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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蔷薇》第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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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青骢一现

夏天翔左右分执双环,巍立如山,静待对方发难,以师门所得,斗斗江湖少见的昆仑绝学。

就在二人一动一静,均自剑拔弯张,即将交手之际,赵钰忽然微一凝神,诧声叫道:“夏朋友与潘师妹且慢交手,你们听听这是什么奇异声息?”

夏天翔与潘莎的武功耳力,均不会逊于赵钰,至少也在伯仲之间。但因两人表面各自强做,心头早就看出对方是位罕见强敌,不敢怠慢,互相心神专注之下,未再兼顾周围环境有何异动。

如今既经赵钰这一提醒,双双倾耳聆听,果然听得有一片既似波涛怒卷,又似万马奔腾,从来未闻的奇异声息,正对着自己所处的方向狂驰而至。这片奇异的声息来得委实大炔。初闻之际,似乎尚在里许以外,如今业已将到谷口。

夏天翔与昆仑门下的赵钰、潘莎,凛于这片莫测高深的奇异声息来势太凶,谁也不敢再逞意气,各展身形,一东二西,抢上峭壁藏身,静观其变。

他们刚刚在峭壁之间援登丈许,便已听出那奇异的声息是一片蹄声,并有几只高大健壮的野骡,自谷口急窜而入。

夏天翔独立东面峭壁的一块突石之间,见状不由心中暗诧,所闻蹄声,为数极众,难道全是野骡?它们如此合群狂奔,却属何故?

他疑念未了,谷口又复涌进数以百计的成群野骡,一只只均向前绝尘狂奔,毫不旁顾。

夏天翔惊奇交集地凝神侧耳,听出后面蹄声尤多,但奔驰人谷之鲁,业已不是野骡,而换了一批豹、狼、鹿等互相混合的杂牌队伍。

怪的是这些平素互相残杀吞噬的无知兽类,如今却决不相斗,只顾拼命向前,狂奔不已。

这时那远方传来的绵绵不绝的奇异声息,仿佛越发洪厉,并有“希聿聿”的连声马嘶,高昂晓亮已极。

夏天翔一听马嘶,便知是匹神骏无比的千里龙驹,不禁暗想,难道这些野兽之中,还杂有罕见宝马?

心头惊奇,目光自然凝注谷口,只见马嘶声中,泼风似的驰进一匹上驮一条黄影及一条白影的青色骏马。

这种景象入目,更搅得夏天翔心头疑念纷坛,莫明其妙。

因为分明记得在荆门山绝顶,向“天涯酒侠”慕无忧请教心中所念那位骑青马、披玄衫姑娘的来历姓名之际,慕无忧指出鹿玉如、仲孙飞琼、霍秀芸三人,并建议自己与其寻人,不如先行寻马,盖普天下能够日行千里的青色龙驹,仅有两匹,一匹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坐骑“千里菊花青”,另一匹则为当代神医“商山隐叟”赛韩康所有的“青风骥”。

如今面前驰过的这匹青马,若论脚程,照它那等飞云逐电的神奇速度,足当千里龙驹之称,难道竟会就是“天涯酒侠”慕无忧所说的“千里菊花青”或“青风骥”?

马已极度引人注意,但等夏天翔看清马背上所驮的一条黄影及一条白影的形状之时,不由越发目瞪口呆,暗道自己自上岷山参拜蔷薇坟以来,怎的一连串遇上这多怪到极点的怪异之帘?

原来马背上所驮的黄影白影均不是人,黄影是只通身金毛披拂的奇形异兽,白影则是只高有二尺左右的小小白猿。

跟在这匹青色骏马之后的,是一片波涛狂卷的厉声,青马双耳竖处,再作骄嘶,足下也益发加快,刹那之间,便即超越群兽,驰出三四十丈。

马驰得快,水也来得极快,谷口波光猛现,水花怒卷,宛如百尺冰墙,排空下压。草树之后,自然随流摧折,逐浪飘浮,连那些嗟峨怪石,也被冲击得“咔嚓嚓”的,一片裂响。

夏天翔方自憬然顿悟,那些狂奔的野骡、狼、豹等兽,原来是为了逃避这暴发的山洪!但身上一凉,满目波光,这山谷之中,业已成了一片汪洋,水势并还不停上涨,距离自己足底,仅约三尺。

怯于那等奔腾澎湃的山洪威势,夏天翔只得施展壁虎功、游龙术,沿着峭壁往上攀登,直到高达二十来丈,才找了株崖缝古松坐下。只见谷中水位已约五六丈高,而在对壁藏身的两名昆仑门下的男女弟子赵钰、潘莎却不知退往何处,毫无踪影。

夏天翔寄身绝壁,目注洪流,虽然知道水势决难涨到自己所坐之处,但心头兀自忽而忧烦忽而失笑。

忧烦的是从潘莎所用的奇形兵刃昆仑刺绝似自己昔日在九疑山所见之物一事上,几可判断心头想念的那位姑娘,就是昆仑派掌门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之际,突又发现那匹青色龙驹,而马背却又驮的是兽非人,岂不叫自己难以决断,到底应该先去寻人?还是先去寻马?

失笑的则是自己白白与潘莎故意作对,不但交手不成,“雪甲鸡冠”奇蛇未得,反而使“风尘狂客”厉清狂送给自己的那柄湘妃竹折扇轻易落入昆仑门下的赵钰手内。

心头思索之间,谷中水势已告不再上涨,夏天翔瞥见那条半沉半浮水面,未曾随波流去的青蟒遗尸,不由又复想起武当涤尘、悟尘、浮尘三子,及罗浮掌门冰心神尼、点苍掌门铁冠道长,是否均死伤于自己所见昆仑门下用来对付“雪甲鸡冠”的“天荆毒刺”之下?

倘若不是?则何以同样长约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并含有那等能毒死罕见毒蛇的奇异毒力?

若是?则昆仑一派向来闭关自守,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何以突向武当、罗浮、点苍三派的主要人物下此毒手?

正反两种意念,在夏天翔心头盘旋久久,仍觉难下结论。而谷内山洪,来得虽快,退得也速,如今积水不过只剩尺许。

夏天翔一头玄雾,满腹疑云,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聊以解嘲地认为自己这一路奇遇大多,无妨把这各种难猜难测的问题,寄望于虚无缥缈之中,也许前途尚有更多奇逢厂可使一切疑问迎刃而解。

至于探查心头所系念的那位姑娘的姓名来历一节,究应先行寻马,还是寻人?也暂时搁置,慢加决定。先轻于为己,重于为人,把这向一钵神僧求来的两滴千年芝液,送到“商山隐臾”赛韩康处,免得误了“蔷薇使者”之命。并可顺便向赛韩康请教,他可曾将那匹“青风骥”借人骑往湖南九疑山附近。

夏天翔起初不注意“奇逢”二字,自上岷山的一路之间,几乎处处奇逢,但如今这渴望奇逢之下,却一路平平淡淡,连半件奇事均未遇上。

关中辗转,到处登临选胜,不知不觉间,时序已近重阳,夏天翔遂直奔商山,欲往住在天心坪的当代神医赛韩康处,交代“蔷薇使者”嘱办之事,并向赛韩康有所请教。

天心坪是在商山深处,形势绝佳,三面环山,一面临壑,飞泉涤俗,古树藏幽,就在这飞泉古树间,朴素无华地建有三间茅屋。

夏天翔生怕误事,在重阳前一日便自赶到,只见那三间茅屋之前,有一葛衣布履的清瘦老者,正与一位身段极其窈窕但以黑纱覆面的玄衫女子,倚松对弈。

赛韩康虽然隐居商山,甚少出世,但他是当代第一神医,声名自然震动江湖。故而夏天翔一见便知那位葛衣布履的清瘦老者,便是自己要寻的“商山隐叟”,因对方无姓无名,向以外号行世,遂抢步当前,恭身一礼说道:“在下夏天翔,参见赛老前辈!”

“商山隐史”赛韩康神态十分谦和地伸手让坐,含笑说道:“夏老弟请坐,在我未曾请教老弟来意前,先为你介绍一位武林高人,这位姑娘就是罗浮派中高手,‘凌波玉女’柴无垢。”

夏天翔因在岷山回头峰前,曾遇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并几乎互相破脸,故而一听“凌波玉女”柴无垢之名,不由一面见礼,一面略为偷眼打量这位孤芳自赏、冷艳无双、在武林中声名颇好的罗浮侠女。

柴无垢更因隐身口头峰峭壁,听得“龙飞剑客”司徒畏移情“桃花娘子”靳留香后,曾萌死意,意欲投身百丈深谷,多亏夏天翔适时自言自语他说了一句“圣洁无边的蔷薇愿力”,才宛如禅唱梵音,使自己迷梦潜消,魔障渐退,恢复灵明,静心等待“蔷薇使者”,发挥他那圣洁无边,能使残花再好、缺月重圆的“蔷薇愿力”。

故在夏天翔一报姓名时,便自覆面黑纱之中,暗暗投过两道感激的眼色。

夏天翔于“商山隐望”赛韩康那句“请教老弟来意”的语中,听出“蔷薇使者”尚未到此,遂向赛韩康及柴无垢含笑问道:“我是奉‘蔷薇使者’之命而来。赛老前辈与柴女侠认不认识掌管岷山回头峰后、扪心壑底、金玉谷内那座蔷薇坟的‘蔷薇使者’?”

赛韩康及柴无垢听说夏天翔竟是奉“蔷薇使者”所命而来,不由均觉惊奇。尤其那位夙昔容光绝代、如今却已月缺花残的“凌波玉女”柴无垢,知道这位青衣少年之来,定对自己有莫大关系,遂含笑接口答道:“我曾两拜蔷薇坟,并与‘蔷薇使者’答话,蒙他许以蔷薇愿力助了夙愿。赛大侠则与其素昧生平,老弟既奉‘蔷薇使者’之命,可是携来大雪山朱红雪莲及东海千年芝液?”

夏天翔也对柴无垢猜到自己携有千年芝液一事,略感惊讶,暗忖难道“龙飞剑客”司徒畏追踪之举不谬,这位“凌波玉女”当时确在自己之前先到岷山,瞻拜蔷薇坟有所诉苦。

柴无垢话音方了,夏天翔便含笑说道:“那位‘蔷薇使者’只派我到东海钓鳌礁向一钵神僧求取千年芝液,却不知什么大雪山朱红雪莲……”

“商山隐臾”赛韩康插口笑道:“一钵神僧的千年芝液比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的朱红雪莲更为珍贵,也更为难得。夏老弟可否求到?”

夏天翔笑道:“我未到东海,便在终南死谷之外,巧遇一钵神僧,蒙他赐了两滴千年芝液……”

赛韩康闻言失惊叫道:“一钵神憎向把他紫玉钵中的千年芝液珍逾性命,能赐一滴半滴,已是罕世奇逢,他怎的竞肯对老弟一赠两滴?”

夏天翔微笑说道:“这位空门奇侠与我特别投缘,相求之时,允赠一滴。等我说明系奉‘蔷薇使者’所命,又将其余一滴,一并相赠!”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凌波玉女”柴无垢正是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的俗家师妹,遂又复笑道:“我在终南死谷之外,不但巧遇一钵神僧,并在终南死谷之中遇见了柴女侠的师姊,也就是贵派掌门人冰心神尼暨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

柴无垢越听越惊奇,不由向夏天翔讶然问道:“司徒畏不是在岷山回头峰下向夏老弟说,点苍、祁连两派联名传帖,邀约我掌门师姊率领罗浮派中人物,于明年立夏,到终南死谷一会。怎的我师姊又与点苍掌门人提前同到终南……”

夏天翔截断柴无垢话头,神色凝重地缓缀说道:“岂但点苍、罗浮两派掌门提前同到终南,大概更出柴女侠意料的是两位掌门人井同遭暗算,身中奇毒。若非一钵神僧以千年芝叶及时相救,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难免双双埋恨终南死谷!”

“凌波玉女”柴无垢听得掌门师姊居然曾受如此奇灾,不由关心颇切地目注夏天翔,急声问道:“夏老弟,你能否将目睹终南死谷中所生之事,对柴无垢说一遍?”

夏天翔端起石桌上赛韩康为他所斟的一杯松子茶来,呷了两口,含笑说道:“我此行奇遇极多,加上‘蔷薇使者’大概要等明日才到,正好对二位详细叙述。说完以后,夏天翔并还有事欲向赛老前辈台前请教!”

“商山隐叟”赛韩康与“凌波玉女”柴无垢,倾耳凝神,静听夏天翔说完终南死谷中一段经过之后,柴无垢暗喜吉人天相,掌门师姊总算无恙;赛韩康却拈须沉吟,口中不住自语“三棱紫黑毒刺”数字,双眉紧蹙,似在深作思索。

夏天翔因此事关系大大,可能影响整个武林,故不敢轻易吐露曾见昆仑门下施展“夭荆毒刺”一节,反向赛韩康含笑问道:“老前辈是当代第一神医,见闻必博,莫非对那暗算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人的三棱紫黑毒刺的来历,或是何人惯用,有所知悉?”

“商山隐叟”赛韩康摇头苦笑说道:“我虽然知道某派某地,所产某物,与老弟所说那种长约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形状的毒刺极其相似,但想来想去,此派人物,决不会持以在武林中无缘无故地乱肆凶锋,并因一语猜度,便可能导致整个江湖的浩劫奇灾,关系委实太大,故而纵然柴女侠的师姊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曾为此物所伤,我也不便在未获充分证据以前,妄加揣测。”

赛韩康见夏天翔听到此处,剑眉轩扬,俊目闪光,似欲插口发话,遂向他神色郑重地摇手,含笑道:“此事确实干系太大,必须各方探讨,综合所得,方易寻求正确论断,故而老朽亦望夏老弟权衡利害,尽量慎言。”

夏天翔本因听出赛韩康似乎也知晓昆仑派有那“天荆毒刺”一物,正待就此发问,却见人家如此神色,遂只好改变话题,向这位当代神医微笑问道:“老前辈既然这等说法,我们便暂时不谈此事也好。但夏夫翔本身亦有几桩问题,想在老前辈台前请教。”

“商山隐叟”赛韩康伸手替夏天翔斟了一杯商山特产的葡萄美酒,点头笑道:“夏老弟有话尽管请说。”

夏天翔问道:“老前辈以回春妙手行道江湖之时,是否有一神骏良驹代步?”

赛韩康尚未答语,旁边坐的“凌波玉女”柴无垢已微笑接口说道:“赛大侠的坐骑‘青风骥’乃是罕见龙种,不但日行千里,并能威慑虎豹。”

这“威慑虎豹”四字,使夏天翔听得想起终南所见群兽飞驰、趋避山洪之事,不由微愕问道:“老前辈这匹日行千里、威慑虎豹的龙种神驹,如今可在天心坪上?”

“商山隐臾”赛韩康闻言,脸上突然浮现一种颇为尴尬的奇异神色。

“凌波玉女”柴无垢见赛韩康这等神色,也不禁诧然问道:“赛大侠怎的这等神情?难道你把那匹青风骥送人了么?”

赛韩康苦笑说道:“我昔年卖药苗疆,历尽蛮烟瘴雨,因替一位苗峒峒主治愈沉疴,蒙他送我这匹异种龙驹青风骥,怎会再复平白送人?”

夏天翔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说道:“这等异种龙驹人见人羡,大概老前辈疏于防范,被江湖朋友偷得去了。”

赛韩康看了夏天翔一眼,摇头说道:“慢说我在江湖之中人缘尚好,无甚仇家,又复薄有微名,不会有人潜登商山天心坪,胆大妄图。就是那匹青风骥本身,亦颇通灵威猛,二三流的寻常身手,休想对它有所算计!”

“凌波玉女”柴无垢听得好奇起来,目注赛韩康,缓缓问道:“赛大侠这匹龙种神驹,既朱送人,又未被窃?却……”

话音未了,突然又复有所猜度的转口问道:“莫非何人身有急事,特向赛大侠借得去了?”

赛韩康又是极其尴尬地微微一笑,举起葡萄美酒,饮了半杯,向柴无垢、夏天翔摇头说道:“这件事说来既令人好气,又令人好笑。我那匹青风骥既未送人,又未被偷,更未出借,却是作为赌约赌输,被人家赢得去了。”

这种答话,确实大出柴无垢及夏天翔的意料之外。柴无垢惊奇颇甚地发话问道:“赛大侠是与哪一门派中人物打赌?”

赛韩康又饮了半杯葡萄美酒,微笑道:“此人不属当今武林峨嵋、武当、少林、昆仑、祁连、雪山、点苍、罗浮等八大门派中任何一派。”

夏天翔忽然触动灵机,插口问道:“是不是与‘天外情魔’仲孙圣有关?”

赛韩康目注夏天翔,讶然问道:“夏老弟怎的这等料事如神?一猜便中!”

夏天翔是因忽然想起“巫山仙子”花如雪在朝云峰下与自己赌约之事,才触动灵机,遂得意笑道:“因为我深知‘天外情魔’的门下最爱寻人打赌。”

赛韩康哦了一声,向夏天翔微笑问道:“夏老弟也与‘天外情魔’的门下曾经有过赌约?”

夏天翔嗯了一声,但因暂时不愿吐露与“巫山仙子”那段赌约的经过,遂转移话锋,反向赛韩康问道:“这互相打赌、赢去老前辈那匹龙种神驹青风骥之事,是‘天外情魔”,仲孙圣亲登商山天心坪,还是由他门下来此?”

赛韩康摇头答道:“既非‘天外情魔’仲孙圣亲来,亦非他门下到此……”

话音至此,略微一顿,柴无垢及夏天翔不由听得齐觉愕然,赛韩康拈须微叹,继续说道:“是老魔头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

“仲孙飞琼”四字人耳,夏天翔不禁剑眉双蹙。因为自从看见昆仑门下的女门人潘莎使用那种又似吴钩剑、又似跨虎篮的昆仑刺后,几乎业已认定自己昔日在九疑山所见的玄衣少女,便是昆仑掌门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但如今听赛韩康这等一说,似乎倩影深嵌心头的骑青马姑娘,又应该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岂非越缠越是糊涂,越打听越发莫明奇妙?

“凌波玉女”柴无垢向赛韩康问道:“赛大侠武学绝世,医道尤精,见识经验更复高人一等。那仲孙飞琼与你是怎样打赌?并怎会让她得胜?”

赛韩康眼皮微阖,似在回忆前情,但瞬即睁目笑道:“这位姑娘美丽可爱到了极处,也聪明调皮到了极处,一登天心坪便开门见山,自道身份,并说她有一位师姊,身在‘情魔’门下,偏偏却陷‘情网’,致罹重病,要想向我请教三样药方。”

夏天翔知道仲孙飞琼所说身在情魔门下,偏偏却陷情网的师姊,定是“巫山仙子”花如雪。

柴无垢点头说道:“赛大侠妓黄医道,当世无双,那位仲孙姑娘向你求教药方正属得人,怎的又会有什么赌约?”

赛韩康笑道:“这位仲孙姑娘说她爹爹门下从不求人,这次是为了师姊之病,才破例特来找我。药方开得出时,愿以罕世宝物相酬,但万一我徒盗虚名,竟无实学,药方开不出时,却又怎处?”

夏天翔问道:“老前辈怎样回答?”

赛韩康苦笑说道:“我当时一来对医道确颇自负,二来也决想不到仲孙飞琼会有那等刁钻古怪的问题,遂做然答道,既负医名,药方开得出,是份内之事,并不要她酬赠什么罕世宝物,倘若无法开方,则天心坪所有一切,随她处置就是。”

“凌波玉女”柴无垢闻言赞道:“赛大侠却酬仗义,一片天心,但不知那位仲孙姑娘所求的是什么药方?竟会把你难倒?”

赛韩康脸上微红,摇头笑道:“仲孙姑娘倘若真个问病,我自然不会无词以对。”

柴无垢诧道:“仲孙飞琼是为她师姊罹病而来,不问病症,却问什么?”

赛韩康苦笑连声答道:“病倒是病,但不是普通伤寒中暑,五痨七伤等病。”

夏天翔听得有趣起来,接口问道:“仲孙飞琼向老前辈请教的第一个药方要治何病?”

赛韩康吁了一口长气答道:“第一个药方,她问我‘痴人梦’是怎样醒法?”

“凌波玉女”柴无垢哼了一声说道:“这第一个问题,在新颖之中微带荒唐,不像是求医问疾,倒有点像是盘禅问道。第二个呢?”

