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没有太多的客套，谈话就进入正题：

“对不起，虽然提起来可能会让你们难受，但我还是想问一个关于令爱死时的问题”

“我们知道。你有什么疑问不妨直问”

“那好。听说令爱遇害时脸上还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是真的吗?‘

“这个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听说江湖上有一种暗器，叫做‘笑死你’。被打中的人死后，就会带着一种可怕的微笑。但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真的见过。而且——小女也不是被暗器打伤的!‘

“这个我来时就有所耳闻了。听说她是被人用一把比纸还要薄的利器劈开了头顶才是这样吗?‘

没有回答。只有拳头握紧时骨节发出的声音。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里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这是池兰死去十天后的一个傍晚，在一间因为没有掌灯而光线黝暗的瓦房里。

说话的两人一个是屋子的主人、青城派掌门池归田，另一个叫文高明，是接到池观主亲笔信后专程从湖北荆洲赶来调查的“私家捕快”。

文高明今年二十七岁，其过世的父亲原来是衙门里的捕快，本来有心让儿子接班。也吃捕快这一碗饭，只因为他少年时不慎弄瘸了左腿，所以从此跟六扇门无缘。但他天性喜欢破案，并从父亲手里学到了不少的本事，所以在父亲过世后做起私家捕快，靠为人调查一些因各种原因而不愿意报案的事混口饭吃！（说白了：就相当于现代的私家侦探）因为破了几桩官府认定成悬案的奇案，所以在道上有了点声名。

当第三个女弟子神秘地死去后，池归田就不再犹豫，写了封信派大弟子邓记恩专程到湖北去请文高明来帮忙调查。

因为他实在很难相信这一系列恐怖事件的真凶不是人，而是幽灵。

本来他自信武功一定在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之上，完全不必求助于外人。但因为连续三名女弟子都死得太神秘太不可思议。而且对手神出鬼没，令他确有点防不胜防！他若只把精力用在保护子女上，显然十分被动。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不堪设想的。所以决定请来文高明，这样他就有机会腾出一只手来反击！

又沉默了好一会，文高明才开言道：“请问：那件比纸还要薄的凶器，你们以前见过吗？”

池归田一惊，抬起阴沉的脸来，纳闷地问道:‘你你怎么这样问？你为何认为我们以前见到过这件可恶的凶器!?‘

“啊，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你们是武林中有见识的人物，说不定见过或者听说过这样的利器”

池归田哦了一声，看了妻子高曼一眼，说道:‘我们没有见过。也没听说过”

高曼没有作声。

从见到文高明以来，她就一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甚至连礼节性的寒暄话她也没说过一句。

她静静地坐在旁边，坐在屋子里最阴暗的角落。至始至终都保持沉默。

文高明几次用眼瞟她，都看见她低着头，眼睛一直看着脚下。象在沉思，又象是在静听。

她一直不改姿势地静坐在一边。静得甚至有点象一个幽灵。

文高明低低干咳一声，喝了口热茶后说道:‘现在观里没有遇害的女弟子还有几个？”

“还有四名女弟子！那个幽灵不，凶手好象放过了她们四个！？因为现在收到红头绳的已经是男弟子!‘

“哦，是这样呀。”文高明深思着叹了口气，过了一会，才说道：“我想和她们分别谈谈，可以吗？”

“好。只要你认为对调查有用的，一切都依你！”

“那好。我现在就想开始。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就让她们一个个来这里谈话”

池归田正要呼唤侍侯茶水的弟子去召唤那四名女弟子，却听文高明说道:‘我想和她们一个个单独谈话。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们也‘

池归田夫妇都有些意外，彼此飞快对视一眼。然后池归田才笑道：“好，那我们就失陪了！”又对门外叫道：“杜小真，快去把林煜叫来！跟她说文先生要问她话”

在门外听候差遣的小道士杜小真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

然后池归田夫妇一齐从蒲团上站起来。池归田拱了拱手，退出屋去。高曼仍然没有开腔，只在站起来时，才忽然看了一眼含笑还礼的文高明。

文高明也似乎无意间把目光看向了她。四目相接，彼此对视了一刹那，才无言地各自收回目光。

文高明虽然没有礼节性地站起来，但一直在微笑着目送他们。

当房门被池归田轻轻掩上后，文高明才收起了微笑。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2

“为何我问他们是否知道那是一件什么凶器时，她的身子竟会微微一震呢？”

仅仅因为那是杀害她女儿的凶器吗？

“她临走时看我的那一眼，眼神也好奇怪呀！好象她已经猜到了我为何要单独跟那四名女弟子谈话的用意？！”

她怎么能猜到呢？难道她也跟我一样在怀疑一个问题？

如果是，那她为何不跟自己的丈夫讲呢？

他们夫妇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相告的秘密吗？

如果有？那是什么？跟这件事有关联吗？如果有关系，那又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文高明静坐在黑屋中思索，忽然听见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接着只听一个怯怯的女子声音道：“我是林煜。杜师弟说文先生找我有话要问？”

