色蜡烛亦不过用来做样子,没有半点人情味。我早知道他们只会为学校出丑闻而发愁,绝不会真心悼念我,但事实放诸眼前,还是教人心酸。

报告板上贴有数幅照片,是我在学校活动中仅有的留影,全都拿出来充撑场面。此外还有一些剪报和十余张写有字句的纸片,大抵是「永远怀念你」、「愿主保佑你」之类的字眼,没有超过三句或二十个字的,最离谱是连我的名字也写错。

「可恶,桌面布满灰尘,连打扫都没有。」我觉得我应该感到不满,「还有那些花束,全都枯萎了。换些鲜花也不为过吧,拿掉它们还没那么难看。」

我轻轻拂着灰尘,心中突然感到很不对劲,「慢着,我中午被孟德斌干掉,就算学校立即摆设悼念,也不可能积这么多尘灰。此时尚未入夜,晚报也未出版吧,又何来剪报可以张贴?」我缩回颤抖的手掌,转头望向报告板,那些剪报的标题让我在瞬间惊呆。

◎中学生带利器回校乐极生悲

◎青年校内玩耍意外身故

◎高中生被自己的裁纸刀刺毙

◎带刀郎自食其果

◎中学生以裁纸刀自裁

我把剪报抓下来细阅内文,心中怒不可遏,「竟然说我性情孤僻,经常对人怒目而视。把裁纸刀说成是我的,孟德斌才是受害者。什么?我恫吓孟德斌时,不小心把刀刺进自己小腹,课室里面十三个学生作证,竟然完全没有提及孟德斌和杨伟的争执。」

我闭起双眼回忆今午的情景,十三人便是当时课室里所有的同学,大家竟然联成一气,替孟德斌遮掩罪行。我怒极反笑,又撕下另一张剪报,上面说孟德斌为了今次事件需要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定期心理辅导。

「那家伙会害怕?别笑死人,看心理医生只是为了脱罪的一种手段,难道法官会相信这些废话吗?」想到这里,我的笑容变得僵硬,目光扫过剪报日期,全身血液像是凝固似的,「十二月十日?怎么会……这个剪报是十二月四日,这个又是十二月四日,这个是十二月五日……什么?十二月十二日?」

我的心越来越冷,忽然瞥见报告板上另一张剪报,标题竟是「玩刀闯祸高中生今日举殡」,日期是十二月十七日。

「不可能,剪报说的是我吗?我已经被下葬了?」

我向后跌出数步,勉强稳住身子没有跌倒。视线不期然的投向墙上一个电子钟。电子钟显示准确的时间还有日期。

「一月三日?路斯化你究竟跟我玩什么把戏?」

我跌跌撞撞的走出学校,不敢在附近逗留,三步并作两步离开校园区。虽然我不认为有人会留意我,但我不能冒险。

一月三日,元旦才刚刚过去,今天大概是新一年的首个上课日。人们说万象更新,这句话对我有没有意义?就像最有力的讽刺,没有人敢说我没有一个新开始。但这个新开始,并非人人可以承受,尤其我不是个坚强的人。

我答应路斯化的魔鬼交易,就得付上代价。然而除灵魂以外,路斯化还夺走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死了一个月,不是一个下午。也许对于一般死者来说,死了一天和一个月没有多大分别,但我复活过来了。复活的人要争取时间,那位神之子也只用了三天而已。

别怪我用太多感叹号,因为我的内心在呼喊。然而又不能真的喊出来。现在的我绝对不能吸引任何人注意,因为我是个没有身分,已经死了的人。

当然,死后复活本身便是震撼的事情,我甚至预料到会惹来政府部门的怀疑和调查。我想到装疯扮傻、含糊其辞等等方法来蒙混过去。但事到如今,一切都不管用。死了一个月的人再现人间,不再是震撼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惊吓。我若非怪物便是魔鬼,不会是其它东西。

可笑的是,我的确是魔鬼的产物。

那两个学弟一定会把「遇鬼」一事告诉其它人。只要我不在人前露脸,人们将此当成恶作剧的可能性居多。

我要争取时间调查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路斯化的承诺没有兑现,我没有任何神奇的力量,只是一个普通人。嗯,一个会走的普通死人。从开始,我就不应该相信魔鬼,现在我比死更难受,甚至比灵魂化为乌有更难受,大概算是一种报应。

我不知道路斯化要整弄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否会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看来我得凭自己去找寻答案。我是别人眼中的异物和魔鬼,不扭转这个情形,连生存和立足的空间也没有。

我扒开衣领,像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一般,低头消失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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