赛韩康回忆前情,又好气又好笑地答道:“第二个药方,与第一个互有关系,异曲同功。她问我‘不了情’是怎样断法?”

夏天翔失笑说道:“这位仲孙姑娘越问越觉有趣。第三个药方,大概她要问你‘相思病’怎样治法了?”

赛韩康拊掌点头笑道:“夏老弟真够聪明,猜得一点不错。但有趣虽然有趣,我却瞠目以对,开不出治疗这等趣病的有效药方,终于被那位刁钻得可爱的仲孙飞琼姑娘,把我那匹日行千里、威慑虎豹的龙种神驹青风骥赢得去了。”

“凌波玉女”柴无垢觉得这等趣事,果然又是好气,又觉好笑,令人感到闻所未闻。但听至最后,不禁诧道:“赛大侠那匹青风骥威猛异常,何况神驹多半识主,怎会甘心随那仲孙飞琼而去?”

赛韩康点头说道:“柴女侠问得有理,我也为了此事,至今心头尚自略感不服。因为平素生人决难走近的青风骥,但居然对那仲孙飞琼服服贴贴,并且神情颇为亲热,任凭她纵身上背,渡涧越峰,狂驰而去。”

柴无垢觉得此事委实奇趣无伦,但忽然瞥见夏天翔在闭目深思,不由含笑问道:“夏老弟,你在想些什么?”

夏天翔霍然双目一睁,神光四射地看着“商山隐臾”赛韩康,大笑说道:“我在想,赛老前辈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这三张药方并不难开,却被那仲孙飞琼把匹龙种神驹青风骥骗得去了!”

“凌波玉女”柴无垢目光一注夏天翔,颇感兴趣地问道:“夏老弟如此说法,难道这三张药方,你都会开么?”

夏天翔点头笑道:“仲孙飞琼的第一个问题‘痴人梦’及第二个问题‘不了情’,问得颇为空洞,我们答得也不妨虚无缥缈。只有她第三个问题‘相思病’,问的是病,我们便开方治病好了。”

“商山隐叟”赛韩康替夏天翔斟了三杯葡萄美酒,自己也以三杯相陪,含笑说道:“老夫竭诚求教高明,每敬夏老弟一杯,便请老弟开张药方,替那仲孙飞琼坠人情网中的师姊治病!”

夏天翔取了一杯葡萄美酒,擎在手中,微笑说道:“老前辈尽管请问,夏天翔试为作答。”

这时“凌波玉女”柴无垢因自己也是深陷情网之人,自然凝神注目,静听夏天翔怎样作答。

赛韩康向夏天翔举杯一笑道:“请教夏老弟,‘痴人梦’如何醒法?”

夏天翔饮尽手中第一杯葡萄美酒,应声答道:“听几声暮鼓晨钟,‘痴人梦’岂不霍然而醒?”

赛韩康举起第二杯酒,继续问道:“再请教夏老弟,‘不了情’如何断法?”

夏天翔一饮而尽,含笑答道:“挥慧剑,悟真如,‘不了情’岂不窘然而断?”

“凌波玉女”柴无垢听到此处,插口说道:“我先前原说仲孙飞琼有点像是盘禅问道,如今夏老弟果以禅机作答。问得自属古怪,答得更为聪明,寓真知于趣味之中,颇足发人深省。”

赛韩康手擎第三杯美酒,向夏天翔点头笑道:“老弟对这第一第二两问,答得确极空灵高卓。但第三问比较实际,是‘相思病’如何治法?倒看老弟的这张治病药方,怎样开呢?”

夏天翔饮完了手中那杯甜香醇厚的葡萄美酒,微喷嘴唇,满脸得意神情,含笑答道:“这张药方,古来就有,不必我搜索枯肠。相思病是心病,常言道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

赛韩康暗骂夏天翔太以聪明,遂有意相难地截断对方话头,问道:“夏老弟你所谓的心药何在?”

夏天翔剑盾一挑,应声答道:“诚心诚意地跑趟四川岷山,越回头峰,渡扪心壑,穿金玉谷,到蔷薇坟前,恭献鲜花,诵念碑文,祈求蔷薇愿力,便是治疗相思病的最好心药。”

这几句话听得“凌波玉女”柴无垢及“商山隐叟”赛韩康均相互点头,认为夏天翔答语太妙。但就在此时,突然赛韩康所居茅屋背后的绝峰之上,传下一阵祥和的笑声,有人发话说道:“夏天翔,你不要替我乱拉生意,须知我在未能助你与柴无垢把两桩心愿完成以前,金玉谷暂告封谷,不再接受蔷薇诉愿了呢!”

柴无垢、夏天翔一听便知“蔷薇使者”已来,不禁肃然生敬,双双合掌恭身,赛韩康也起立目注绝峰,微笑说道:“‘蔷薇使者’请现法身,容我这草野俗人,一识金面。”

绝峰之间,未现人影,仍旧飘下那片祥和的语音,缓缓答道:“赛大侠当代神医,功同良相,回春妙手之下,积德比我多多,何须如此谦抑?我因事暂时不便相见,这半朵朱红雪莲,产自大雪山中,请与夏天翔所携来的一滴千年芝液并用,为柴无垢先复容光。至于另一滴芝液,即赠夏天翔,留备不时之用吧!”话完,当空青光一闪,自峰头掷落一具异草所织的药囊,赛韩康伸手接过调打开看时,果然有半朵武林圣药朱红雪莲贮在其内。

柴无垢、夏天翔听得“蔷薇使者”不肯现身,正自微感失望之际,祥和的语音又复飘落问道:“柴无垢,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是否还有一位兄长,叫做‘辣手纯阳’司徒敬?”

柴无垢恭身答道:“司徒敬与司徒畏一胎孪生,容貌极为相似,区别之处,只是司徒畏的眉心正中多长一粒大如黄豆的殊砂红痣。他们兄弟二人,兄归三清,弟在俗家,但‘辣手纯阳’司徒敬于两年多前,因手下太辣及过份骄狂,被我掌门师姊冰心神尼施展‘般禅掌力’,震落弱水而死,罗浮、点苍两派结怨更深,司徒畏也许即由于此故才突然变情,并以紫焰神砂暗下毒手,将我毁容泄愤。”

绝峰上的“蔷薇使者”听完以后,默然片刻,又向夏天翔问道:“夏天翔,你既巧遇‘天涯酒侠’慕无忧,得知终南死谷之事,可曾问出你在九疑山所见骑青马、披玄衫、手使吴钩剑或跨虎篮、独斩‘祁连四鬼’的那位姑娘的姓名宗派?”

夏天翔脸上微红,应声答道:“慕老前辈猜度有三位姑娘均有可能,就是‘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昆仑派掌门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及‘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

“蔷薇使者”闻言,失笑说道:“你的眼光真高,这三朵娇花,均如玫瑰蔷薇,颜色虽佳,却无不带刺扎手。慕无忧既已如此猜度,你自己可有看法?”

夏天翔脸上红云略退,想了一想,大大方方地答道:“霍秀芸我已见过,并不太像。其余两位,若论手中兵器,则鹿玉如比较近似……”

“蔷蔽使者”的语音垂天而降,接口说道:“你这种想法颇对,昆仑派所用的昆仑刺,倘若远远看去,确实既像跨虎篮,又像吴钩剑。”

夏天翔剑眉微蹙,继续说道:“但若论座下良驹,则又像是曾与赛老前辈打赌、赢去那匹青风骥的仲孙飞琼。”

“蔷蔽使者”哈哈笑道:“我早知其中必然矛盾重重,倘若太过容易,蔷薇愿力又怎能被称为治疗相思病的最好心药?”

赛韩康、柴无垢及夏天翔三人,听得全自耳根一热,“蔷薇使者”又复说道:“我如今便去查探几桩可疑之事,为你们一尽心力,江湖之中,随处均可相逢。赛大侠何妨亦暂移良医身份,且作良媒,替这两位痴儿痴女,设法玉成好事?”

话完“哈哈”一笑,便告寂然,使得赛韩康、柴无垢、夏天翔三人,同自仰首峰头,神驰不已。

“蔷蔽使者”既有吩咐,又将半朵朱红雪莲送到,“商山隐叟”赛韩康遂向夏天翔要了一滴千年芝液,立即开炉炼药,准备为“凌波玉女”柴无垢治疗玉颊上紫焰神砂所留的伤痕,使她恢复昔日的绝代容光,倾城颜色。

圣药奇功、神医妙手双管并进之下,柴无垢不消多日,容光便复。而夏天翔也在这段期间,与她相处得极为熟悉,并因柴无垢是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的师妹,要比自己长出一辈,遂改口以柴姑姑相称。

柴无垢容光既复,便拟除去所戴面纱,夏天翔眉梢一挑,含笑叫道:“柴姑姑,你何必这样太爱漂亮,亟于除下面纱?不如等与‘龙飞剑客’司徒畏的一段纠纷,被圣洁无伦的蔷薇愿力化解以后,再令这位曾经一度负心的薄幸郎君,出于意外地骤睹姑姑天人颜色,惊惭交迸多好?”

“凌波玉女”柴无垢凄然说道:“司徒畏不仅对我负心,并已坠入‘桃花娘子’靳留香所布的欲网之中。故而,纵令‘蔷薇使者’何等孤心苦诣,蔷薇愿力何等圣洁无伦,恐怕依旧难使缺月再圆,残花重好。但你既如此说法,我便暂时不除去这片面纱,留作警惕也好。”

夏天翔听完,方待发话,三人忽自同有所闻。主人“商山隐叟”赛韩康目注天心坪下,含笑叫道:“来者何人?莫非是想打我几坛特酿葡萄美酒的念头,并连吃带偷的老化子,‘三手鲁班’尉迟巧么?”

天心坪下一阵“哈哈”怪笑,身形晃处,纵上一位鹑衣百结、两鬓花白的清癯化子,手指赛韩康高声叫道:“你这卖假药的郎中,怎的只猜我爱喝酒?可知江湖多事,劫数临头,上门求你医伤疗毒的生意,必将接踵而来,恐怕快没有功夫喝酒了呢!”

赛韩康含笑说道:“老化子且慢张牙舞爪,我先替你引介引介。”

话完,方对柴无垢一指,那尉迟巧便即微一抱拳,怪笑说道:“这一位我认得,是罗浮派中高手‘凌波玉女’柴姑娘,你且把那位神采飞扬的年轻朋友,为我一介。”

夏天翔知道这位“三手鲁班”尉迟巧,也是当代武林中的一位奇侠,诙谐玩世,在江湖内素有神偷而兼巧匠之称,遂起立抱拳,恭身一揖说道:“在下夏天翔,艺出北溟,家师皇甫神婆!

话犹未了,尉迟巧已伸手提起石上所置的一壶葡萄美酒,嘴对嘴地一气饮干,柑掌大笑道:“柴姑娘是罗浮侠女,夏老弟是北溟高弟,幸会,幸会!不俗,不俗!尤其是你这葡萄美酒,味道越来越好,着实不俗。”

柴无垢、夏天翔见“三手鲁班”尉迟巧这副神情,齐觉忍俊不禁,赛韩康也含笑骂道:“老化子,究有多久时日未曾喂你腹内酒虫,怎会馋得这般模样?你方才说是江湖多事,劫数临头,为何说了一半,便不往下说?”

尉迟巧向赛韩康翻了一个白眼,怪声叫道:“酒来,酒来,老化子跑你这天心坪跑得有些口渴,倘若无酒润喉,你叫我怎生饶革?”

赛韩康摇头一笑,索性进屋取来半坛美酒、一只巨觥,放在“三手鲁班”尉迟巧面前说道:“有你这等恶客光降,我天心坪确实劫数临头。这是半坛十年陈酒,老化子一面喂你腹内酒虫,一面叙述你所见所闻,江湖之中,怎又突然多事?”

尉迟巧捧起酒坛,斟满巨献,持在手中,向赛韩康、柴无垢及夏天翔,含笑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年十二月十六日,黄山天都绝顶,有一场极为热闹的武林盛会?”

赛韩康等闻言,全党愕然,“凌波玉女”柴无垢首先发话,向尉迟巧问道:”这场武林盛会是何人主动发起?邀约何人参与?”

尉迟巧把巨献之中所贮美酒饮了大半,才举袖一抹嘴唇,目注柴无垢,怪笑答道:“柴姑娘的师姊、罗浮派掌门冰心神尼,便是三位发起人物之一。其他两位是武当派掌教弘法真人及点苍派掌门铁冠道长,所邀约与会的对方人物则为………

夏天翔听到此处,知道此会定是为那一再暗中伤人的紫黑三棱毒刺而起,遂接口间道:“请问尉迟前辈,罗浮、点苍、武当三派掌门人所邀约的对方,是不是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

“三手鲁班”尉迟巧愕然凝视夏天翔,点头笑道:“夏老弟猜得不错,罗浮冰心神尼,武当弘法真人及点苍铁冠道长所邀约的正是昆仑知非子。但知非子怎敢以一派之力,独抗三派掌门?故而也约了生平至友峨嵋派掌门人玄玄师太暨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助阵。三位请想这定期十二月十六日举行的黄山天都绝顶大会,竟有当代武林八大门派中的六派掌门到场,其他闻讯赶去看热闹的三山五岳人物,尚未计算在内,是否必将鬼位神惊,天开石破,精彩无比?”

话音到此略顿,面上现出一片感叹的神色,继续说道:“八大门派之中,除了相互问不可避免的争名好胜以外,罗浮、点苍深有夙仇,祁莲最近又与点苍结成死党。加上这天都大会上,昆仑、峨嵋、雪山,复将与武当、罗浮、点苍为敌,武林中哪里还会有片刻清宁?必然从此飞扬着无了无休的腥风血雨!”

说到此处,神色益发怆然,“国”的一声,饮尽觥中余酒,指着“商山隐叟”赛韩康,怪笑连声说道:“综合我以上所述,岂非江湖多事,劫数临头?你这老怪物既负当代神医之名,却莫再在这商山天心坪高蹈自隐,吝借回春妙手及炉内灵丹,且赶紧下山济世,为即将相互狠拼、伤亡累累的武林人物,略挽劫运。”

夏天翔静静听完,向“凌波玉女”柴无垢笑道:“天都大会既有冰心神尼,柴姑姑大概总非到不可?我们不如立时便下商山,一路顺便打探各种可疑情节,或有意外发现,也说不定。”

柴无垢含笑点头,夏天翔遂又向“商山隐叟”赛韩康问道:“赛老前辈是否也和我们一同行止?”

赛韩康摇手笑道:“我到期必然赶到黄山天都绝顶,一开眼界,但目前不能与老弟及柴女侠同行。”

夏天翔诧然问故,赛韩康含笑答道:“老化子说得对,我要仗着一手医术,上体天心,为武林人物略挽劫运。准备以几样平素不舍轻用的罕见妙药,炼一炉功效较强的灵丹带去。”

夏天翔闻言,立从怀中取出那只内贮千年芝液的小小玉瓶,递与赛韩康,微笑说道:“赛老前辈,这瓶中尚存一滴千年芝液,老前辈以之合入灵丹,效用当可增大。”

赛韩康手持玉瓶,目注夏天翔,正色说道:“老弟不要过份慷慨,这滴千年芝液几乎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万一老弟江湖行侠,遇上意料不到的奇厄飞灾,有此灵药在身,足可挽回一劫……”

夏天翔不等赛韩康话完,双眉微轩,满面神光湛然,朗声答道:“夏天翔以师承所学游侠江湖,只问是非,不计祸福。老前辈还是请用这滴千年芝液炼药济世,亦可使慨赠芝液之人一钵神僧的慈悲德泽,更为广波。”

“三手鲁班”尉迟巧听得“当”的一声,放下手中巨觥,向夏天翔双翘拇指,大笑说道:“古人说得好:‘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老化子今日方知此语丝毫不差,后生端的可畏,夏老弟赠药,赛老怪物炼药,我也在旁扇扇炉火,沾些功德。”

“商山隐望”赛韩康失笑说道:“老化子一生爱占便宜,你哪里是要扇扇炉火,沾些功德?分明不把我所藏陈酒喝光,不舍得离开此地他往而已。”

尉迟巧怪眼圆睁,瞪着赛韩康,厉声叫道:“赛老怪物不要瞧不起人,我老化子立意在这黄山天都大会之上,作场大大功德。”

赛韩康嘴角微撇,向尉迟巧晒然问道:“老化子,你我那几手毛拳毛脚与八大掌门相较,何啻天壤?我还可仗着平生所习医道,从旁为人法毒疗伤,你却凭借何术,夸此大话?”

尉迟巧冷哼一声答道:“赛老怪物不要动辄以那比江湖郎中高明不了好多的医道自诩!不信且看老化子他日所为,必较你强胜百倍。因为法毒疗伤,只能治之于已发,老化子胸头妙计,却系防患未然。”

赛韩康微觉惊奇地哦了一声,问道:“老化子怎的信口开河?凭你还能在武当、罗浮、点苍及昆仑、峨嵋、雪山等六派掌门业已互相定约以后,阻止他们,使其不举行这场黄山天都大会?”

“三手鲁班”尉迟巧颇为得意地怪笑连声答道:“我并未说我能阻止六派掌门不举行黄山天都大会,但却可设法使这场满寓凶险的武林大会减少伤亡,缩小祸变。”

赛韩康目光中仍带着怀疑不信的神色凝注尉迟巧,缓缓问道:“真能做到你所说的这‘减少伤亡,缩小祸变’八字,功德业已无量。老化子既有妙汁,何不明言,使我们得承指教?”

尉迟巧摇手大笑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否则我这戏法到时便会变不灵了。”

柴无垢、夏天翔听赛韩康及尉迟巧两位武林奇人的这番笑谑,颇觉有趣,但听到此处,见诸事既定,遂双双起立告辞。

“商山隐叟”赛韩康知道他们除了江湖行侠,及于十二月十六日赶到黄山夭都峰绝顶观光盛会以外,尚各有心事在怀,遂不予挽留,互订到时在黄山会场相晤之约而别。

夏天翔一下天心坪,便向“凌波玉女”柴无垢问道:“柴姑姑,昆仑派平素行径究竟如何?怎的赛韩康老前辈词色之间,似乎不大相信他们会做坏事?”

柴无垢点头答道:“昆仑派平素在掌门人知非子约束之下,确颇淡泊名利,少涉江湖恩仇。”

夏天翔剑眉微蹩,又复问道:“既然柴姑姑与赛韩康老前辈都是这等说法,为什么我在终南山中,看见昆仑采药弟子所用暗器‘天荆毒刺’的毒力形状,均与终南死谷之中冰心神尼暨铁冠道长所中之物,是一般无二?”

柴无垢闻言未加细问,在听完夏天翔叙述,并微一寻思以后,柳眉略聚,点头说道,“你既曾目见‘夭荆毒刺’,并认出就是终南死各行凶之物,则可能昆仑派表面淡泊,实具雄心,要想暗中消灭其余各派势力,独霸武林,也说不定?否则我掌门师姊及武当掌教、点苍掌门,若无真实凭据,怎会突然邀约昆仑知非子赴会黄山天都,平白无故多生事端?”

夏天翔应声说道:“至少我可以指证昆仑派下弟子赵钰、潘莎。曾经用这种长才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夭荆毒刺’,在终南山中杀过一条‘雪甲鸡冠’奇蛇。除非他们能提出其他有力的反证,害死武当涤尘、悟尘、浮尘三子及暗算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之嫌,终难洗脱。”

“凌波玉女”柴无垢无论在年龄、班辈及经验方面,均比夏天翔略长,自然比他懂事多多。知道这桩用毒刺害人的疑案,若果属昆仑所为,则武当、罗浮、点苍三派向之兴师问罪,自然义正词严,旗鼓堂堂。否则昆仑含冤不服,峨嵋、雪山再一义助昆仑,岂不成了一场混战?不但杀得黄山天都绝顶变成日月无光、天昏地暗的罗刹屠场,更将贻祸武林,不知伊于胡底?