文高明啊了一声，从沉思中醒回神来，忙道：“是是，有劳林姑娘了！快快请进”

林煜默默地推门而入，默默地过来坐到文高明对面的蒲团上。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揉弄着衣袍下摆。

文高明微笑着起身点亮了窗台上的蜡烛。重新回到位上，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原来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虽然脸有菜色，下巴有些尖削，而且鼻尖上还有几颗麻子。但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动人感觉！

文高明心里微微一动，脑子里突然闪过另一个少女的影子。

“她们还真有几分相像！只是她没有她这样瘦弱。而且她的皮肤也很白，不象她这样营养不良，竟有菜色！她现在的丈夫听说很有钱，想来她的皮肤更加白净了吧？”

“文先生，文先生！”

听见林煜的声音，文高明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不禁露出苦笑。说道：“啊，对不起，我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我们开始谈正题吧！”

看见他有些傻气的样子，林煜不禁暗暗好笑。心想：“还说是个有名的私家捕快！看起来象个小丑呀！”

文高明干咳一声，问道：“能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我来这儿就是让你问话的呀！”林煜觉得文高明有些傻气后，紧张的心情大大放松了。紧张了一个多月的脸也难得地露出了了一丝笑意！

“你没有收到红头绳，你自己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林煜的脸又刷地白了。刚放松的心弦立即又绷紧。吃吃道：“我我不知道！请请你不要问这个问题!‘

见对方如此惊怖，文高明连忙向她道歉。等她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后，又问了许多与案情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比如她有哪些朋友，喜欢什么，有没有比较谈得来的师兄或者师弟。平日收到过哪些男弟子的礼物等等，总之全是她的生活琐事。

林煜虽然有些奇怪这位有“侠探”称号的传奇人物为何竟问一些不相干的私事，但因为这些话题总比提到红头绳要好得多，所以她也乐意回答。并没有觉得自己不该跟一个初次相识的男人谈这些纯私人的问题。

“请问池生和家人的关系怎样？为何他淹死了，连尸首也不许打捞？而且听说池家的人也不如何伤心‘

谈了一会“闲话”后，文高明才将话题扯回来。

林煜神色微微一动，然后一阵沉默。眼睛也垂下去。似乎在想什么事。

她在想什么？

文高明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她的脸。默默地研究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过了好久，才开口问道：“在你眼里：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为何会去千尺潭？你是怎么想这件事的？”

“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很内向！跟谁都难成朋友！我们不熟悉，你去问别人吧”

“你刚才说你很小的时候因为死了爹娘，而被池观主收为弟子。那么你们应该相处很多年了吧？怎说一点也不熟悉呢？总不会一点也说不出吧？”

“真的。他他是一个怪人！很害羞。比姑娘家还害羞！他虽然好象很想和女弟子们亲近，但不知怎样，大家总谈不来。他话很少”

“是这样呀”文高明苦笑了一下，又温言问道：“你怎么看得出他其实很想和女弟子亲近呢？”

林煜沉默了一小会，才说道：“因为因为他曾今悄悄给崔雪送过东西！所以知道他其实想跟女弟子好！”

文高明皱了皱眉，道:‘是什么东西？崔雪收到后又怎样了呢？”

林煜低下头去，轻轻咬了咬薄薄的嘴唇，说道：“是一封情书。因为那是崔雪第一次收到男人的东西，可能是不懂事吧，她竟哭了！还当着许多女弟子的面把那封情书撕成碎片！”

文高明默默点着头，若有所思地道：“后来他们的关系怎样？”

“后来也没怎样。崔雪也很后悔不该那样伤害人家的心。并跟文丽和袁洁净一起，去找到他陪了不是。所以他们就没事了。不过因为崔雪好象喜欢其他几个师兄，所以他们就就没有发展下去”

“那他和家人的关系呢？”

“大家都说他不是师父的亲儿子，所以都爱在背后说他的闲话。他也好象全部知道一样，所以跟谁都和不来。跟家里人也很象陌生人一样。常常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发呆！”

文高明微微一笑，直视着她的脸，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经常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发呆！”

林煜象受到了惊吓似的，抬起脸来看了文高明一眼，然后又垂下眼去，低声说道:‘因为因为我几次无意间碰见过他他一个人坐在没人的地方。又象在想什么心事，又象在一个人玩耍”

她说到这儿，小脸忽然飞起两团红晕。

文高明当然注意到了这个明显有异的表情。但没有说什么。

自己也是从他们这样的年龄过来的，有好多感觉根本用不着问。

他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一些别人永远不知道的秘密。

也许那些秘密在别人看来，好傻气，好可笑。

可是在少男少女心里，那些小小的秘密却是很甜蜜很秘密很温馨的。

他没有必要去打听别人的那些小秘密，也不忍心去触碰它。

因为他完全能理解。因为他也和一个女人之间有好多小小的秘密。

五年了！

当年的那个终日坐在低矮的象鸟窝一样局促的铺子里卖零食的女孩子如今已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她是否还记得当年的那个小巷子？