故而心中暗忖,十二月十六黄山天都盛会才开,如今不过九九重阳,时间尚有三月有余,尽可从容游览,倘若途中偶得蛛丝蚂迹,加以迫寻,或可为昆仑派洗脱嫌疑,恢复盛誉,并消饵一场宛如暴风雨般的武林浩劫。

心中既然如此想法,凡遇名山大川,自即尽兴流连,夏天翔也怀着与柴无垢差不多的念头,并更为好事,但却偏偏无甚遇合。

他们是由陕经豫,再往安徽,直到出了陕西省界,深入河南伏牛山,穷幽探险数日以后,方始遇上诧事。

当地是座耸拔险峭的高峰,柴无垢因嫌所见几处洞穴污秽不洁,遂与夏天翔欲在峰腰一株古树之下,行功吐纳,坐消长夜。

两人一遍功行做罢,正值十月初八的上弦明月朗照中天。夏天翔气畅神和、天灵舒泰地睁开双目,对着“凌波玉女”柴无垢微微一笑,要想开口说话之际,突然发现西北方数十丈外,另一座高峰脚下,有朵形如灯焰的荧荧绿火,冲天飞起两丈来高,碧光微闪,随即幻灭不见。

夏天翔讶然问道:“柴姑姑,这是什么?是江湖人物所为,还是山谷之间的腐骨磷火?”

“凌波玉女”柴无垢闻言正待答话,突然见那高峰脚下,又是一朵绿荧荧的焰形怪火飞起当空。两人于是默不作声地屈指细数,数清那绿火一共飞起九朵以后,始不再起。

夏天翔此时不用再问,已猜出定是江湖人物所为。果然柴无垢向他附耳低声说道:“这是祁连派所用的毒辣暗器,也是他们本派中人夜间所用的互相呼应的暗号,名叫‘九幽磷火’。并以所发数目代表身份,最低三朵,九为至尊……”

夏天翔愕然插口问道:“刚才一共飞起九朵磷火,难道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就在那座高峰脚下?”

柴无垢点头低声说道:“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正在用九幽磷火召集他门派中之弟子,不知要在那峰脚下作甚秘密集会。”

说到此处,突然轻轻咦了一声,讶然又道:“十二月十六的黄山天都大会,虽然包括六派掌门,却无祁连、少林两派在内。就算‘九首飞鹏’戚大招要参与观光,也不必来得这般早法。他远自祁连,率众到这伏牛山中,却是何意?”

夏天翔笑道:“他们既在那边峰脚集会,我们何必白费心思加以猜度?悄悄掩往一看,不就明白了么?”

说完,青衫一摆,便待飘身,柴无垢急忙摆手相拦,低声说道:“戚大招用九幽磷火召集祁连门下,又放起那高,足见人数颇多,并不全在近处。我们此时前去,极易狭路相逢,暴露行迹,岂非打草惊蛇,必无所得?”

夏天翔闻言,遂依然坐下,低声笑道:“柴姑姑之意,是要等祁连派人物到齐以后,我们再前去探听了?”

柴无垢仰面一看天星,点头说道:“如今二更刚过,我们等到三鼓再去不迟。”

话音方了,手指西北方又复说道:“那边已有回音,来人还是祁连派中有数的人物。”

夏天翔注目看去,果见西北方远远的夜空之中,升起七朵绿色火焰,慢慢随风而灭。

跟着东北、东南及西南各方均有响应,升起了七朵、八朵不等的荧荧绿火,竟无一处在六朵以下。

柴无垢翟然动容,说道:“祁连高手,几乎倾巢而出,真是怪事!”

夏天翔则根本不替古人担忧,暗想高手来得越多越好,反正自己今夜最少也能看场精彩好戏。

柴无垢沉吟片刻,向夏天翔低低说道:“祁连派中高手业已到得不少,再过顿饭光阴,我们便可悄悄前去一探,我知你秉性倔强高傲,‘凌波玉女’柴无垢生平也从不让人,但今夜却有一项原则必须认定,两桩要事必须注意。”

夏天翔见柴无垢说话之时,神色极为郑重,不禁低声含笑问道:“柴姑姑,是一项什么原则,两桩什么要事,你怎的不说?只要说得有理,我不会不听你的话。”

柴无垢对这位倔强高傲、刁钻古怪的夏天翔,委实有点头痛,看他一眼,眉头微蹙地缓缓说道:“因为祁连派几乎调集派中所有出类拔萃的高手,倾巢而至,用意大以可疑,故而我们今夜应认定一项原则,就是探听秘密重于争强斗狠。”

夏天翔点头一笑,承认这项原则颇有道理。

柴无垢眉梢略展,继续说道:“但对方集一派精英,个个均非庸俗,万一被他们识破形迹,而非互相动手不可之时,却有两桩要事,必须注意。”

夏天翔听到“动手”二字,精神更振,满面含笑,静听自己这位“凌波玉女”柴姑姑往下说道:“第一桩就是适才我们所见的祁连派独门暗器九幽磷火。这种暗器水浇不灭,手拂不去,一旦沾身,便非被烧得皮焦肉烂,并中剧毒不可。”

夏天翔记在心头,向柴无垢含笑问道:“第一桩是九幽磷火,第二桩又是什么?”

柴无垢说道:“第二桩就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掌中那根重达一百五十斤以上的九鹏展翼钢拐。戚大招所创的‘飞鹏拐法’,不但专毁对方兵刃及能点一百零八大穴,并天赋神力,勇健绝伦,委实在当世八大门派的掌门中,也可算是佼佼之选。”

夏天翔因深知柴无垢“凌波玉女”四字在武林中极著声名,对罗浮绝艺“般禅掌力”已锻炼到九成火候,武学比起自己,只高不弱。她尚对“九首飞鹏”戚大招那根九鹏展翼钢拐及祁连派独门暗器九幽磷火如此忌惮,并谆谆告诫,自己委实应深加警惕,不要轻狂惹祸,弱了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威望。

就在柴无垢一再说明利害,夏天翔由心存高做而转到憬然知戒的这段期间,那九幽磷火曾经升起的各方,共有三四条身法轻灵迅疾、显见武功极高的人影,先后不一地扑到“九首飞鹏”戚大招发出信号的高峰脚下。

柴无垢仰观月色,已达三更,遂略一定神,刚待发出号令,与夏天翔一同往探祁连派纠众何为?忽然又复听得东南方十来丈外的一片浅谷中,传来“挣挣挣”三声弹剑微响。

第五章:江湖多事

这三声不会太令人注意的弹剑微响,听在柴无垢耳中,却似乎威力极强,使得这位已达第一流身手的“凌波玉女”,为之全身一震。

原来柴无垢不但听出这就是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的弹剑之声,并且是昔年彼此情深爱重之时,互相约会的暗号。

夏天翔却哪里知道内中尚有如此玄妙?见柴无垢看过天时,分明已将起身,却忽又失神微愕,不禁催促说道:“柴姑姑,祁连派中人物业已赶来不少,天色也快到三更了吧?”

柴无垢闻言顿觉脸上一热,向夏天翔勉强笑道:“我的一位青年旧识,忽然也到此间,并发出暗号约见……”

夏天翔看出柴无垢的为难神色,遂含笑说道:“柴姑姑尽管赴约,我一人先到那高峰脚下左近等你,并决不鲁莽出手,惹祸债事就是。”

柴无垢银牙一咬,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你奔西北,我往东南,双方事了以后,仍在此处相会。”

夏天翔早就心急,闻言立即飘身,但耳中仍听得“凌波玉女”柴无垢低声嘱道:“不要忘了注意九鹏展翼钢拐及九幽磷火!”

夏天翔闲了多日,好容易才有热闹可看,自然高兴异常,以致不曾想到会有何等要事,能使得柴无垢临时变计,不与自己同往,几乎就这样的把位“凌波玉女”生生断送。直等身形驰出十来丈外,心中才起疑思,但回头看时,业已不见柴无垢的踪影。

夏天翔虽觉自己怎的忘了请问柴无垢有何要事,突然分身。但也决想不到“龙飞剑客”司徒畏头上,遂依旧转身,向祁连派纠众聚会的峰脚赶去。

不过由于柴无垢告知祁连好手云集,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功力又复绝高,夏天翔不禁心生警惕,知道倘若如此掩去,可能无论怎样小心翼翼地蹑足潜踪,均在距离十丈左右,便会被对方发觉。

故而未近峰脚,便先停步打量周围形势,暗想自己何不援登高峰半腰,再复利用藤蔓,悄悄缒下,或可略微避免对方注意?

他此时无人商议,心计既定,自然照计施为,轻身蹑足,先绕到侧方,提气飞登高峰半腰,然后再回向那九朵九幽磷火升起之处,觅条坚韧的山藤,一把一把的往下援去。

夏天翔知道援藤下落,依然不会毫无声息,且幸此时天空有云,月光时掩,山风也飒飒生威,遂每趁一阵风来,万叶齐响之际,便往下援落数尺。

这种方法,果然暂时瞒过了峰脚下的四五名祁连高手。夏天翔悄悄援下十来丈后,凭借目力已可看出距离自己八九丈之下,共有四人,似全在翘首西南,若有所待?

接近到如此距离,再若往下,必为所觉。何况足旁恰好又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突石刚好容身,并有藤蔓掩护,正是处绝好窥秘的所在。只可惜仍嫌上下相距略高,语音虽可依稀听到,月光倘全被云遮,目力所及却有些模糊难辨。

半盏茶时过后,皓月脱出云层,远近峰峦,顿为清光所笼,夏天翔这才看清峰脚下四人之中,除了一位身材最为高大、额上凸出九个肉包、手中持着一根又粗又长奇形钢拐、精神矍铄的老者,令人一望而知定是祁连派掌门人、威震江湖的“九首飞鹏”戚大招以外,其余三人均为不识。

这三人之中,两男一女,女的是位年龄甚大的白发婆婆,男的是一位年约五十来岁的老者,虬髯海口,狮鼻巨目,加上青黪黪的蟹面,形状颇为怖人。另一位则身着红袍、手持铁笔、满面笑容,神色诡橘至极。

“九首飞鹏”戚大招目光又往西南一瞥,向那青面虬髯老者及身着红袍、手持铁笔之人,冷冷说道:“佟三弟用吴四弟,我以九幽磷火召人聚会,“桃花娘子’靳留香尚可说是有事相羁,不便前来,那‘辣手丧门’焦五弟却怎的也不见到?”

夏天翔听了这种称呼,立即恍然,知道那青面虬髯老者及身着红袍、手持铁笔之人,便是与“桃花娘子”合谋,断去峨嵋派“冲云鹤”卫家琦一条右腿,“峨嵋四秀”正欲寻仇报复的“铁面鬼王”佟巨、“阴司笑判”吴荣。但不知那白发婆婆又是何人?难道竟是那位据说在祁连山雪峰冰洞之中闭关静坐、已有十数年不问世事,并还是戚大招师姊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么?

因为“九首飞鹏”戚大招适才几句话儿,说到最后,业已深含怒意,故而佟巨及吴荣均眉头双蹙,未便作答。

那位白发婆婆奄搭搭的眼皮一翻,炯炯寒光,严如电闪,向四外略微扫视,缓缓说道:“掌门人不要性急,焦五弟乎素作事沉稳,迟来必有原因。”

戚大招对这白发婆婆颇为敬重,闻言恭身含笑说道:“鲍师姊……”

三字才出,“阴司笑判”吴荣插口笑道:“掌门人请看,那不是焦五弟所发的九幽信火?”

戚大招抬头看去,果见西南方有七朵九幽磷火,在夜空之中一闪而灭。

夏天翔从“九首飞鹏”戚大招所叫的那声“鲍师姊”之上,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这位自发婆婆,正是在祁连山雪峰冰洞之中闭关多年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他不由越发心惊,暗忖十二月十六日的黄山天都大会,是点苍、罗浮、武当及昆仑、峨嵋、雪山等六偷约,祁连、少林两派,并未牵涉恩仇。即令祁连派意欲观光,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尽驱派中高手,倾巢远出。

其中用意,着实极费猜疑。夏天翔正在反复思忖之际,西南方一条人影,业已电掣而至。

人影身形现处,是位身材长瘦、斗鸡眼、八字眉、驴脸厚唇,穿着一件月白麻布长衫,鬓边并还一边挂有一串纸钱,随风往后飘起,活脱脱地,绝似传说中的丧门吊客模样。

“九首飞鹏”戚大招沉声问道:“焦五弟怎的此刻才来,难道……”

那位形似吊客之人,恭身怪笑说道:“启禀掌门人,焦乾已在这伏牛山中的一处古洞之内,发现金鹏遗骨。”

戚大招闻言,怒容全混,大喜问道:“焦五弟,那只金鹏遗骨左近,有没有我们所需之物呢?”

“辣手丧门”焦乾得意异常,大笑说道:“小弟便为采摘此物,才致迟来,不过因土壤气候的关系,可能要比昆仑所产灵效稍逊。”

说完,方自伸手怀中,意欲取甚物件,那位“白头罗刹”鲍三姑突然向焦乾摇手相拦,沉声说道:“左近现有外人,焦五弟慎勿泄密。”

夏天翔正在聚精会神地要想看那“辣手丧门”焦乾伸手怀中,究竟取甚物件?突然听得鲍三姑此语,不禁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可能藏身不住。

“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吃惊程度比夏天翔更甚,怒叱一声,与佟巨、吴荣、焦乾等,八手同挥,每人弹发两朵九幽磷火,向崖壁暗处及周围草树之间,疾射而出。

因这峰脚周围地势不小,祁连诸人又是并无所觉,盲目乱发,以致八朵九幽磷火均未打中夏天翔,但那九幽磷火沾树烧树,沾草烧草,甚至沾上山壁,还要烧得石头“滋滋”作响的厉害程度,却看得夏天翔心底生寒,眉峰紧聚。

“九首飞鹏”戚大招因自己功力极高,既未听得有人潜至左近,所发九幽磷火又未逼得对方现身,不禁颇含疑惑神色地向师姊鲍三姑看了一眼。

“白头罗刹”鲍三姑冷笑连声,伸手向戚大招身后的地上一指。

原来夏天翔身后的崖壁有一缺口,此时月光恰好自缺口之外斜射而下,致将夏天翔的身形,连同隐身其间的大堆藤蔓,一齐映在“九首飞鹏”戚大招身后。

戚大招回身一看,不禁浓眉高挑,怒声狂笑,夏天翔知道无法再藏,索性一式“飞鹰攫兔”,在崖壁间微一点足卸力,再转化“雁落沙汀”,飘然着地。

夏天翔身形才一落地,“铁面鬼王”佟巨、“阴司笑判”吴荣及“辣手丧门”焦乾,立即足下微滑,分东西南三方,把夏天翔圈在其中,各聚神功,待命下手。

夏天翔明知情势险恶,这五人之中,倘若单打独斗,自己或可与佟、吴、焦等勉力一拼,但绝非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及那“白头罗刹”鲍三姑之敌。何况他们形踪诡秘,似是有甚极大图谋,突为自己撞破,更必不肯轻易放过。

心头虽知不妙,但忽然想起恩师“北溟神婆”皇甫翠平日所谆谆相嘱的“安时莫怠,危时莫馁”之语,遂根本不管那虎视眈眈、围在身外,欲向自己下手的佟巨、吴荣及焦乾等三人,只微定心神,对着那位与“白头罗刹”鲍三姑并肩立在北面的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略一抱拳,傲然发话说道:“武林未学夏天翔,参见戚老前辈,并请勿误会……”

话犹未了,“九首飞鹏”戚大招已用手中那根上铸九只展翼飞鹏、重达百五十斤的奇形钢拐,“叮叮”点石,溅起无数火星,神态冷然地摇头说道:“隐身探秘,是武林中最忌之事,你既不必解释,我也不必多问。”

说到此处,突然巨目一张,凶光四射,厉声叫道:“佟三弟,吴四弟,焦五弟,你们还不施展九幽磷火,超度这位夏朋友早登仙境!”

“铁面鬼王”佟巨、“甲司笑判”吴荣及“辣手丧门”焦乾,齐齐冷哼一声,“刷刷刷”,每人弹出三朵九幽磷火,全作品字形,先后不一的,向夏天翔冉冉飞到。

这九朵九幽磷火,慢说全中,就算中上一朵,夏天翔也将被烧得骨化形销。何况祁连派中人物,对于发放这种独门暗器,更有特殊手法。九朵绿荧荧的九幽磷火,自东、南、西三方分袭,快慢高低,均有参差,躲得了东,躲不了西,即令极为勉强躲过后发先至的东、西两方,也必伤在南方先发后至的三朵九幽磷火之下。

故而对于这种令人既不能接,又不能躲的诡辣霸道的打法,祁连派称之为“三才九宫催命火”,任凭对方是何等盖世英雄,只要困在核心,被祁连派中人物占了三才方位,便万死一生,决无幸理。

但夏天翔人既聪明胆大,奇遇又多。一听“丸首飞鹏”戚大招不容分辩地变脸发令,便把自己身边两桩武林异宝一齐准备妥当,右掌中握的是“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赠的“红云蛛丝网”,左掌中却扣着恩师“北溟神婆”皇甫翠威震八荒的“乾天霹雳”。

东南西三方的九幽磷火一发,夏天翔身形摹然电转,施展一式“旋风舞叶”,手中洒出一片红云,把九朵九幽磷火,齐齐网住。

这种变化,委实大出祁连派在场的五名顶尖高手意外。“九首飞鹏”戚大招浓眉一剔,目光注定夏天翔右手所提尚有一二朵九幽磷火在其中闪烁,但亦眼见即将灭去的“红云蛛丝网”,讶然问道:“你是‘天外情魔’仲孙圣门下的弟子?”

夏天翔初试“红云蛛丝网”,见果然灵效异常,不禁心头狂喜。听完“九首飞鹏”戚大招问话后,俊目一翻,正待应答,那位“白头罗刹”鲍三姑却阴恻恻地向戚大招说道:“掌门人,我们计议之事,不宜被外人听去,以免传扬江湖,多生是非。故而他便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弟子,也应除掉。‘红云蛛丝网’虽能克制九幽磷火,难道还能挡得住你手中这根重达百五十斤的九鹏展翼钢拐么?”

“九首飞鹏”戚大招被师姊“白头罗刹”点明利害,暮然厉声狞笑,身形疾如电闪、轻似云飘地欺近丈许,手中九鹏展翼钢拐“呼”的一声,带着从所未见的极劲拐风,向夏天翔拦头猛砸。

戚大招身为祁连派掌门人,一身绝艺,几臻化境,加上蓄意击毙夏天翔灭口,故而这当头一拐,是他所创“飞鹏拐法”中一招“展翼垂云”的绝学,不但开山劈石,威猛罕涛,并还隐蕴无穷变幻。

夏天翔凛于对方是一派掌门身份,又经“凌波玉女”柴无垢事先告知“九首飞鹏”戚大招在当代八大门派的掌门人中武功亦属佼佼,自然对之不敢丝毫傲慢,更因九鹏展翼钢拐份量太沉,再加上戚大招以绝世神力,蓄劲当头猛砸,遂不像对付普通敌人般撤出自己的独门兵刃三绝钢环接架,只是身驱疾若旋风,左右回环,接连三转,然后夭矫如龙地足下换位移形,刹那间闪退八尺,逃出对方锐啸摄魂的杖风以外。

戚大招的那根九鹏展翼钢拐尚离夏天翔头顶尺许,突见对方以一种极为诡妙灵奇的身形步法,业已闪退七八尺外,遂满面惊讶神色,顿腕卸劲,停止下砸之势及所藏一切变化,把那根重达百五十斤的九鹏展翼钢拐轻轻撤回,横在手中,愕然注目夏天翔。

这等雷霆万钧的猛烈招术,发时困难,收时更难。夏天翔见戚大招收势卸劲如此轻妙无形,不禁更知对方果然名不虚传,功力绝世,心头又是一阵惊然戒惧。

那位神态阴森、站在崖角暗影中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也似乎意外地咦了一声,低低说道:“这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天龙转’身法。这娃儿既会‘天龙转’,又复身怀‘红云蛛丝惭,到底是……”

夏天翔闻言,截断鲍三姑话头,剑眉双扬,高声叫道:“鲍三姑,你休管我是北溟门徒,还是情魔弟子,就算我是江湖中一介凡夫,你们祁连派也不应倚众逞凶,并以掌门人之尊,向人乱挥九鹏展翼钢拐!”

“九首飞鹏”戚大招被夏天翔说得脸上一红,口中嗫嚅难答,鲍三姑哼了一声说道:“若换平时,我们自然不会对你如此。但今夜却因你窥探本派重大秘密,岂可以常情相衡?……”

夏天翔卞等对方话完,便即怒声说道:“我不过来得凑巧,适逢其会,只听见‘辣手丧门’焦乾在伏牛山发现一个古洞内有金鹏遗骨而已。金鹏虽属罕见灵禽,但既称遗骨,不过是一具鸟尸,有何价值?又算得了什么重大秘密?”

戚大招想起自己的重大秘密果然尚未被夏天翔听去看去,遂偏头向鲍三姑低声问道:“我们对这姓夏的娃儿,究应怎样处置?能否放走,还是必须杀死?……”

夏天翔听得傲气腾胸地高声叫道:“谁要你放?我自己会来,便自己会走。”

“辣手丧门”焦乾阴恻恻地怪笑一声,说道:“若无掌门人令谕放你脱身,你走得了么?”

夏天翔双眼一翻,精光炯炯地凝注焦乾,傲然答道:“人贵自知,我年龄太轻,功力火候所限,决斗不过‘白头罗刹’鲍三姑及‘九首飞鹏’戚大招,但若与你这‘辣手丧门’或是‘铁面鬼王’、‘阴司笑判’个别相斗,还不一定是谁尸横就地,流血五步!”

“阴司笑判”吴荣冷哼一声,夏天翔对他怒目而视说道:“你哼什么?天下事有其利,便必有其弊,你们人多虽占便宜,但我捞起本来也比较容易,而且还不止一个!”

“白头罗刹”鲍三姑冷然叫道:“小娃儿,你这条小命的生死尚在我一念及掌门人的一语而决,怎的犹自狂言无忌?”

夏天翔喝道:“鲍三姑,谁是狂言无忌?你既然认得出‘红云蛛丝网’及‘天龙转’,怎的认不出我这枚东西?”

这时那被“红云蛛丝网”网住的九朵九幽磷火均已消灭,夏天翔遂收起“红云蛛丝网”,改把左掌中的“乾天霹雳”托在右掌,举以相示。

一来那枚比人拳略小、墨色球状的“乾天霹雳”,看去太不起眼,二来祁连派诸人谁也想不到“北滇神婆”皇甫翠与“天外情魔”仲孙圣毕生心血所炼,号称一刚一柔,威震乾坤的武林至宝,竟会都在夏天翔身上出现,不由一个个深蹙双眉,均未答话。

夏天翔狂笑一声道:“我这‘乾天霹雳’一发,至少要把你们五人以内震死三人。岂非不但足能捞回本钱,并还有利润可赚?”

如今弄得最窘的,却是“九首飞鹏”戚大招,他对这眼前局势,真有点进退两难,不知怎样处置才算妥当。

“白头罗刹”鲍三姑也默不作声,心中兀自盘算夏天翔所持的那枚“乾天霹雳”,是否真是功能震山摧岳的北溟神山镇山至宝?

夏天翔见状知道自己大概已可仗着师门至室的威力,在这极端险恶的情势之下安然脱身。遂剑眉双扬,满面傲色的向着“阴司笑判”吴荣所守的东方,缓步走去。

“阴司笑判”因掌门人戚大招尚未下令放行,自己职责攸关,遂一横手中铁笔,红袍微飘,闪身阻住夏天翔的去路。

夏天翔眉腾傲气,国射奇光,丹田凝劲,贯注双掌,正待一斗这位“阴司笑判”,突然听得身后“叮叮”连响,“九首飞鹏”戚大招郁怒满怀,用九鹏展翼钢拐点地,厉声叫道;“吴四弟,今夜且让他去,但江湖若再相逢,不剥下他一层人皮,也要砍下他一条大腿。”

“阴司笑判”吴荣听得掌门人有令,方一收铁笔,让夏天翔通行,但口中却狞声笑道:“夏朋友可曾听见祁连派掌门令谕?今后务宜多走东南,少走西北,尤其是到祁连。否则便须特别小心你那一身人皮,和两条大腿!”

夏天翔本已飘身走出重围,但听得吴荣的最后两句话儿,却突然止步回头,又复纵到戚大招身前,朗然问道:“你是堂堂一派掌门,敢不敢与我打个赌儿?”

“九首飞鹏”戚大招对夏天翔的胆气豪情,着实暗暗心折。目光略一打量对方,蹙眉问道:“打甚赌儿?怎样赌法?”

夏天翔笑道:“我要赌的就是你方才所说的砍下一条大腿之事,因为我看出‘阴司笑判’吴荣及‘铁面鬼王’佟巨煞星高照,晦气临头,定在一年以内,会被人砍掉一条大腿b”

佟巨及吴荣闻言,不由气得各自发出一声厉吼。

夏天翔摇手笑道:“我这相人之术极灵,你们不必鬼叫,最好多加小心。倘若一年以内,你们两人仍能各自保存两条大腿,我便把‘红云蛛丝网’双手奉送。”

戚大招哪里会信对方所言?刚刚点头答了一个“好”字,夏天翔又复说道:“但他们两位倘若在一年以内遇上飞灾,加起来不够四条大腿之时,又待怎讲?”

戚大招被夏天翔激得郁怒难禁,厉声答道:“真若如你所言,你便要我这九鹏展翼钢拐,戚大招也照样奉送。“夏天翔摇头笑道:“你这根九鹏展翼钢拐,重达百五十斤,我既不会‘飞鹏拐法’,更没那大膂力施展,要它何用?”

戚大招越发怒道:“只要你能赢这场赌约,任凭需索何物,戚大招无不应命?”

夏天翔眼珠一转,灵机忽来,微笑说道:“我输了便送你‘红云蛛丝网’,你输了便把那匹‘千里菊花青’送我好了。”

“九首飞鹏”戚大招雄才大略,胸怀壮志,哪里会相信夏天翔这种臆度之语?何况深知“铁面鬼王”佟巨及“阴司笑判”吴荣的一身软硬轻功,均系当世武林中一流身手,尤其吴荣更工于心计,刁狡绝伦,岂易被人暗算?遂冷哼几声,点头应允。

夏天翔兴匆匆地回身走去,暗想“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用打赌之法赢了“商山隐叟”的一匹青风骥,自己倘若也能赢得“九首飞鹏”那匹千里菊花青,岂非妙事?

因为分明记得在荆门山绝顶,“峨嵋四秀”中年龄最长的秀朗道姑曾向自己保证,必在一年以内,设法砍下佟巨或吴荣的一条右腿,再向“天涯酒侠”慕无忧报复。“峨嵋四秀”自视绝高,言出必行,除非祁连派中人物整年都像今夜这等成群结队,佟、吴二人只一走单,冤家路窄,遇上存心寻他们晦气的“峨嵋四秀”,则怎会逃得出她们那变化巧妙、威势强大,并可借力归元、生生不息的“四象追魂剑阵”?

思念方了,背后突起一声忿怒已极的狞厉怪啸及一片摄人心魂的金石交击的巨响,夜色沉沉之下,并有无数火垦,四溅飞射。

原来那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生平高狂骄暴,对他门派中人,颐指气使已惯,哪里受过今夜这等顶撞讥嘲?偏偏又顾忌那枚“乾天霹雳”,致对夏天翔无计可施。盛怒难遏之下,挥起九鹏展翼钢拐,生生砸裂崖角一块千斤巨石,聊作泄愤。

夏天翔对于身后这等惊天动地的巨响,竟仿佛未曾听见似的,连头都不回,青衫飘拂,缓步走往来时之处,但心头却在极度怀疑、盘算二事。

第一件事是自己与祁连派内这五位煞星闹得如此天翻地覆,“凌波玉女”柴无垢怎未闻声赶来?这位柴姑姑是往东南方去会何人?会不会又遭遇到什么艰危险厄?

第二件事则是祁连派这等高手尽出、劳师动众,难道仅仅是为了寻找一个中有金鹏遗骨的古洞而已?这算得了什么重大秘密?怎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上再主张要把自己杀掉灭口?

反复思忖之下,夏天翔认为“凌波玉女”柴无垢既然至今尚未见,则定已遭遇困难。自己不应如约到那峰腰古树之下等她,而应赶往她所去的东南方面加以接应。

至于祁连派把发现金鹏遗骨古洞之事看作重大秘密一节,夏天翔则判断为洞中若无罕世灵药,便有神剑仙兵等武林中人视如拱壁的前古异宝。

他这第二个判断,完全错误,而第一个判断,却完全正确。但“凌波玉女”柴无垢所遇的艰难困厄,若等夏天翔此时方往驰援,则早已茹恨埋忧,永沦孽海。

原来柴无垢这等冰心玉骨的高做侠女,轻易不会对人钟情,但既已钟情,却又必会尽力做到地老天荒,此情不二。

故而纵然柴无垢容貌曾被“龙飞剑客”司徒畏用紫焰神砂所毁,并又在岷山回头峰前,亲眼见到司徒畏移情别恋,对“桃花娘子”靳留香那等亲呢迷恋,却仍然心未全灰,企求寄望于圣洁无边的蔷薇愿力,能使自己与司徒畏缺月再圆,残花重好。

西北方升起九朵九幽磷火,东南方却传来三声“龙飞剑客”司徒畏昔日与自己约会的弹剑暗号,“凌波玉女”柴无垢遂命夏天翔往西北方去探听祁连派集众聚会的秘密,自己却奔向东南,要看看司徒畏怎又突邀自己相见?

弹剑之声是发自东南方十来丈外的一处浅谷之内。“凌波玉女”柴无垢才到谷边,便看见那位俊美滞洒、风神英挺的“龙飞剑客”司徒畏,在谷中负手卓立。

柴无垢瞥见这位昔日与自己山盟海誓、情深爱重之人,心头自然而然地立觉奇酸,一双妙目之中,珠泪盈盈,凄然欲滴。

但柴无垢生性高做,心中虽对司徒畏尚有余情,表面却仍有所矜持,不愿被对方看出,勉强一定心神,纵身飘下浅谷,半空中并将盈眶珠泪,悄悄拭去。

“龙飞剑客”司徒畏见“凌波玉女”柴无垢纵落身前,半语未发,只把两道锐利的目光,凝注在她那片自额问下垂的覆面黑纱之上。

柴无垢见他仍是这副冷冰冰的神色,不由心头又是一阵凄凉,幽幽问道:“你弹剑传声,把我约来作甚?”

司徒畏冷冷说道:“我把你约来,是要告诉你,以后休要单单怪我移情负义,你也……”

柴无垢未曾听懂司徒畏语中含意,接口问道:“我也怎么样?你说话为何吞吞吐吐?”

司徒畏俊目一张,狂笑说道:“你也另外有了新结交的心上人儿,相陪相伴,以后切莫再向我缠绕不清,自找无趣。”

柴无垢知道司徒畏所说的自己“新结交的心上人儿”是指夏天翔,不由气得娇躯微颤,银牙紧咬,沉声叱道:“司徒畏,你休要妄肆雌黄地含血喷人。他是后辈,叫我‘姑姑’……”

司徒畏不等柴无垢话了,又是一阵狂笑说道:“姑姑,姊姊,妹妹,哥哥,无非俱是些拿肉麻当作有趣的称呼掩饰而已。你们同往四川岷山,进入金玉谷,参拜蔷薇坟,夏天翔并对我装作与你不识,又复孤男寡女,万里偕行,其中难道还会清清白白?”

柴无垢委实被司徒畏气得珠泪泉流,自覆面黑纱之中,忍不住滚滚而落。

冤屈、气愤、伤感、痛心等恼人情绪交集之下,颇思举掌自尽。但忽然想起掌门师姊冰心神尼平素对自己的期许爱护之深,十二月十六日又有黄山天都大会,需人为助,自己如若为情自杀,未免有点愧对师姊,何不干脆从此斩断尘缘,等黄山会了,求师姊剃去三千烦恼丝,贝叶金经,皈依我佛?

柴无垢正在尘念渐消,禅念渐萌之际,谷中突然拂过一阵山风,把她覆面黑纱吹得略微飘起。

“龙飞剑客”司徒畏瞥见柴无垢覆面黑纱之下,仍是昔日的绝代容光,不由讶然问道:“你颊上的紫焰神砂伤痕竟痊愈了么?”

柴无垢想起上次他用紫焰神砂暗害自己之事,不禁又是一阵痛乙,索性伸手揭去面纱,冷冷说道:“我这颊上伤痕,便是蔷薇使者亲到大雪山玄冰原、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处弄来半朵朱红雪莲,又命那位夏天翔贤侄寻见一钵神僧,求得一滴千年芝液,再由‘商山隐叟’赛韩康合药调治,才告痊愈。你昔日下此毒手,今日又出此污言,倘若尚存半分天良,岂不应该羞煞愧煞?”

“龙飞剑客”司徒畏目光盯住柴无垢业已恢复绝代容光的玉颊有顷,突然长叹一声说道:“你只怪责我负义薄情,却不知我别有难言隐痛。总之,点苍、罗浮两派夙怨太深,绝非你我区区微力所能化解。你且打开这只金盒看看,或可明白大概。”

话完,伸手入怀,摸出一只大约三寸方圆的八角金盒,向“凌波玉女”柴无垢递了过去。

柴充垢听司徒畏如此说法,不禁愕然接过金盒。

只见这只八角金盒通体花纹,雕镂极工,遂慢慢揭开盒盖,想看看盒中藏的是什么关系点苍、罗浮两派恩怨之物?

谁知盒内竟空无一物,仅仅腾起一股谈淡香气。而柴无垢在鼻中闻见这股淡香以后,脑际略晕,颓然昏倒。

司徒畏俯身拾起那只八角金盒,在其中添了一撮药未,揣回怀内。然后目注昏倒在地的柴无垢,狞笑自语说道:“贱婢一向高做倔强,守身如玉,不肯随我共效于飞。上次因有靳留香暗中监视,才只得仅用紫焰神砂,毁去容貌,未便借机消受,一偿夙愿,今夜却是天赐良缘,等我尽情享受一番以后,仍用紫焰神砂将你容貌二度毁去。倒看那蔷薇使者能有多大的蔷蔽愿力,再替你去找第二朵朱红雪莲及第二滴千年芝液,”

说完,满面淫邪的笑容,刚刚走向柴无垢,俯身欲加轻薄之际,突然似有所觉,微一倾耳凝神,赶紧飞起一足,把个“凌波玉女”踢得接连两个翻滚,隐入深草之中。

果然“龙飞剑客”司徒畏方始掩饰完毕,谷口便飘落一条人影,正是那位“桃花娘子”靳留香,色舞眉飞,好似满面春风的模样。

司徒畏心中颇觉靳留香来得扫兴,但表面却仍含笑相迎,柔声问道:“香姊,你不是与‘辣手丧门’焦乾同去寻那鹏尸古洞,怎又突然来此?”

靳留香眉头送媚,眼角含情,向司徒畏荡笑连声说道:“我特意赶来,让你高兴高兴。”

司徒畏误会靳留香语意,剑眉微整说道:“在这样的荒山野谷之中,风凄露冷之下……”

靳留香伸出右手食指一点司徒畏额头,俏声骂道:“死冤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来告诉你,那鹏尸古洞业已被我和焦五哥凑巧寻得。”

司徒畏大出意外,惊喜问道:“你与焦兄居然寻到了鹏尸古洞,洞中可如传说所云,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靳留香媚笑连声答道:“有,有,有!不过土壤气候两皆悬殊,在灵效威力方面,可能要略微逊色而已。”

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一样小小的物件,递与“龙飞剑客”司徒畏。

司徒畏接过手中一看,点头笑道:“果然正是此物,至于灵效威力稍逊,却倒无妨。这一趟伏牛山总算未曾白跑,终于实现了我大师兄铁冠道长与你二师兄‘九首飞鹏’两位掌门人的雄心大愿……”

话方至此,突见“桃花娘子”靳留香桃腮带笑,媚眼如丝地瞟定自己,银牙微咬下唇,知道她已动春情荡意,遂假意执着靳留香一双玉手,含笑说道:“香姊,我方才看见你二师兄戚大招以祁连掌门人身份弹起九朵九幽磷火,似在聚众议事,香姊是立刻就去,还是先与我温存温存……”

靳留香闻言,不等司徒畏话完,便即银牙一咬,无可奈何地皱眉说道:“我们只一温存,便非到天光大白不可,未免在掌门师兄之前不好交代。鹏尸古洞既得,东西又已到手,明晚当可无事,再和你好好亲热亲热便了。”

说完,又向司徒畏问道:“我方才是经行一条峡谷来此,两侧都是高峰,故而未曾看见九幽信火,你所见信火是在何处弹起?”

司徒畏明明看见“九首飞鹏”戚大招的九朵九幽信火是起自西北,却故意指得略微偏西说道:“我也朱曾十分注意,大概不在西方,便在西北。”

“桃花娘子”靳留香哪里想得到“龙飞剑客”司徒畏在和自己情热如火之下,尚欲于”凌波玉女”柴无垢身上偷尝禁果?遂凑过脸儿,与司徒畏亲了一亲,并在他肩头轻轻啃了一口,才口转娇躯,纵上浅谷,向着正西方疾驰而去。

司徒畏在目送靳留香的身形消失以后,又复略候片刻,见无其他动静,方得意一笑,自语道:“你虽奇淫极荡,足令人蚀骨销魂,但毕竟是败柳残花。司徒畏好容易才有这等良机,怎肯不换换口味,领略领略柴无垢这朵白壁无暇的娇花嫩蕊?”

一面自语,一面转身走向草丛,但走到柴无垢被自己踢得昏睡藏身之处、不禁目瞪口呆!哪里还有这位已为自己用药迷昏、失去知觉的“凌波玉女”的半丝踪迹?

草丛近在咫尺,慢说柴无垢不会自行醒转,就算药力失效,她只一行动,便会立为自己发觉,怎的却如鬼魅一般,突然隐遁?

“龙飞剑客”司徒畏疑云满腹地细搜附近草丛,依旧毫无所获,不由越发疑神疑鬼。青芒剑霍地出鞘,意欲搜尽这片浅谷,倒看柴无垢是否能胁生双翼,飞上天去?

但他才一提气纵身,扑向距离最近的一堆嵯峨怪石,耳边突然听得一种奇异的语音道:“天……良……何……在……?“这“天良何在”四字,听在司徒畏耳中,宛如晴空霹雳,震得他心神皆悸。但在实质方面,却又虚幻缥缈,似有若无,根本听不出话音发自何方?及发话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司徒畏先是出了一身冷汗,跟着便剑眉双剔,惊疑愤怒,全集心头。暗想自己号称“点苍第三剑”,在当代武林中也算响当当的一流名手,这是何人,敢用甚诡计,装神作鬼地戏弄自己?

越想越觉盛怒难遏,青芒剑向前一穿,冷森森精芒腾处,身随剑走,展开点苍派绝顶轻功“游龙身法”,在这片浅谷内的怪石之后、草树丛中及任何足以藏人的所在之间,捷如电闪地巡口搜索。

说也奇怪,那声“天良何在”本来一闻即歇。但司徒畏身形这一展动,这句话竟也絮絮不休,并由无形转成有形,司徒畏到南,语音在北,司徒畏到北,语音在南,任凭这位点苍第三剑司徒畏展尽轻功,循声追扑,却始终慢人一步,刹那问这条浅谷以内的南北东西各面,全发出义正词严的责询之声:“天良何在?”

“龙飞剑客”司徒畏弄得通身汗下,盛气渐平,知道自己一身武学,委实不足与这既似鬼魅,又如仙佛的语音抗衡,遂借着向西北追扑之际,蓦然一长身形,斜飞四丈,纵上谷口。

足尖刚沾谷口山石,谷中传来“笃笃笃”三声木鱼轻响,但司徒畏听在耳内,竟又如闻震耳焦雷般支持不住,心头狂跳,脚下一软,几乎竟自坠落谷中,赶紧勉强定神,吓得心胆皆裂,鼠窜而去。

司徒畏一走,谷中也恢复了一片平静,未见有任何事发生,更未见有任何人走出。

等到夏天翔仗着胆大心细,及“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赠“红云蛛丝网”与师门至宝“乾天霹雳”的威力,自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那根九鹏展翼钢拐暨祁连派独门暗器九幽磷火之下,侥幸得脱重围,赶至此间,也已寻不见他那位柴姑姑的踪影。

夏天翔见“凌波玉女”柴无垢突告失踪,自然颇为悬忧。遂在这伏牛山穷搜三日之久,想搜出一些蛛丝蚂迹。

搜到第三日夜间,方向正属西南,地点则是一条幽深绝涧。

这条绝涧之中,堆满乱石,极为难行。夏天翔因柴无垢那高身手;竟会突告失踪,未免太怪,遂越是见到怪异之处,便要穷幽尽探。

涧到尽头,是一片石壁,但这片石壁不像平常那等一平如砥,却极为凸凹参差,颇似由无数乱石所砌。

夏天翔觉得这片石壁形式太以怪异,遂仔细攀登搜索,果然发觉石壁之上有一洞穴,但已被人合力弄来一块巨石堵死。

好好的天然洞穴,欲加堵塞,其中自然大有秘密,夏天翔想到“辣手丧门”焦乾所说的鹏尸古洞一事,遂费尽心力把那堵洞巨石弄开一条隙缝,然后施展“缩骨神功”,钻入洞内。

洞内路径颇为曲折崎岖,但几经转折以后,眼前忽然一亮,好似山腹突然中空出十余丈方圆,天上明月的清光自四壁无数大小宽狭不一的石孔之中射入,形成一幅光影纵横交织、极为灵奇诡丽的景色。

这十数丈方圆,并非石室,只是空空山腹之中的一个大洞,洞中赫然横陈着一具已死巨鸟的庞大白骨。

鸟骨入目之下,夏天翔自然立知此处正是祁连群凶认为绝大秘密,不愿泄漏讯息的鹏尸古洞。

但夏天翔身临其境,不禁有两宗疑念起自心头,暗地思索。

第一宗疑念是山腹空空,除了这样一具金鹏遗骨以外,别无余物,为何会被祁连群凶看得那等重要呢?