是否知道在那个小巷子里曾今有人暗恋过她？

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每天都要光顾她的糖果铺，而从不买糖果，只买少许盐水花生的少年？

她知不知道那个有些腼腆有些奇怪的少年之所以每天都要买一两盐水花生，其实并不是真的很爱吃花生，而只是想借此走近她，跟她说几句废话。

她是否也跟他一样还记得他们说过几次话？

“文先生，文先生！”

林煜的低唤声再次惊破了文高明的遐思。他不禁露出苦笑，说道:“啊，没别的问题了。你去吧，请顺便叫罗娅来一下，好吗？”

“好。”

3

长云低压，电闪雷鸣。阴霾的天空正在酝酿一场可怕的暴风雨。

文高明正在跟罗娅谈话，忽然虚掩的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满脸惊怖之色的男弟子花子云进屋说道：“文先生！师父让我来叫你去一趟！池生师弟的尸体浮出来了！”

“什么？！尸首浮出水面了？！”

文高明和罗娅都大吃一惊。罗娅吓得全身发抖，好象随时都会晕过去的样子。

文高明立即站起来，跟着花子云一起，向后山奔去。

这时黄豆大的雨滴没头没脑地打下来，片时就打湿了两人的衣服。但两人还是飞快地奔跑着。

花子云不禁暗暗佩服：“想不到一个左腿已跛的人，跑起来竟比正常人还快！”

一路上他们不断追上正往山下千尺潭赶去的男女弟子。每个人都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可是反而更兴奋地在大雨里奔跑着。

半个时辰后，终于感到了千尺潭边。

已经有二十几人先赶到了。大家正围着潭边一块大石头发怔。

看见文高明走来，大家都无言地往两边散开，于是文高明就看见了平躺在大石上的一具尸首。

那是一具无头尸首！尸首已经毁坏得惨不忍睹！就连衣服也烂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大家都沉默着。虽然淋着大雨，但谁也没有要退后几步，到潭边找能躲雨地方的意思。

池归田也沉默着。好象在等文高明发表意见。

池和也在，脸上的深情十分不安。

高曼却不在。

是池归田不让她来，还是她怕看见儿子现在的样子而自己不来？文高明没有问。只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池归田才首先开腔：“很奇怪呀。想不到这场突来的风雨竟会把娃娃的尸体浮出水面！”

“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文高明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我。”一个男弟子上前一步，心有余悸地说道。池归田道：“他叫温怀玉。”文高明点点头，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温怀玉瞟了一眼正站在一边低泣的一名女弟子，嗫嚅地说道：“我…我和唐珍来……这儿玩耍。因为看见天色突然黑下来，知道马上要下大雨，就站到那老岩下躲雨”边说边用手指向潭边那面长满长藤野草的石壁。

“过了一会，起了大风，就……就看见尸首浮上来了！”

文高明带着深思的深情，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接着你们就跑回观里向师父报告了？”

“我们当然吓惨了，哪里还敢多留一会？马上跑回了观里。向师父报告了这事”

文高明看着尸体对池归田说道：“如果这个尸体果真是令郎的话，那么显然他就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袭击的第一个遇难者”

池归田有些惊讶地问道：“不是池生？文先生怎么会这样说？”

文高明苦笑道：“因为毕竟没有了头，而且如果凶手第一个袭击的是令郎的话，就有些奇怪了”

池归田更不懂，道：“这有什么奇怪？”

“那凶手不是要先袭击女弟子吗？为何第一个又选择了池生呢？而且，池生又为何会来这里呢？那凶手杀人不是一直让人看不出用的是什么手法吗？为何杀池生却是这样……？”

“可是这具尸体虽然没有了头，但他的身上特征却明显看得出是……”池归田还是有些不信服地反驳道。

“什么特征？”

“池生的右手臂上有一块铜钱大的胎记，这是伪装不来的。你看：这尸体虽然已经大半腐烂了，还是隐隐可以看出这里有……”池归田边说边指着那无头尸体的右臂。

文高明弯下腰去，仔细地看了一会。没有说什么。

这时，忽听一名男弟子惊呼道：“师父，那里有一样东西在闪光！”

众人闻言一惊，循声看去，果然看见潭边一丛荆棘中有一件不知是何物的金属。文高明忙走上前去，小心地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个黄金耳坠！

显然是女人掉的在这里的。

池归田看后，虽然明知女弟子们没有这样的奢侈饰物，但还是问道：“是谁掉的？”

没有人回答。女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象哑巴一样。

由于还有部分女弟子因为怕看尸体而没来这儿。所以池归田说道：“回去后，我一定仔细问问这事。”

文高明没有说什么。沉思了一会，又默默点了点头。好象若有所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