第二宗疑念是遗骨已然如此巨大,则这只金鹏的生前形状必更惊人。这等巨乌,怎会进入这山腹之内?

因金鹏遗骨左近尚有不少大小碎石,遂使夏天翔先对第二宗疑念有了推断。认为当地可能在昔日发生过一次自然巨变,倒岳崩山,才形成这洞中乱石纵横,及石壁石洞的怪异模样;而这只倒霉的金鹏,也正好下洞饮水,遂被活埋在山腹之内。

夏天翔觉得自己这种推断颇为合理,遂引起兴趣,准备对第一宗疑念,也复详加研判,求得解答。

“但得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夏天翔反复细察之下,终于看出鹏尸腹际的几块乱石异常松乱,其间并微有断折根须,似是有人自这土石混杂之中,挖走了一株植物。

被武林人物视如珍宝的植物,无非灵芝、何首乌以及其他能够疗治重伤、祛解奇毒的罕世灵药等,故而夏天翔有了这宗发现以后,反倒爽然若失、认为祁连群凶只是在这洞内获得一株灵药异草,而不曾猜到其中居然蕴有能使整个武林血雨腥风、天翻地覆的阴谋毒计。

夏天翔心头两桩疑念均已得到解答以后,遂拟出洞继续搜寻“凌波玉女”柴无垢的下落。

才一转身,忽在满地黑白纵横的月光石影之下,发现一片色呈淡红、形作三歧的奇异树叶。

夏天翔俯身拾起,反复一观,暗想这片奇形树叶,定是被祁连群凶掘走的植物所有,不如将它带走,异日持向“天涯酒侠”慕无忧那等学识经验均极广博的老前辈们请教一番,岂不便可知道鹏尸之下所生长的究竟是株什么名贵植物?

一面思索,一面把那片三歧红色树叶仔细揣入怀中,但走到洞口时,却不禁惊得夏天翔口呆目瞪。

原来自己费了无穷心力,才移开少许,施展一缩骨神功”进入洞内的那块封洞大石,如今已被人无声无息地移在一旁,已可从容出入。

越是这种情形,夏天翔越是不敢轻易出洞,伸手取起一块山石,先行微一顿足,将山石脱手掷向洞外,然后才凝足真气,双掌护胸,一闪而出。

他空自紧张半天,洞外哪里有人向他暗袭?夏天翔再细看封洞巨石,估计重逾千斤,能够将其随意移动,已属罕世奇闻,更使自己在洞内毫无所觉,则这移石之人的武学程度,岂不比恩师“北溟神婆”皇甫翠还要高明几许?

奇诧良久,他只得惘然举步,但走出数十丈后忽有所悟,霍地转身赶回,远远瞥见,果有一位身穿灰色长衣之人,业已又将那块巨石推回原处,仍旧把洞堵死。

夏天翔尚在三十丈外,灰衣人便已发觉,身形一拔七丈有余,施展出武林中罕闻罕睹的绝世神功,在石壁问略微点足借力,宛如平步蹑虚般凌空直上。

夏天翔惊佩交集地提气高声叫道:“老前辈请留贵步,容夏天翔拜谒请教。”

灰衣人毫不回头,依旧栩栩若仙地悠然举步,等到夏天翔再度赶到洞口,对方身形早沓,只在石壁顶端,飘落一张柬帖。

夏天翔纵身接住柬帖,迫不急待地就在空中一看,只见柬帖是张白纸,正反两面均有字迹,正面写的是:“柴无恙,霍可怜,玉有刺,琼多情。”

夏天翔不暇细思,身形落地,再掉转柬帖,见反面写着:“天都险,天荆凶,司徒善,司徒恶。”

这帖上正反两面的二十四个行书字迹,虽然含义不大玄奥,较为明显,但依旧令人极费思索。

夏天翔先自思付正面的字迹,觉得除了第一句“柴无恙”是安慰自己,告知“凌波玉女”柴无垢无恙以外,其余三句,恰好说的是“天涯酒侠”慕无忧在荆门山绝顶向自己所指出的那三名侠女。

“霍可怜”,不知是说“峨嵋四秀”中的霍秀姜身世可怜,还是现状可怜?

“玉有刺”,则分明指的是昆仑派掌门知非子的得意传人鹿玉如姑娘,身怀剧毒无伦的“天荆毒刺”,不可轻易招惹。

“琼多情”,则显见指的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温柔多情。

夏天翔细一玩味之下,猛然跳将起来,向壁顶提足内家真气,施展传音及远的功力叫道:“老前辈,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蔷薇使者’。”

话了以后,远远似有语音,夏天翔侧耳细听之下,不由剑眉双蹙,又觉略微扫兴。原来那语音只是自己话语的回声,心目中所猜的“蔷薇使者”,根本未曾回答半句。

至于反面的十二个字,若加推解起来,却是下六字难,上六字易。

“天都险”,可能是说武当、罗浮、点苍三派邀约昆仑、雪山、峨嵋三派,于十二月十六共聚黄山天都峰的一场大会,隐蕴无穷杀机,异常险恶。

“天荆凶”,则无疑是指武当涤尘、悟尘、浮尘三子中之丧命及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亦曾受其伤的“天荆毒刺”,极为凶毒,须加警惕注意。

但“司徒善”及“司徒恶”二语,却难于推解。因为、司徒”二字,自然是指与“凌波玉女”柴无垢情孽纠缠的“龙飞剑客”司徒畏,但善、恶却代表两种人品极端,司徒畏若善?则不恶。若恶?则不善。怎会一身兼集善、恶两字?

第六章:空山妙语

夏天翔半明白,半糊涂,半正确,半错误地猜究好久,终于也猜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心头疑云之上,再罩疑云,纳闷之中,深加纳闷,向伏牛山外,信步走去。

如今才是十月十一,距离黄山天都大会尚有六十余日,夏天翔时间充裕之下,自然准备随兴登临,览尽河南、安徽两省的胜迹。碧山红树,啸傲流连,听水看云,穷幽选胜,夏天翔走到豫、鄂、皖三省边境的大别山时,又有所遇。

他卓立一座峰头之上,正自纵目远眺,胸怀旷逸之际,忽见左右双方邻峰均现人影,齐向对面一座插天高峰赶去。

人影并不足奇,奇的是速度太快。左边一条玄衣人影,已如行云流水,电掣星驰,但比起右边一黄一白两点快得几到目力难辨程度的身影之时,却又深有未逮。

夏天翔有此发现,不禁好生惊讶,暗付大别山中,何来这多绝世高手?慢说右方那黄白两条身影,快得宛如飞虹闪电,几非人类所能;就是左方玄衣人影的轻功身法,也似高出自己之上。但左右邻峰,均距对面高峰稍远,自己所立之处,则近出甚多,只要超越一条中横深涧,便可到达。

夏天翔年轻好事,心念既动,立即驰下峰头,寻了处山涧最窄所在,蓦然一式“神龙渡海”,借着疾驰余势,窜出六丈三四,身形凌空再一屈伸变化,并以对崖向外斜长的古松横枝,微一借力,便轻轻落足于那座高峰的腰际。

他在对崖纵目,瞥见玄、黄、白三条人影齐扑此峰,但身临其境,却除了松风流水、碧藓苍崖之外,一无所闻,一无所见。

夏天翔看出这座峰头非但峻拔干云,周围地势亦广,要想在这大一座山峰之间寻觅那玄、黄、白三条人影,似乎难易参半。

难的是不知那三条人影目的何在?只好信步所之,期于巧遇。易的则是对方既然那等急赶,必有要事,倘若起了任何争斗,或是其他变故,自己便可闻声而至。

果然世上诸缘皆凑巧,人生何处不相逢。夏天翔由峰腰直上峰头,刚行约三五丈远,崖角忽闻足音,一位清秀绝伦、年才十六七岁的玄衣少女,便自缓步转出。

这位玄衣少女对夏天翔并不陌生,正是荆门山所遇“峨嵋四秀”之中最年轻的也是剑法最好的霍秀芸姑娘,突然出现。

夏天翔见她来时那般急赶,如今却又这等缓步从容,不禁愕然凝立,一抱双拳,含笑道:“霍姑娘,荆门一别,不想又在此处相逢,可称巧遇。”

霍秀芸突见夏天翔,也觉大出意外,秀眉微挑,冷然答道:“巧倒真巧,你突然来此,是为了观光黄山天都大会,偶游大别山?还是与我目的相同,要想寻那藏珍古洞?”

她这未后的“藏珍古洞”四字,听得夏天翔心头一动,由藏珍古洞,联想到鹏尸古洞,再想到自己在鹏尸古洞以外所获柬帖之上的“霍可怜”之语,不由向霍秀芸多看两眼,只觉得这位姑娘,果然在清丽绝俗的风神之中,略含楚楚之状,极惹人怜。如此容貌加上这好武功、若非湖南九疑山惊鸿一瞥的那位姑娘始终系住自己的情思,这位峨嵋第四秀,岂不也是足以吸引人刻意追求的绝好武林剑侣?

霍秀芸见夏天翔不答所问,一双俊目中的炯炯眼神,却老在自己身上脸上转来转去,不由低哼一声,怫然色变。夏天翔也微觉自己失态,俊脸一红含笑问道:“霍姑娘为何生气?你是不是要想和我打架?”

霍秀芸冷然答道:“现在我不和你打,将来却定和你打,我们不是已经约好了时间地点?”

夏天翔哦了一声,点头笑道:“对对对,时间是在明年五月二十,地点是在峨嵋金顶。”

说到此处,忽然又向霍秀芸含笑问道:“霍姑娘既然不想和我动手,方才为甚满面怫然怒色?”

霍秀芸不便说是怪夏天翔目光死盯自己,只得柳眉双扬答道:“我问你的话儿,你为何不答?”

夏天翔因在这刹那之间,心头已思绪如潮,以致闻言微愕,不知霍秀芸话意何指?

霍秀姜又好气又好笑地哼了一声说道:“我问你是偶游大别山?还是来寻……”

夏天翔恍然顿悟,接口笑道:“我是偶游此处,巧遇霍姑娘,不是寻甚藏珍古洞。”

话音至此,突然灵机一动,又向霍秀芸笑道:“霍姑娘,我虽不是寻甚藏珍,但或许能猜出霍姑娘要寻何物。”

霍秀芸意似不信地应声答道:“你猜猜看?”

夏天翔颇为得意地笑道:“你是不是要找一具飞鹏遗骨?”

霍秀菩听得失笑说道:“你简直不知所云。倘能收服一只活的飞鹏,倒还可骑它排荡风云,直上青冥。一具飞鹏遗骨,却寻它作甚!”

夏天翔起初以为祁连派群凶对发现鹏尸古洞之事,既视为重大秘密,则被他们在飞鹏遗骨之下掘走的那株生有三歧红叶的奇异植物,必系举世武林均相瞩目的灵药异宝,故而听了霍秀芸要找藏珍古洞,才加以如此猜测。

霍秀芸话了,夏天翔俊脸又是淡淡一红,搭讪笑道:“你所找之物,既不是我猜的飞鹏遗骨,却是什么奇珍异宝?”

这种关于至宝奇珍的武林秘讯,本不该轻易向人相询,霍秀芸被夏天翔问得柳眉微蹩,觉得答既不是,不答也觉不是。

夏天翔话音出口,才发现自己失言,但语发难收,只得索性笑道:“霍姑娘不要怪我交浅言深,夏天翔宁愿帮你相寻,并以我师门令誉担保,决不意图分润。”

霍秀芸淡然一笑道:“告诉你无妨,但我既不要你帮忙相寻,也不怕你意图分润,谁的机缘好,运气好,得到手中,便归谁有。”

夏天翔平素高傲无比,如今却被对方这个软钉子碰得剑眉双蹙,满面尴尬神色。

霍秀芸被他这副窘状逗得盈盈一笑,继续说道:“我听说这大别山刺天峰上的一处幽秘古洞之中,藏着一副‘护穴龙鳞’与一柄‘柳叶绵丝剑’。”

夏天翔哦了一声,霍秀芸见他这似乎不甚在意之状,不禁柳眉微扬,索性再加解释说道:“那副‘护穴龙鳞’共是三十六片,佩带在三十六处大穴之上,可避任何刀剑掌指之力;‘柳叶绵丝剑’则柔逾绵丝,锐能洞甲,卷之仅若银丸,放之光寒十步,均系三百年前中原第一剑客‘大别散人’所遗至宝,武林群豪梦寐难求之物。”

霍秀芸把这“护穴龙鳞”及“柳叶绵丝剑”夸赞一番,夏天翔仍未怎的动容,只是笑向霍秀芸说道:“倘若我找到‘护穴龙鳞’,你找到‘柳叶绵丝剑’,他日在峨嵋金顶交手之时,倒可试试这‘大别散人’所遗二宝,究竟谁强?是鳞能护穴,还是剑能洞甲?”

霍秀芸此时已对夏天翔敌视之心渐减,觉得这位倔强高傲的英俊少年颇为风趣,不由含笑抬头,恰好夏天翔也在看她,两人四道目光,遂告凌空互对。

夏天翔心中微微一震,霍秀芸却由于女孩儿家特有的羞涩矜持,双颊骤然飞红,螓着一低,香肩晃处,向峰头拔起三丈。

脚尖刚点崖壁突石,青衫飘处,夏天翔又已赶到身旁,霍秀芸不知是喜是羞,佯嗔说道:“我们但凭机缘,各找各的,你却跟我前来作甚?”

夏天翔朗然笑道:“这‘大别散人’遗宝之事,我本不知;就算找到,也必然送你,何必孤孤单单地分开作甚?”

夏天翔话不择言,无心隐寓双关,听得霍秀苔益发娇羞万状,玉颊通红、“飕飕飕”接连三纵,向右斜上方拔起几及十丈。

她这一娇羞,夏天翔才会过意来,觉得自己所说深有语病,也不禁脸上“刷”,的一热。

但霍秀芸只羞不怒,分明已有微情,夏天翔不由心中一荡。暗想可惜此女不是九疑山所见、自己为她远赴蔷薇坟、祈求蔷薇愿力之人,否则何必海角天涯……

念犹未了,对方业已接连上纵,夏天翔赶紧大展轻功,一式“蛰龙得雨”转化“海鹤钻云”,又复追近霍秀芸,低声笑道:“霍姑娘请恕我无心失言……”

夏天翔毕竟未历情场,缺乏应付女孩儿家的经验,这越描越黑的,再一点明,使霍秀芸更自奇窘不堪地咬牙叱道:“你若再信口胡言,休怪我立时拂袖而去,并连峨嵋金顶的那场约会,也一齐取消……”

霍秀芸说到此处,忽然发觉自己所说,语病更大,简直就像是一对情人的负气之语。夏天翔听得不由暗暗好笑,因见对方业已窘得几乎掉下泪来,遂赶紧岔开话头,笑着问道:“霍姑娘,我上次在荆门山绝顶仙人桥上,告诉你的话是虚是实?那位‘风尘狂客’厉清狂可曾到过峨嵋坤灵道院?”

霍秀芸立足峰壁间一片突出的平石之上,抬手微掠云鬟,让那劲急的山风,吹得所着的玄衣下摆猎猎作响,略定心神,方大大方方看了夏天翔一眼答道:一倘若你上次所言不实,使我们师姊妹四人星夜疾驰,平白赶回峨嵋,则我今天对你决不会这等客气,早就……”

夏天翔接口笑道:“早就什么?是不是早就让我尝尝你峨嵋剑术的滋味?”

霍秀芸见对方太以俏皮,妙目神光,方自一射,夏天翔又复问道:“那位‘风尘狂客’厉清狂既已到了坤灵道院,你们峨嵋派的传宗秘籍‘天玄剑谱’可曾被他抢去?”

霍秀芸应声答道:“那位‘风尘狂客’厉清狂虽然号称当世武林中三大难缠的人物之一,但我掌门师姊玄玄仙姥也非等闲。怎会轻易让他把本派传宗秘籍‘天玄剑谱’抢去?”

夏天翔想起“天涯酒侠”慕无忧曾告自己,“风尘狂客”厉清狂不愿与霍秀芸见面之语,遂又问道:“你们赶回峨嵋坤灵道观,是否曾以‘四象追魂剑阵’对付‘风尘狂客’厉……”

霍秀芸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摇头说道:“厉清狂忒也知机,我们师姊妹四人刚自坤灵道院前门赶口,他却自后门飘然而去。否则定然如你所言,要以峨嵋‘四象追魂剑阵’,会会这位名震武林的‘风尘狂客’。”

夏天翔闻言暗惊“天涯酒侠”慕无忧所言果然不谬,但不知“风尘狂客”厉清狂避免与霍秀姜相见之故,究竟何在?

这等隐情,除了深知底细以外,根本无法猜测。夏天翔因觉厉清狂既上峨嵋,决不会无为而去,遂含笑问道:“照你这等说法,厉清狂难道不曾与你们峨嵋派中人物交手?”

霍秀芸摇头笑道:“武功到了我掌门大师姊玄玄仙姥及‘风尘狂客’厉清狂的那等火候地步,除去互拼生死,交手实是多余。他只在坤灵道院中一块听经石上,与我大师姊各置蒲团,静静对坐了一日。”

夏天翔听出霍秀芸话中有话,微笑间道:“他们这等第一流当世名家,必不会白白对坐一日,是互相考较了一些上乘玄功?还是在那听经石上留下了什么足资纪念的雪泥鸿爪?”

霍秀芸似乎惊于夏天翔聪明过人,向他深深看了一眼,点头笑道:“你后面那两句话完全猜对,他们静静对坐了一日以后,互相微笑起身,厉清狂座下的蒲团居然完好无恙地平平陷入听经石内。”

夏天翔听霍秀芸话犹来了,遂接口间道:“你大师姊呢?”

霍秀芸毫不掩饰地应声答道:“我掌门师姊在内家玄功方面,确实尚微逊厉清狂半筹,她那座下蒲团尚有三四分许未能入石。”

夏天翔颇为佩服霍秀芸这种坦白无隐的光明态度,微笑说道:“武学一道,种类甚多,软硬轻功,拳剑暗器,师承各异,技有专长,你大师姊玄玄仙姥虽在蒲团入石的玄功方面略逊‘风尘狂客’厉清狂一筹,也许……”

话音至此,倏然而止,因为目光微瞥,看出霍秀芸根本未曾在听自己讲话,却抬头凝注右上方,似乎被近峰顶处的什么奇异景色吸引得一瞬不瞬。

夏天翔随着霍芸丢目光看去,只见右上方近峰顶处,是一片长约二三十丈、宛若刀劈斧削而成的平坦峰壁,壁上满长苔藓,碧油油的,肥滑异常,壁势上突下缩,颇为倾斜,显然再好的轻功也难援上这片奇形绝壁。

但这片绝壁的中央略上之处,却有一大不盈尺的黝黑洞穴。

夏天翔暗想霍秀芸怎的如此出神,难道以为这绝壁小穴就是贮有“护穴龙鳞”及“柳叶绵丝剑”的藏珍古洞?

看这洞穴的奇险难达形势,或有可能,但穴口过小,方圆不会超过八寸,便是身怀再好的“缩骨神功”,也无法进入洞内。

夏天翔方想到此处,霍秀芸忽然手指那绝壁小洞,向他叫道:“我方才似乎看到洞中白影一闪,这样小的洞穴,何人可以人内?”

夏天翔因自己身在对峰之时,曾无意瞥见玄、黄、白三条人影齐扑这座刺天峰。玄衣人是霍秀芸,黄白两条人影却始终未见,故而听得霍秀芸说是曾见洞中白影微闪,不由心中一动,也自凝目看去。

二人凝神片刻,并未见洞中有甚白影闪动,却听到一声宛若人言的奇异兽啸。

这声发自洞中的低沉兽啸方作,刺天峰顶突然发出一声洪厉慑人的怪啸相应,并在部片绝壁顶端出现一只约有大半人高、全身遍是金色长毛,似狒非狒、似猩非猩的人形异兽。

绝壁奇峰之间,实现如此怪兽,夏天翔、霍秀芸不禁相顾讶然。但夏天翔心中,兀自觉得这只金毛怪兽,怎的有点眼熟?

就在夏、霍二人讶然相顾之际,绝壁小洞之内突然伸出一只白毛茸茸的细小兽臂,向绝壁顶端抛上一只宽约六寸、长约尺许的扁平金色铁匣。

这只白色兽臂一现,夏天翔心头顿时恍然,暗道难怪自己觉得眼熟,原来就是在终南幽谷所见群兽奔避山洪时,被那匹神骏的青马驮在背上的小小白猿及金毛怪兽,也就是适才隔峰所见的一黄一白、快得出奇的两条身影。

夏天翔刚刚恍然顿悟,霍秀芸却失声说道,“我们机缘坐失,被人家捷足先得,那只扁平金色铁匣之内,定然藏的是‘大别散人’所遗防身至宝‘护穴龙鳞’。”

豆天翔见洞中白色兽臂虽极细小,但向上抛那扁平金色铁匣的手劲却显然极强,越发断定必是那只异种白猿,遂向霍秀芸微笑说道:“霍姑娘,我们只是机缘不属,不是机缘坐失。因为入洞取宝的,是只纯白色的极小猴子,若换我们,便费尽千辛万苦,援登绝壁,也无法进入那样狭小的洞穴之内。

霍秀芸被夏天翔驳得无话可答,佯嗔说道:“你怎么知道洞中是只纯白色的极小猴子?……”

话音未了,洞口又复飞出一粒银丸,被那壁顶金毛怪兽微伸巨掌,接在掌中。

霍秀姜摇头说道:“这粒银丸,大概便是传说中的‘柳叶绵丝剑’!”

夏天翔笑道:“‘大别散人’所遗二宝既已到手,对方定将出洞,你且看看是不是只纯白色的极小猴子呢??

霍秀芸方想问他怎会得知,但目光注处,不禁咦了一声,果见洞中钻出一只高才二尺、手臂长垂及地的纯白小猿,在那多好轻功均难上下自如、倾斜峭滑的绝壁之间,飞登而上。

白猿飞登绝壁顶端,先向金毛异兽掌中要过扁平金色铁匣,揭开匣盖一看,高兴得口内低呜,蹦了几下,然后交还铁匣,取过银丸,往外微甩,果然精光微掣,银丸展处,变成一柄宽如柳叶,长才二尺一二,并极其坚挺的奇形小剑。

夏天翔、霍秀姜看得正觉悠然神往,白猿突然左爪一捏剑诀,执剑右爪,往前一递一旋,震出三朵剑花。

霍秀芸越发惊奇叫道:“这是‘灵猿献果’及‘一剑三花’,难道这小猴子还会施展‘猿公剑法’?”

霍秀芸对这异种灵猿赞羡不已,夏天翔却在暗想兽且如此,主人定更高明,不知可有机缘一见?

绝壁顶端的小小白猿及金毛异兽听得霍秀芸赞叹之声,四只怪目向二人略一凝注,白猿似乎深含戒意,立使那柄“柳叶绵丝剑”还原成一粒银丸,欢啸连连地与金毛异兽化成一黄一白两点飞星,自绝峰侧面疾驰而下。

霍秀芸眼看两桩武林异宝均已成空,追既无及,何况即便能追,也不好意思与兽类争夺。不由目注那两点黄白飞星,怅然若失。

就在此时,空山寂寂之中,突然响起一阵银铃似的朗脆语声说道:“小白,大黄,你们懂不懂江湖规矩?常言道:‘无主之物,见者有份。’我只要‘护穴龙鳞’,还不快把‘柳叶绵丝剑’给那位姑娘送去。”

夏天翔、霍秀芸闻言不由相顾愕然,但那银铃似的语音一发,白猿及金毛异兽,立即在疾驰之下,止步肃立,静静听完以后,白猿遂把扁平金色铁匣,交与金毛异兽,驰往隔峰,自己则果然向夏天翔、霍秀芸所立的刺天峰上飞跃赶来。

霍秀芸因听出发话人的语音也是妙龄少女,眉头微蹙,向夏天翔低低说道:“这位姑娘是谁?既豢有如此能通人言的威猛灵慧的异兽,又这等慷慨大方,她真肯把那柄‘柳叶绵丝剑’送给我么?”

夏天翔目光凝望隔峰话音发处,低声答道:“这位姑娘的来历,我可能猜对,她一定是‘天外情魔’仲孙圣……”

话犹未了,霍秀芸接口嗔道:“你休要胡扯,‘天外情魔’仲孙圣是男人,这位姑娘……”

夏天翔也不等她话完,便即低声笑道:“你不曾把话听完,怎的便来怪我?我猜她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

话方至此,峰下白影电飘,那只高才二尺的小小白猿,业已赶到,右爪一伸,爪中托着一粒银丸,向霍秀芸递去。

如今近仅咫尺,二人方看清这只小猿周身的白毛又密又亮,隐泛银光,双臂极长,爪掌奇大,两只朱红的火眼,精芒四射,显系旷世罕见的通灵异种。

霍秀芸虽然极为想要那柄能够卷若银丸的“柳叶绵丝剑”,但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向一只猿猴爪中接取。

白猿见霍秀芸不肯接取“柳叶绵丝剑”,不由急得抓耳搔腮,无可奈何地怪啸几声。

夏天翔也向霍秀芸含笑说道:“你不要辜负这白猿的一番好意,他日把你们峨嵋山的特产异果采些送它,也就……”

刚刚说到此处,隔峰银铃似的语音再度发话,笑着叫道:“江湖人言,‘峨嵋四秀,未秀最秀’,怎的却如此忸怩,不够大方,一柄剑儿算得了什么?……”

霍秀芸听对方居然知道自己身份,不愿再落讥嘲,遂大大方方地自白猿爪中接过那柄卷成银丸的“柳叶绵丝剑”。

这时,银铃般的话音又复响起,曼声叫道:“小白,快点回来,我要走了。”

白猿睁大两只朱红的火眼,对夏天翔、霍秀芸略微注目,一声清啸,翻身倒纵,跃下峰壁,宛如银箭离弦般,直向邻峰脚下射去。

邻峰脚下的峡谷之中,缓缓驰出一匹神骏的青马,马背上驮着一位身御玄色披风的女子,那头金毛怪兽却跟在马后。

虽因距离过远,面貌光法辨清,但那副穿着,那匹青马,及那副窈窕身材,却令夏天翔看得心头“怦怦”乱跳,活脱脱就是曾在湖南九疑山匆匆一面,致使自己由心爱好、魂牵梦寐的玄衣少女。

夏天翔目注骑在青色骏马背上的玄衣女子惘惘失神之状,却引得霍秀芸自鼻中冷哼一声。

男女情感,就是这般微妙,霍秀芸哼声方出,突又发现自己这种举动颇为失态,不由玉颊微红,借以解嘲地,内劲微吐,掌中那粒银丸倏然展开,成了一柄宽如柳叶、长才二尺一二、精芒隐隐的奇形小剑。

果然夏天翔听得霍秀芸冷哼之声,惊愕口头,正待问故,却见她吐劲展剑,目光不由又为这柄“大别散人”的遗宝吸引。

正在霍秀芸意图试剑之际,那只小小白猿业已赶下刺天峰,电掣风驰地赶上青马,欢啸一声,凌空纵起,直向玄衣女子的怀中扑去。

玄衣女子玉臂微伸,把白猿接入怀中,跨下青马双耳竖处,“希聿聿”一声长嘶,四蹄翻飞,速度立即加快。

白猿一啸,青马一嘶,引得夏天翔猛然口头,气发丹田,运用内家传音及远的功力,高声叫道:“仲孙姑娘,暂留贵步。”

青马背上的玄衣女子闻言,缰绳微动,圈转马头,自鞍边取下一只形如巨螺之物,扣向唇边,笑声问道:“你是何人,怎知我的来历?”

夏天翔、霍秀芸起初确因玄衣女子那远传音,依然极度从容,声若银铃,双双惊佩对方功力太高,见状方知有物为助,但这形如海螺之物的制造精奇,自可想见。

夏天翔提气答道:“我叫夏天翔,仲孙姑娘所骑的马儿,是不是‘商山隐叟’赛韩康的青风骥,被你与他打赌赢得来的?”

玄衣女子哦了一声笑道:“原来你与赛韩康相识,怪不得能猜出我是仲孙飞琼,你叫我留步何事?”

夏天翔脸上一红,仓促间无词可对,只得随口叫道:“我觉得你太会打赌、想找个机会,也和你赌上一赌。”

仲孙飞琼闻言,又自鞍边取起一只长圆镜筒,往夏天翔、霍秀芸这面略微观察,仍以螺壳传音,娇笑说道:“连赛韩康盖世无双的宝马都输给我了,你还想和我打赌,不伯输么?”

夏天翔剑眉微轩,应声答道:“为什么会怕输?我曾在巫峡江边,朝云峰下,赢过你师姊‘巫山仙子’花如雪。”

这几句答话,听得仲孙飞琼也微觉愕然,略微思索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且在黄山再图相逢,那场十二月十六日举行的天都大会,你大概不会不去观光,如今我不搅你们的雅兴,黄山三十六峰的烟云缥缈之间,互践赌约,也就是了。”

话完,螺壳一收,青风骥再度昂首轻嘶,四蹄腾跃,刹那间,一人三兽,便自隐入丛林密莽之中。

夏天翔听出仲孙飞琼话中那句“不搅你们雅兴”,似乎误将自己与霍秀尝认作一双情侣,不由暗觉皱眉。但等目送仲孙飞琼身形杳后,再回转头时,霍秀芸也不告而别,那点玄衣背影,仅惊鸿一瞥般,在眼中略闪,便隐入刺天峰下的峡谷小径之中。

但飞鸿虽逝,爪迹犹存。峰壁间留下几行字迹,划痕极细,入石甚深,显系用新得的“柳叶绵丝剑”所镌,写的是:“其人可敬!其人可佩!其人可爱!望多多努力,勿忘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顶之约。”

夏天翔蹙眉凝目,仔细参详,终于猜出“其人可敬”是指仲孙飞琼虽得“大别散人”遗宝,却绝不自私,肯循江湖规例,将“柳叶绵丝剑”分赠霍秀芸。

“其人可佩”,则指的是仲孙飞琼竟能役使那等灵慧威猛的奇猿异兽。

但第三句“其人可爱”,则似乎充满了酸溜溜的意味。

尤其是“望多多努力”之语,义有双关,究竟是要自己对其人可敬、可佩、复可爱的仲孙飞琼多多努力?还是要自己在武功方面多多努力?才好于明年五月二十,与霍秀芸在峨嵋金顶拼命一斗?

夏天翔想来想去,却越想越不对劲,因为这趟大别山之游虽然巧遇仲孙飞琼,并得睹“大别散人”遗宝,但“护穴龙鳞”归诸仲孙飞琼,“柳叶绵丝剑”归诸霍秀芸,自己一无所得,反倒惹了不少烦恼。

仲孙飞琼既将自己与霍秀芸误认为一双情侣,则异日自己向她接近,及“蔷薇使者”设法玉成良缘之际,必然多生周折枝节。

而霍秀芸竟似亦对自己微生情愫,争奇斗胜,加上拈醋捻酸,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顶之约,大概又难免把自己弄得应付为难,焦头烂额。

夏天翔兴奋中微含懊丧,凄迷内更添怅惘,独下刺天峰,顺着大别山脉走向安徽,准备观光那场六大门派约斗黄山的天都大会。

时光已到腊月十五,黄山天都峰绝顶,先到了三位全真,正是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及武当七子中为首的一尘子,另外一人银须白发,仿佛年龄最高,却是弘法真人师兄,因罪被武当派上代掌教判罚甘年面壁、新近期满的弘光道长。

武当、点苍、罗浮三派,邀约昆仑派与会的主旨,本为了紫黑三棱毒刺一事质询辩理,但彼此既系武林人物,万一言语不合,以致翻脸动手之举,亦在意中,故而昆仑派掌门知非子也约了至友雪山派掌门“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峨嵋派掌门玄玄仙姥为助。

因此会主客双方已有六大门派,闻风前来观光的武林人物更必多多,故而双方曾获默契,观光人数自然无法限制,但当事六大门派的到场人数,每派却以三人为限。

武当派三人最先到场,掌教弘法真人向师兄弘光道长蹙眉说道:“想不到昆仑知非子竟对三棱紫黑毒刺一事不肯认错,并邀约雪山、峨嵋两派为其助力,加上来此观光的武林群雄再一,推波助浪,天都大会定难善了,势必互相印证,各显神功,只一出手,高下立分。武林人物,谁不争奇好胜?各门各派的嫌隙,由此更深,江湖中恐怕搅起不可收拾的血雨腥凤,再无清静之日。”

弘光道长念了一声“无量佛”说道:“掌门师弟,何必如此慈悲?我面壁廿年,嗔念名心,尚未尽淡,世俗之人,更不待论。常言道:‘种因得果,如影随形。’暗用三棱紫黑毒刺,伤我涤尘、浮尘、悟尘三位师弟的狠心辣手之人,着不给他一些现世现报,以敬好邪,才真正会使武林中永无清平宁静。”

话方至此,武当派三位道长一齐凝神,只听得天都峰下有人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朗然说道:“武当诸友,居然早来?贫尼与秦师叔还以为是第一份呢!”

人随声至,一位风神秀朗的白衣女尼与一位红光满面、布衣草履的矮胖老者,并立天都峰头,向弘法真人、弘光道长及一尘子等含笑施礼。

弘法真人见来人是罗浮派掌门冰心神尼及冰心神尼的师叔“万梅老农”秦乐圃,慌忙与师兄弘光道长及师弟一尘子稽首答礼,微笑问道:“冰心大师怎的只与秦者前辈两人同来……”

秦乐圃不等弘法真人话完,便即摇手笑道:“武当、罗浮,派别各异,秦乐圃不敢接受掌教真人如此称谓,敝派中另一名参与天都大会的,是‘凌波玉女’柴师侄,因她江湖游侠,久离罗浮,已由掌门人传令相召,大概总会在期前赶到。”

弘法真人依然对这位罗浮派内辈份最高的“万梅老农”秦乐圃颇为谦抑,恭身笑道:“武林中万派一源,何况秦老前辈齿德俱尊?又是冰心大师师叔,自属长者,请不必再对弘法见外。可惜点苍未到,不然倒可先将明日怎样质询昆仑及应付峨嵋、雪山两派之策,研讨一番,务求既获公平处理,又可息事宁人。避免万一举措失当,彼此意气相争,极易肇成难以收拾的武林浩劫。”

冰心神尼摇头苦笑说道:“我们罗浮派与点苍派结怨甚深,想不到这次质询昆仑,竟又站在一面!他们来人大概是掌门铁冠道人及‘紫焰天尊’雷化、‘龙飞剑客’司徒畏等‘点苍三剑’。”

话音刚了,武当弘光道长手指左前方天都峰下,微笑说道:“峰下林木之间身影连晃,不知是哪派同源赶来?人数似还不在少呢。”

其余四位第一流武林高手闻言,齐自凝神倾耳,听出果然有人由峰下往上攀登,但人数却仅三人,似与弘光道长所见不太符合。

顿饭光阴过后,“点苍三剑”齐现峰头,由掌门人点苍第一剑铁冠道长率同,向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等含笑招呼,但对于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则仅做然微一拱手,依旧保持敌意颇深的态度。

冰心神尼及秦乐圃见状,不禁晒然置之,武当弘光道长却向铁冠道长微笑问道:“铁冠道兄,你们来时,同行的是哪派武林人物?”

铁冠道长不料武当、罗浮两派到得这早,弘光道长并看见有人与自己同行,遂在微愕片刻以后,方发话答道:“贫道师兄弟等,在天都峰下巧遇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率人来此观光……”

弘法真人听说祁连派竟亦远来观光,眉头益蹙,接口问道:“祁连派戚掌门既来,如今安在?”

铁冠道长答道:“戚大招兄说是明日再复登峰观光,免得我们或有布置,为局外人撞破……”

冰心神尼听到此处,冷哼一声,晒然说道:“这才真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龙飞剑客”司徒畏眼皮一翻,精芒电射,向冰心神尼问道:“谁是小人?谁是君子?”

冰心神尼冷冷地看他一眼,方待发话,“万梅老农”秦乐圃业已淡然答道:“谁曾想在峰头布置诡计,暗害对方的,便是小人;谁能保持光明磊落及公平态度的,便是君子。”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见这罗浮、点苍两派,果然不愧夙仇,三言两语之间便起争诮,遂赶紧用话岔开,向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问道:“关于明日向昆仑派质询的原则,道兄有何高见?”

铁冠道长目光一转,微扫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反向弘法真人间道:“我先听你们作何打算?”

弘法真人微笑说道:“冰心大师与贫道均主张只要能获公平处理,便无妨息事宁人?……”

话音未了,在铁冠道长身旁抱臂卓立的“龙飞剑客”司徒畏突然仰首长空,一阵纵声冷笑。

弘法真人目光一注这位貌相英俊、气字轩昂的“龙飞剑客”司徒畏,讶然发话问道:“司徒大侠为何冷笑呢?难道贫道有甚言语不周之处?”

弘法真人不愧名门正派掌教之尊,对于任何人的称谓神情,均极谦恭,毫不骄满。只看得罗浮派中两位奇侠、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暗暗点头,心折不已。

但“龙飞剑客”司徒畏却依旧煞气腾眉,傲然叫道:“我笑的是你们莫非畏怯昆仑派掌门知非子手中那根‘天荆杖’,才如此畏首畏尾?既然这等说法,何必再作商议?明日尽管各行其是,你们罗浮掌门及武当三子被伤被害之仇,可以不究,但点苍派却宁甘玉碎,不为瓦全,我掌门师兄不能平白在终南死谷之中,挨了那么一根无耻暗算的‘天荆毒刺’!”

司徒畏的这一番话,说得非常尖刻锐利。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根本不愿与“点苍三剑”多言,即那位目光远大、心意慈悲的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也被司徒畏话中那句“各行其是”,堵死了劝解之途,不好再加开导。

正在“点苍三剑”个个凶狂高傲,尤以“龙飞剑客”司徒畏份外意气飞扬,满脸骄纵的神情,看得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按捺不住,欲待向其发作申斥之际,天都峰下又复飞上一条人影。

来人正是冰心神尼的俗家师妹“凌波玉女”柴无垢,她今日换了一件银色罗衣,越发显得天人仪态,冷艳无双。先参见掌门师姊,再向师叔“万梅老农”秦乐圃及武当三位道长行过礼后,便以两道炯如寒电般的目光,注向司徒畏。

司徒畏适才在武当、罗浮两位掌门人面前,仍敢那等出台狂傲,趾高气扬,但如今被柴无垢这两道目光一注,却立即惊然低头,满面惊愧交集的神色,英风骄气,一齐尽敛。

原来司徒畏一见柴无垢,伏牛山中自己将她设计用药迷昏,准备瞒着“桃花娘子”靳留香,先尽情淫辱一番,再以紫焰神砂将柴无垢二度毁容的欺心往事,立上心头。尤其柴无垢竟会神秘失踪,以及那种宛如鬼魅,吓得自己几乎心胆皆裂,四面八方齐作。却无法搜查的“天良何在”的语音,仿佛在头脑之中,心灵深处,往复回旋,“嗡嗡”响起。

冰心神尼对师妹柴无垢与司徒畏互相私恋之事,本被他们极为慎重地瞒得死死,丝毫不知!只觉师妹离山过久,但当着武当。点苍两派,也不好深加斥责,正想稍微低声数说几句,忽见柴无垢仅冷冷看了司徒畏一眼,便把那位目光余子、骄狂颇甚的“龙飞剑客”看得威风尽敛,愧然垂头,不由有点诧然莫解?

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诧异,但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及点苍第二剑“紫焰天尊”雷化,因不知伏牛山中事,见司徒畏这等不敢与柴无垢目光相对,分明心存愧咎之状,也自惊诧不已““凌波玉女”柴无垢见“龙飞剑客”司徒畏这副神情,银牙一咬,冷笑几声,回头向自己掌门师姊冰心神尼及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恭身说道:“掌门师姊和武当掌教真人,何必对这丧心病狂之辈,多费唇舌呢!”

这一句“丧心病狂”骂得司徒畏恼羞成怒,凶心又炽,抬头扬眉喝道:“柴无垢贱婢……”

五字方吐,便被一种与伏牛山中所闻“天良何在”颇为仿佛的高朗语音,震得心神一悸,倏然住口。

这语音是冰心神尼运用“狮子吼”神功沉声叱道:“司徒畏住口,再若出言无状,便让你先尝尝我罗浮派的‘般禅掌力’。”

“凌波玉女”柴无垢被他们搅得语音略停,目光冷冷一扫四外,继续向冰心神尼及弘法真人说道:“关于‘天荆毒刺’的那桩公案,其中尚大有隐情,柴无垢已知八九,明日天都大会之上,当着各派群雄,必可弄得水落石出。”

“点苍三剑”自铁冠道长以次,听得柴无垢这等说法,均似大出意外,满面惊疑神色,欲知究竟?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却欣喜颇甚,含笑说道,“柴女侠既知此项重大秘密,何不说明?若能因而化解武林的一番浩劫,委实功德无量。”

“凌波玉女”柴无垢妙目一抬,对这明日即将大聚群雄的天都峰头微一打量,只见云海茫茫,松杉翠翠,景色清妙绝尘,遂冷笑一声说道:“若不是我因被奸人所害,反而因祸得福,获知秘讯,这天都峰顶的人间仙境,岂不便将在一夜之后,化作罗刹屠场,使正人相残,好人得意?……”

语音到此,故意略顿,目光微瞥“点苍三剑”,见铁冠道长正对司徒畏怒目相视,不由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但证据尚在另一人手中,故非等此人到来,真相无法大白。”

冰心神尼接口问道:“师妹怎的吞吞吐吐?此人是谁?何时方可到达?他身上有什么有力证据?”

柴无垢见“点苍三剑”个个惊愕失神地倾耳聆听,遂含笑说道:“此事关系大大,请掌门师姊恕小妹暂作隐瞒。因为这人至迟明晨必定赶到,万一将他姓名身份事先泄露,可能会招致群凶之忌,中途截击,企图灭口。”

罗浮掌门冰心神尼及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听出事关紧要,果应保密,遂均不再追问,但点苍掌门铁冠道长却换了一副和缓的面色,突向柴无垢说道:“我在终南死谷之中挨了那一枚紫黑三棱毒刺,委实忍气不过,急于查出正确仇家,好加报复。你所说那身怀证据之人是谁?讲讲无妨,如顾虑他中途受人袭击,‘点苍三剑’愿意连夜兼程,远迎百里,把他护送至黄山天都峰顶。”

“凌波玉女”柴无垢向这位点苍派掌门人细看两眼,螓首微摇,晒然说道:“区区‘点苍三剑’,哪里还足护人?明日若能护得你师兄弟安然无恙,就算不错了。”

点苍第二剑“紫焰天尊”雷化闻言,厉言叱道:“罗浮贱婢,你不要一再轻视点苍,何必等到明天?干脆我们两派便在今夜分分胜负。”

冰心神尼听得雷化公然叫阵,不禁眉头微剔,目中电射神光,怒视“点苍三剑”,似欲答话。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因一来听出柴无垢话中有话,二来知道冰心神尼外和内刚,罗浮派与点苍派又有夙仇,只一答话应战,事情便会弄僵,遂故意佛然微怒、暗地却向冰心神尼及秦乐圃、柴无垢等略施眼色,抢先发话说道:“天都大会定在明日举行,如今被邀请的昆仑、峨嵋、雪山三派尚未到达,我们黍为主人的三派之间,岂可先动干戈?冰心大师及铁冠道兄等两位掌门人,务请深加考虑,武当派向来公平正直,不偏不倚,你们谁先启衅,谁便甘与武当为敌!”

冰心神尼会意默然,铁冠道长也不愿轻易招惹武当派这群强敌,遂被弘法真人劝得互相退下天都峰,静等明晨再来参与大会。

冰心神尼与师叔“万梅老农”秦乐圃、师妹“凌波玉女”柴无垢等三人,就在天都峰旁一座较小的耕云峰上静坐歇息,这时一轮皓月,刚上东天,不过朗彻蟾光,时为碧空流云所掩,致使目前颇觉黑暗。

冰心神尼一遍功行作罢,向柴无垢淡然问道:“柴师妹,你约莫三年有半未返罗浮……”

柴无垢不等掌门师姊责询,便自凄然答道:“小妹身有伤心恨事,但因时机未到,不便禀明,望掌门师姊暂加宽恕,容小妹在此次天都大会了结以后,再复陈情领罪,”

冰心神尼平素最爱这位俗家师妹,如今见柴无垢这副凄然欲绝的楚楚神情,心中虽觉惊诧,但亦不忍过份逼她,遂点头说道:“好好好,我暂且不问你私人行止,但你适才向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所说的身怀证据之人是谁?总可以对我和你秦师叔实说了吧?”

凌波玉女柴无垢微抬纤手,一掠云鬓,应声说道:“他叫……”

刚刚说出两字,便又倏然住口,向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摇头说道,“掌门师姊及秦师叔恕罪,我觉得还是暂时不说,比较安全。”

冰心神尼面色一沉,嗔声叱道:“师妹被我惯得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你此时说出何妨?难道还怕我和你秦师叔会对奸人泄漏?”

柴无垢被掌门师姊斥责得脸上一热,赶紧陪笑说道:“掌门师姊及秦师叔请恕无垢失言,我哪里会怕师姊、师叔泄漏机密?只是认为我们周围或许仍有凶狂阴毒成性的魑魅魍魉之辈,躲在暗地窃听……”

秦乐圃点头接口笑道:“柴师侄说得对,我们宁可小心,不可冒失,反正闷葫芦最多一夜便将打破,何必……”

冰心神尼却认为各派人物均约好明日在天都峰顶相会,区区一夜,怎会便生祸端?柴师妹平素也是傲气凌云,目空一切,如今却变得这等谨慎,岂非怪事?为想再复略微引逗柴无垢,遂截断师叔秦乐圃的话头说道:“师叔怎的也相信柴师妹的这些鬼话?……”

“鬼话”二字方始出口、冰心神尼突然咦了一声,罗浮绝学“般禅掌力”忽凝,双手当胸,合什一拜,发出一股无形劲气,直向自峰角冉冉飞来的几点绿色萤火,凌空击出。

那萤火共有七点,大似米粒,色呈暗绿,迎风忽明忽灭,冉冉飞来,除了速度比寻常萤火略快以外,根本别无异处,但被冰心神尼“般禅掌力”凌空一击之下、却突然“轰”的一声,先化成一大片暗绿火光,再被“般禅掌力”击得四散飘飞,沾石烧石,沾树烧树,好不厉害已极!

“万梅老农”秦乐圃随在冰心神尼所发“般禅掌力”之后,施展“天龙御风”的绝顶轻功,电掣云飘股一纵七丈,半空中又以“百禽身法”转化“鹏降九天”,猛扑峰角萤火飞来之处,却依然未能发现丝毫敌迹,只在崖壁间看到一根垂壑长藤,及坠落草中的一根盈尺竹管。

秦乐圃的江湖经验极为老到,见状便知果有奸邪之辈伏在暗中,对自己三人恶意图谋,直等柴无垢不肯吐露机密,方知无望窃听,才由竹管中吹出萤火,并凭借垂壑长藤,从容遁去。

冰心神尼见秦乐圃弯腰拾物,遂扬声问道:“秦师叔,有所发现了么?来人所用的暗器,似是经过改头换面的祁连派独门暗器九幽磷火。”

秦乐圃缓步走回,点头笑道:“各派暗器之中,只有祁连派的独门暗器九幽磷火,与方才那七点萤火的威力相似。但天都峰六大门派聚会,并无祁连在内,‘九首飞鹏’戚大招纵有雄心异志”,假名观光,实则窃探各派实力,也不必遣人暗对我们下这辣手。”

话音了处,人已走到面前,把拾来的盈尺竹管,递与冰心神,尼观看,又复蹙眉说道:“祁连派的九幽磷火,出手形如灯焰,如今不但缩小得宛若萤光,又是放在这竹管中用口吹出,足见不是偶然事件,而是煞费苦心的谋定而来。幸亏你细心认出,预加截击,倘若近身爆散,我们纵或免死,也必将被烧得皮开肉烂,明日无法见人,只好悄悄溜回罗浮,吞声忍气的了。”

冰心神尼失声笑道:“师叔不要谬赞,这事哪里是我细心?只是对方千虑一失,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极大破绽而已。”

秦乐圃与柴无垢一齐诧然问故?冰心神尼指着那轮中天皓月,微笑说道:“他们用恶毒暗器,制作得宛若萤光,使人难加觉察之计,虽然想得恶毒绝伦,但千算万算,却不如苍天一算,因为明日便是十二月十六天都大会会期,时逢腊月,岁属严冬,冬天哪里来的萤火虫呢?”

秦乐圃、柴无垢被冰心神尼一语道破,不由也觉相顾失笑。

这时,夜近三更,寒风如水,柴无垢想起不应使掌门师姊及师叔闷得大久,遂用手指凝劲,在地上画道:“我们所等之人,名叫夏天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心爱弟子。”

冰心神尼及秦乐圃略一瞩目,相互点头,柴无垢遂将字迹拂去,又复画道:“此人身边,带有足以揭发一桩震惊整个武林的诡辣阴谋的要紧证据,故而明日最好等他到后,再向昆仑派开始质询。万一他若到得稍迟,还请掌门师姊和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密商,尽量设法拖延,莫令大会过早开始,便可免去不少争执。”

“凌波玉女”柴无垢为了保持机密,所书字迹均是随画随拂,冰心神尼与“万梅老农”秦乐圃则随看随记,看完互作会心微笑,便自行功人定。

冰心神尼一派掌门,禅学武学皆极精深,刹那之间,便已天人交会,万虑俱寂。秦乐圃则多年功力,又复心无杂念,也渐渐入了返神内照、物我两忘的妙境。只有柴无垢思潮起伏,百事纷坛,一颗芳心却哪里定得下去?

第一个使她疑虑之人,便是夏天翔。柴无垢暗想,以夏天翔那等好事的性情,应该早就赶到黄山天都,等着看热闹,怎的直到如今尚无踪影,会不会在伏牛山分手以后,又出了什么意外岔事?

第二件使她疑虑之事,便是自己在伏牛山谷误中迷香,险遭“龙飞剑客”司徒畏污辱,被“蔷薇使者”相救以后,他对当前几件大事所作的判断,是否正确?

半夜忧思,转眼间曙色微明,夏天翔仍未见到,冰心神尼只得与“万梅老农”秦乐圃率同“凌波玉女”柴无垢,共赴天都绝顶。

这时不但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弘光道长、一尘子及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紫焰天尊”雷化、“龙飞剑客”司徒畏,业已到达,连昆仑掌门人知非子,率领“昆仑逸士”向飘然、“白衣昆仑”萧惕,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率领师妹秀朗道姑,霍秀芸,暨前来观光的祁连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白头罗刹”鲍三姑、少林护法净觉禅师,以及“商山隐叟”赛韩康、“三手鲁班”尉迟巧等十来位武林知名豪侠,均已齐集峰顶,只差应邀为昆仑助阵的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等三位雪山好手尚未见到。

当今武林八大门派之中,除了少林掌教方丈以外,七派掌门,齐率本派好手,群集黄山,实是江湖中百载难逢的盛事。

但这些武林豪客面上的神情,多半颇为严肃沉重,只有少数别有用心的凶人,才在满脸谲笑之中,包含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幸灾乐祸的心理。

昆仑掌门人知非子是位身着道装、神采悠然出尘的白发老人,见冰心神尼等三人到后,遂向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抱拳微笑说道:“贫道及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等,系奉武当、点苍、罗浮三派掌门法谕相召来此,如今虽有贫道好友大雪山申屠神君未到,似不应多所耽延,敬请武当掌教或点苍、罗浮两派中哪位掌门,说明此会宗旨。”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此时已由冰心神尼告知,最好略微延缓时间,等夏天翔赶到,便可免得多生枝节,惹出无谓误会。闻言遂向知非子稽首为礼,微笑说道:“八大门派中人,平素天南海北,难得亲近,好容易才在这岁序将阑之际,同集黄山,我们便多等雪山派申屠神君片刻,有何不可?”

知非子长眉微轩,正待再度发话,突然,峰顶群豪一齐凝神目注峰下。

峰下一阵颇为急骤的衣襟带风之声,刹那间便纵上一条白衣人影。

来者是位身着丝质白色长衫,狮鼻海口,环眼豹头,虬须猖集,长发披垂几达腰际,形态奇异之人,但在场武林行家,却泰半均知,此人就是功力并不在雪山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之下,只因曾受申屠亥深恩,毕生甘为奴仆以报的雪山派特出奇人“雪山冰奴”冷白石。

昆仑掌门知非子向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抱拳笑道:“多蒙冷兄为我昆仑之事万里远来,贫道敬为道谢,但申屠神君……”

话犹未了,冷白石便即恭身说道:“冷白石不敢当昆仑掌门如此称呼,我家申屠神君及茅神妃,因在天都峰下突受好人无耻暗算。业已立即赶回大雪山,特命老奴晋谒,请昆仑掌门恕其不能如约参与这场天都大会之罪。”

峰顶群雄,听得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竟在天都峰下受人暗算,无不惊然动容。冰心神尼想起昨夜那七点阴毒萤火之事,不由闪目向站在观光位置之上的祁连掌门人戚大招看了一眼,只见戚大招神情自若,无甚异状,但他师姊鲍三姑却在嘴角浮起半丝阴笑。

知非子听得双眉深蹙,对冷白石说道:“想不到为我昆仑之事,居然连累友好,沾惹意外飞灾,烦冷兄为我上复申屠神君夫妇,就说知非子俟天都大会一了,便即去大雪山拜谢致歉。”

冷白石退后半步,恭身答道:“昆仑掌门请恕老奴方命。冷白石暂时不返大雪山,我要在这黄山左近,查明向我主人夫妇妄施无耻暗算之人,向他要点公道。”

话完,猛一抬头,两道极为慑人的炯炯神光,自环眼中怒射而出,向这天都绝顶主位客位,以及观光位置上的所有群雄,冷冷扫视一周,身形闪处,重又向峰下飘落。

冰心神尼见“雪山冰奴”冷白石走后,不由微喟一声,摇头叹道:“武林中人不怕睚眦必报,豪气凌云,即以人头作酒杯,尽饮仇之血,亦无不可,但必须保持光明磊落的态度。对人无耻暗算,最为卑鄙下流,即今日天都之会,还不是因此而起?”

昆仑掌门人知非子闻言,目注冰心神尼问道:“冰心大师话中有话,贫道愿闻其详。”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见夏天翔迄今未到,知道无法再拖延,遂接口向知非子含笑问道:“知非道兄,请恕贫道无礼,有桩异事,要在道兄台前请教。”

知非子含笑说道:“真人尽管请问,贫道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弘法真人间道:“昆仑门下,除了‘白虎亮银锥’以外,是否尚用其他暗器?”

知非子被弘法真人间得微微一愕,点头答道:“本派尚有一种不许门下弟子轻易施展的厉害暗器,名叫‘天荆刺’。”

弘法真人双眉微挑,继续问道:“这种‘天荆刺’,有毒无毒?”

知非子应声答道:“这种‘天荆刺’是生长在昆仑绝顶的一株特有的天荆奇树之上,树分两枝,南枝有毒,北枝无毒。有毒者一丝见血,便使人逐渐麻痹颤抖而死,极难施救,故而向来严禁门下弟子妄用,只有在山行野宿,忽遇怪兽奇蛇,性命呼吸之际,方可施展,决对不许向人轻用。无毒者亦无坚不摧,霸道无伦,专破金钟罩、铁布衫及十三太保横练等类功力。”

弘法真人见这位昆仑掌门人知非子答话既极详尽,神态亦极从容,不由与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及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互换了一瞥眼色,又复向知非子问道:“贫道再向道兄请教,这种天荆奇树,除了昆仑绝峰以外,他处是否尚有生长,及‘天荆刺’是何色泽形状?”

知非子依旧毫不迟疑地接口答道:“宇宙之广,山川之秘,虽然任何人也不能尽知无隐,但截至目前为止,尚未曾听说他处生长有这种天荆奇树。至于‘天荆刺’则长约寸许,体作三棱,无毒的色呈纯青,有毒的色呈紫黑。”

弘法真人听完,神情异常凝重地自怀中取出三枚长约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刺状之物,托在掌上。

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与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也均自怀内取出一枚同样小刺,向昆仑掌门人知非子举以相示。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目光一注知非子,神色郑重地缓缓问道:“知非道兄,请你仔细辨识辨识,贫道手内与冰心大师、铁冠道长掌上的五枚刺状之物,是否贵派独门暗器‘天荆刺’中含有剧毒的一种?”

知非子哪里用得着仔细辨识,到眼便即认出正是昆仑门下严禁妄用的“天荆毒刺”,不由与师弟“昆仑逸士”向飘然、“白衣昆仑”萧惕互相惊看一眼,对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铁冠道长愕然问道:“这五枚‘天荆毒刺’确是昆仑独有之物,三位掌门人从何而得?”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听知非子直承不讳,不由眉峰深聚,合掌当胸,宣了一声“无量佛”说道:“本派‘武当七子’之中,涤尘、悟尘、浮尘三子,均被无耻奸徒暗算身亡,这三枚‘天荆毒刺’,就是在他们遗体之上觅得。”

“武当三子”遇害之事,江湖中并未流传,故而天都峰顶群豪,除了少数几人知悉内情以外,余均闻言震惊,知道昆仑知非子话已被人扣死,极难洗脱嫌疑,眼前可能立刻就是一番龙争虎斗、血雨腥风的不了之局!

冰心神尼也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冷冷说道:“贫尼与点苍铁冠约斗于终南死谷,彼此尚未开始交手,谷外便有人以这‘天荆毒刺’暗算,若非至友一钵神僧及时赶到,并慨以千年芝叶相救,则贫尼与点苍铁冠早已九泉埋恨。”

冰心神尼这一番话,更属其他人难知的武林秘闻。只听得知非子大出意外,眉头深蹙,与向飘然、萧惕等两位师弟略一计议,然后对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铁冠道长苦笑说道:“此事委实怪异绝伦,但贫道适才话说得太满,如今百口难辩。三位掌门人对我昆仑若有责罚,知非子一身当之,绝无怨言。”

铁冠道长闻言,冷笑一声,怪眼双翻,正待发话,但弘法真人业已抢先说道:“昆仑一派,向来高蹈自隐,与世无争,极受武林尊敬,故而‘武当三子’虽然惨遭好徒暗算,弘法并未敢确认昆仑门下所为,只因在遗体上寻得这三枚毒刺,遂不得不邀请道兄来此,当着天下武林同源,略加请教。只要道兄能对此事作一合理解释或是公平交代,武当派决不愿轻启衅端,伤了彼此和气。”

弘法真人话音方落,站在观光人丛之内的少林护法净觉禅师便即合掌低眉,念了一声佛号说道:“弘法真人果然不愧为武当掌教,武林中倘若人人均有你这等胸襟,哪里还有什么血雨腥风?必定全化作一片祥和之气。”

但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越是这等和平谦抑,知非子便越是觉得难以答话,踌躇半晌,未发一言,神情显得尴尬已极,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与知非子交情颇厚,见他这等窘状,便咳嗽一声发话说道:“武当弘法真人、罗浮冰心大师、点苍铁冠道长等三位掌门人,我老婆子可否以局外人身份,替昆仑知非道友代为画策?”

铁冠道长见玄玄仙姥代替知非子出头,不由低低哼了一声,但弘法真人与冰心神尼,却均默然颔首,表示请玄玄仙姥尽管发话。

玄玄仙姥目光微扫昆仑、武当、罗浮、点苍四派的到场人物,朗然说道:“这桩滥用‘天荆毒刺’伤人之事,若非昆仑出了不肖门下,便系另有恶毒奸人,阴谋挑拨彼此情感,企图酿成各派间盲目寻仇的极大祸变。故而我老婆子想请三位掌门人宽限知非子一年光阴,责令昆仑派竭尽全力,查明此事,到了明年今日,不妨重聚黄山,再由知非子向三位掌门人作一合理交代。”

玄玄仙姥刚刚说到此处,天都峰顶人影一飘,那位被“凌波玉女”柴无垢久盼不至的小侠夏天翔蓦然现身,神情颇为急这地目光四下微瞥,便匆匆纵向观光位置,对“商山隐叟”赛韩康蹙眉问道:“赛老前辈,看目前情形,这场天都大会还未开始?”

赛韩康不知夏天翔问话用意,点头笑道:“岂但还未开始,可能尚要延期一年,今天这场热闹,大概看不成了。”

夏天翔应声说道:“管它是否延期,看热闹总没有救命要紧,老前辈快随我来!”

说完,拉着赛韩康,便往天都峰下纵去。

柴无垢想不到夏天翔这等来去匆匆,本想加以阻拦,但一来当着各派武林高手,不好意思高声喊叫。二来见夏天翔那般急遽的神色,也许真有重要人物亟待赛韩康加以救治。遂仅把眉头微蹙,目送两人身影,纵落峰下。

这时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又向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铁冠道长含笑问道:“三位掌门人是否以我老婆子适才之话为然?”

冰心神尼默然不答,弘法真人却念了一声“无量佛”,点头说道:“武当愿从仙姥之言,务望知非道兄于明年此时此地,对弘法作一公平交代。”

弘法真人话音方落,一阵枭呜似的怪笑,突地起自观光群雄丛中,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回顾师姊“白头罗刹”鲍三姑,晒然说道:“鲍师姊,想不到我们万水千山远来,未曾得观群雄绝技,大开眼界,却只看了这么一场有头无尾、脓里脓包的……”

话犹未了,一声怒声厉啸,又复起自主位之中,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冷笑连连说道:“戚大招兄,你且莫失望,我们点苍小派。比不了人家武当名门正派的度量胸襟,故而他们‘武当三子’之仇可忍,我这终南一刺之恨难消,‘点苍三剑’要在‘天荆毒刺’的主人手下,领教领教昆仑绝学。”

铁冠道长这一叫阵,顿将刚刚被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劝解得渐趋平静的局势,又复搅起险恶波涛。知非子眉头紧蹙,向铁冠道长深深一揖说道:“铁冠道长,在究竟是谁用‘天荆毒刺’伤人之谜水落石出以前,昆仑派对于武当、罗浮、点苍三派,歉疚异常,怎敢再复交手?”

铁冠道长冷然问道:“难道你们昆仑派就只会暗箭伤人,不敢明枪交战?”

这两句话问得着实太重,“昆仑逸士”向飘然及“白衣昆仑”萧惕听得俱都目射神光,怫然变色。

知非子赶紧摇手劝止两位师弟发作,仍向铁冠道长苦笑说道:“昆仑人物倒还不至于像道长所说这般无耻无能,彼此过手切磋,原无不可,但既承三位掌门人宽限一年,容我自白……”

话犹未了,铁冠道长便即冷笑喝道:“武当、罗浮宽你一年,我点苍派却对无耻之徒难容片刻,就在此时此地,当着各派群雄,彼此作一了断,岂不干脆?”

知非子涵养再好,也被铁冠道长逼得有点怒火渐升,双目神光,不住闪动。

那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闻言又复推波助澜,轩眉狂笑说道:“好!好!好!铁冠道兄,你这几句话儿,是今日这天都峰顶唯一带有英雄气味之语。”

知非子仰天一笑,目光电瞥“九首飞鹏”戚大招,正待发话,那位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的小师妹,也是“峨嵋四秀”中年龄最幼的霍秀芸,业已按捺不住,霍然步入场中,向铁冠道长愤愤说道:“你们点苍派那几手‘回风舞柳剑法’有什么鬼神不测之机,惊天动地之妙?便如此张牙舞爪?怎不看看人家武当弘法真人、罗浮冰心大师,心胸何等宽宏?风度何等高朗?你要逞凶威,我偏不服,快下场来,霍秀芸教训你几招峨嵋绝学!”

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想不到小师妹霍秀芸会蓦然出头替昆仑派抱打不平,但也仅眉峰微蹙,未加阻止。

点苍派掌门铁冠道长目光略注霍秀芸,以一种颇为藐视不屑的神色,冷冷说道:“姑娘虽替昆仑派下场出头,但以你那点修为,恐怕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

玄玄仙姥闻言,低哼一声,插口说道:“点苍掌门人不要自视大高,霍秀芸若不够格,我老婆子接你几招好了。”

天都峰顶的观光席上群雄,听得峨嵋、点苍两派掌门有意一较神功,不由将业已渐淡的情绪,又复提起。

这时知非子向玄玄仙姥长揖笑道:“仙姥请勿动怒,倘若点苍真不相谅,则昆仑之事,应由昆仑自己当之。”说完,微向三师弟“白衣昆仑”萧惕一施眼色,欲令萧惕出场,替换“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回转。

萧惕见状会意,刚待走向场中,那霍秀芸竟已久候不耐,柳眉双剔,又对铁冠道长叫道:“铁冠道人,你倘若要摆你一派掌门的身份,不屑会我,则大可命什么点苍第二剑或是点苍第三剑下场,难道你们素以‘回风舞柳剑法’自傲江猢,还会怯惧我的峨嵋剑术?”

铁冠道长冷哼一声,目光微注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发话说道:“司徒三弟倘若有兴,便下场会会这位号称‘峨嵋四秀,未秀最秀’的狂傲姑娘也好。”

司徒畏闻言缓步走下场中,他久闻霍秀芸剑术精绝,并不敢对这位年岁颇轻的玄衣美女过份傲慢轻视,双拳微抱,含笑说道:“霍姑娘请特别留心,司徒畏这柄青芒剑不是一般凡铁。”话完,伸手轻掣剑柄,“呛呛呛”一阵清越龙吟,手中业已横着精芒夺目的一泓秋水。

霍秀芸明明看见对方手中青芒剑是柄截铁神物,却丝毫不露惊容,探手入怀取出大别山所得的银丸托在掌上,向司徒畏樱唇微撇,傲然说道:“一柄青芒剑不过火候钢质稍纯,锋芒略胜寻常,有什么大了不起?你认得我掌中这粒银丸是柄什么剑么?”

霍秀姜此语一出,吸引得天都峰顶群雄,全向她玉掌中所托的银丸,仔细瞩目辨认。

第七章:啼笑皆非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见霍秀芸手中所托的银丸,首先咦了一声,讶然说道:“这粒银丸,好像是传说中三百年前武林第一剑客‘大别散人’所遗留的‘柳叶绵丝剑’?”

霍秀芸螓首一偏,向弘法真人恭身说道:“掌教真人见识渊博,霍秀芸钦佩无已。”

话完,微凝真气,内力暗达四肢,未见她丝毫动作,掌中所托的银丸便即倏然展开,变成一柄宽如柳叶、长才二尺一二、精光闪闪的奇形小剑。

“大别散人”所遗的“柳叶绵丝剑”,暨霍秀芸有意无意施展的一手内家上乘功力,震惊了峰顶群雄,一齐静看这场点苍第三剑对峨嵋第四秀的剑术比赛,究竟胜负谁属?

“龙飞剑客”司徒畏想不到霍秀芸也有这等罕世名剑,心中未免微自估,但因“柳叶绵丝剑”剑刃太狭,剑锋太短,遂仍复信心十足地傲然开式,剑交左手,右手挽诀齐眉,双目炯炯精光,笼注霍秀芸,向左盘旋,活开步眼。

霍秀芸则手执“柳叶绵丝剑”,斜举当胸,侧身右走,刹那间盘旋三匝,两人身形往中一合,惊神泣鬼的剑斗遂开,三数招过后,便自剑风飒飒,剑影飘飘,剑气重重,剑光灼灼。

点苍剑术胜在迅疾诡辣,峨嵋剑术胜在神妙轻灵,两人互展所长,竭力施展之下,看得另一派用剑名家,那位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也自点头暗赞不已。

“凌波玉女”柴无垢因心头别有所虑,一双妙目始终盯在“龙飞剑客”司徒畏身上,注意这位点苍第三剑的一切细微动作,并暗地疑诧夏天翔何以如此迟到?且二来便将赛韩康匆匆引走,究竟是请这一代神医去替何人疗伤治病?

柴无垢疑思未竟,场中互相交手的两名武林好手业已到了各为本派护名惜誉、全力以赴、生死相搏的紧张阶段。

司徒畏手中的青芒剑,一寸长,一寸强,精光腾彩,锐响摄魂,那虎虎剑风,几乎每一阵都是擦着霍秀芸头顶青丝拂过。

霍秀芸的“柳叶绵丝剑”则一寸短,一寸险,再配合那神奇轻灵的招术身法,也几乎剑剑不离司徒畏心窝,处处指向要害。

动手的霍秀芸、司徒畏二人,虽然时时均在生死呼吸的奇险之中,倒还心神不乱,攻守缜密。但观战的点苍、峨嵋两派掌门,反倒有些透不过气来。铁冠道长及玄玄仙姥,谁都想招呼自己方面住手停战,却谁也都想再候片刻,等对方先行发话。

就在他们两位掌门人既担忧师弟师妹安危,又顾惜本派威望,首尾两端,犹豫难决之际,霍秀芸银牙暗咬,真力全聚丹田、一招“天龙卷尾”,手中“柳叶绵丝剑”化成大片急旋疾闪的夺目精光,照准司徒畏,迎头劈落。

“龙飞剑客”久战霍秀芸不下,也早就蓄意一拼,长啸起处,一招“乱推彩云”,青芒剑剑影如山排空涌出。

司徒畏这声长啸,听得柴无垢内心一惊,但眼前的紧张局势,不容许她在此时分神旁视,目光仍被那两片即将迎合的森森剑影,吸引得一动不动。

精芒迎精芒,剑气幂剑气,猛然一合之下,脆响惊魂,龙吟不绝,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暨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各自面带惊容,抢前半步,霍秀芸及司徒畏则同时眉峰深聚,佛然后退三尺。

霍秀芸右臂被震得剧烈酸麻,几乎把握不住“柳叶绵丝剑”剑柄,使这柄“大别散人”遗宝,脱手飞去。

司徒畏则目光凝注青芒剑剑锋之上,被对方“柳叶绵丝剑”截缺的一个米粒缺口,满面惊怒痛惜的神色。

铁冠道长浓眉剔处,亲自走下场中,怒容满面地傲然叫道:“昆仑、峨嵋两派掌门人,哪位下场?或者干脆二位齐上!”

铁冠道长这两句话儿,说得过份狂妄,不但使玄玄仙姥、知非子无法再加忍耐,连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及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也听得微微摇头,表示出不屑的神色。

峨嵋、昆仑两派掌门人中,究竟是谁出面接受点苍第一剑铁冠道长挑战,以及这一场龙争虎斗的结果如何,容笔者暂时按下慢提,且先表叙那位迟迟而来、匆匆而去的小侠夏天翔,暨被他自天都峰顶拉走的当代神医赛韩康方面。

“商山隐叟”赛韩康被夏天翔匆匆拉下天都绝峰,遂一面随同他举步飘身,一面含笑问道:“夏老弟,你所说的‘看热闹总没有救命要紧’之话虽然不错,但要救的是谁?是伤是病?可以告诉我么?”

夏天翔神情异常急这地大展轻功,加急往峰下纵落,闻言应声答道:“老前辈请走快些,迟了恐怕来不及。我要你去救的,是罕世奇……”

赛韩康听到此处,暗地足下加功,并自作聪明地接口笑道:“夏老弟,你便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的。”

夏天翔在疾驰之中侧脸看了这位当代神医一眼,意似不信地摇头说道:“老前辈的外号是叫赛韩康,不是赛鬼谷,我不相信你能未卜先知,猜得丝毫不错。”

赛韩康根据天都峰顶所见所闻加以判断,认为自己所猜,应该十拿九稳,遂得意笑道:“老弟这回可能要大出意外,我虽无鬼谷之处,却有鬼谷之能。你把我匆匆拉走,意欲对其施救之人,是不是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

夏天翔大笑说道:“不对,不对,老前辈猜得完全不对……”

笑声未了,忽地倏然而止,面露惊容地向赛韩康讶然问道:“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及‘冰魄神妃’,那高一身奇异武学,怎会突受伤害?”

赛韩康简单扼要地一,说究里,并反向夏天翔问道:“夏老弟,你既说我猜错,难道在这天都峰左近受伤之人,除了申屠神君夫妇以外,还有其他罕世奇客?”

夏天翔本来听得双眉深蹩,但听到最后,却突然展颜微笑,异常神秘地向右前方一指说道:“前面转过峰角,便到地头,老前辈何必定在中途追问?我请你往救的,‘罕世’二字必然当之无愧,但是否可以加上‘奇客’的称呼,则需老前辈到后自行研究的了。”

夏天翔越是这等吞吞吐吐,赛韩康便越是好奇心切,估计距离峰角仅为五丈有余,遂索性一式“长虹贯日”,凌空纵过。

峰角之后,有块平坦大石,但赛韩康身形落处,看清石上之物,不禁啼笑皆非地手指夏天翔摇头道:“夏老弟,你把我作弄得好苦?放着天都峰顶举世英雄勾心斗角的好戏不看,却跑来此处作甚?”

原来在石上仰卧的只是一只身长不满二尺的雪白小猿,哪里是什么名满天下的罕世奇客?

夏天翔听完赛韩康的话后,正色说道:“老前辈所炼的灵丹何在?请赶快救这白猿一命。等老前辈看清它所受的伤势以后,或许知道此事关系不浅,何尝不是武林各派群雄勾心斗角的余波所及?”

赛韩康既听夏天翔如此说法,遂走近大石细看,只见那只白猿全身抖颤不休,业已奄奄一息,右臂之上,却插着一枚体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小小毒刺。

这枚毒刺人目,赛韩康果然立即惊讶变色,赶紧取出一只铁镊,夹去三棱紫黑毒刺,并以一粒奇香丹药,塞入白猿口中。

一面施救,一面喃喃自语说道:“又是‘天荆毒刺’作怪,昆仑赴会三人,全在天都峰顶,这枚毒刺却是何人所放?‘冰魄神君’夫妇所中的暗算,可能也是此物!”

夏天翔冷笑一声说道:“这场天都大会可能复杂透顶,我本拟昨夜赶到,但途中居然连遇袭击,加以阻挠,尤其最后在天都峰下,若不是这只白猿先我一步遭难,大概我也难免要挨上一枚这暗中淬发、杀人于无形无声、阴损狠辣已极的‘天荆毒刺’。”

赛韩康是今日凌晨才到,对于昨夜发生的许多纠纷,均所不知,闻言遂向夏天翔探询,夏天翔也就悻悻于色地告知究竟。

原来夏天翔自在大别山中远远瞥见仲孙飞琼一眼以后,心神越发仿佛被这位姑娘吸引牵系,暗想自己九疑山所见之人,最好就是这位仲孙姑娘,倘若竟是昆仑传人鹿玉如,岂不又将多生许多风波曲折?

一面情思恍惚,一面直奔黄山,他素来胆大喜事,自想在会期前夜便赶到天都绝顶,谁知刚刚走到距离天都峰尚有数十里山路之处,崖角林中,各处阴黑幽森所在,居然时有暗器不声不响发出,似乎意图阻止夏天翔,不使他继续前进。

夏天翔起初万想不到在这各派群雄齐集黄山之际,会发生这等事情,若非他轻功极好,身法灵妙,真个险为所伤,但两次过后,见对方所发暗器均极歹毒,知晓不是偶然,遂加深戒意。

这一小心谨慎,前进速度自然立即慢了下来,夏天翔在月光朗照之下,见前面形势甚险,两峰如削,一径通入,左侧方并有三四十株古树,簇成一团暗影。

一面缓步而行,一面暗忖,这丛树影之中,是个极好埋伏的所在,自己何如装作不觉,扬长前进,等到对方一有动作,便立即扑去,非搜查出是什么魑魅魍魉在暗地捣鬼不可。

主意既定,夏天翔遂仍以一副毫无戒意的高傲神情,信步而前,并不时眺望四外变幻烟云及中天皓月,显得十分暇豫。

那丛阴暗的树影,距离小径约莫三丈有余,夏天翔知道只要自己一走过,背后即会有七孔黄蜂针、五云捧日摄魂针之类厉害绝伦的暗器急袭而至,遂未雨绸缪地伸手入怀,把那面“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赠的“红云蛛丝网”取出,藏在掌内备用。

果然夏天翔又复走了几步,背后立有三缕劲疾尖风,破空袭至。

夏天翔眼角微瞟,看见树影中向自己射出的三缕暗蓝寒光,竟是只能躲闪,不能硬接,并不宜用兵刃磕碰,火毒兼具,霸道无伦的阴磷白羽箭,遂暗幸自己应变得然,真力倏聚,右手挥处,“红云蛛丝网”蓦然展开,化成一片红云,把三枚阴磷白羽箭凌空卷去。

夏天翔存心要看是哪路人物对自己暗下毒手,遂一面施展“红云蛛丝网”收去阴磷白羽箭,一面却毫不停留地向那丛树影之中纵身飞扑。

哪知对方有意避免与人朝相,阴磷白羽箭出手以后,根本不问中或不中,便即隐形飞遁。

故而烧你夏天翔应变迅疾,飞扑及时,也仅仅瞥见一条矫捷的人影,闪没于绝峰怪石之间,无从追及。

夏天翔方自恨得一挫钢牙,突然听得西北方远远传来怒叱及一声惨哼。

夜静山空,传音易远,夏天翔知道这怒叱惨哼来处,至少也在数十丈外,遂足下加功,循声赶往,心中兀自不解,时值天都大会前夕,为何黄山之中会发生这多难明用意的怪事?

夏天翔赶到那怒叱惨哼发生之处,已离天都峰脚不远,但空山寂寂,又已早无人踪,不过在一大堆森森矗立的嗟峨怪石之间,却有一些奇异物件,引人瞩目。

这些奇异物件,是十来粒大如黄豆,深嵌入石,仿佛碎冰形状的银白奇砂。

赛韩康听夏天翔说到此处,恍然顿司地插口说道:“老弟所闻怒叱之声,定是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误中暗算所发。那声惨哼,则可能是对他们暗算之人。被申屠神君夫妇反击受伤。因为老弟所见那深嵌石内、形著碎冰的银白奇砂,就是雪山派独门暗器‘冰魄银光霰’。”

夏天翔哦了一声,正待说话,石上那只中了“天荆毒刺”的小小白猿,服食了赛韩康用千年芝液所炼的灵丹以后,果然神效异常,片刻工夫,便告解毒复原,蓦然一纵而起,像条脱弦银箭般的,直扑峭立千寻的危崖绝壁。

夏天翔闻声惊顾,白猿业已援登二三十丈,只剩下一点银星,不住在藤萝树石之间往上移动。

赛韩康失声赞道:“这只小小的白猿,好生矫捷,是不是老弟师门所豢的灵物?”

夏天翅摇头笑道:“它岂但身手矫捷,灵慧可爱?并还会施展‘猿公剑法’,懂得武功,不过它的主人老前辈听了可能不悦,就是跑到商山天心坪去,用打赌之术赢走你那匹宝马青风骥的仲孙飞琼。”

赛韩康闻言“哈哈”笑道:“夏老弟不要把我看得太过小气,那位仲孙姑娘虽然赢走我一匹罕世神驹,但我对她那绝代风华,仍然颇有好感。何况红粉赠美女,龙马配天人,由仲孙飞琼乘骑青风骥,倒也相得益彰,珠联壁合。只不过他日若有机缘,我还要向这位姑娘请教请教,为何青风骥会甘心追随她这陌生人之故。”

夏天翔微笑说道:“这个问题,老前辈不必再问仲孙飞琼,我已参详透彻,可以代为答复。”

赛韩康急急问道:“老弟请讲,这个闷葫芦我已憋了多时,亟欲一破为快。”

夏天翔笑道:“那位仲孙姑娘,除了适才那只灵慧已极的小小白猿以外,还豢养了一头威猛无比的金毛异兽,指挥如意已极,故而我猜她定然精通兽语……”

赛韩康听得不住点头,夏天翔继续笑道:“仲孙姑娘既通兽语,则当日商山天心坪上,对青风骥附耳所说,必然是宝马龙驹之属最爱听的话儿。也就等于老前辈精通歧黄,替人疗疾,回春妙手一施之下,无疑药到病除。那匹通灵宝马,怎会不乖乖随她而去?”

赛韩康知道夏天翔判断之语大致不差,不由深深觉得这位“天外情魔”仲孙圣独生爱女的生活方式,必然极富情趣。

微微神往之下,又向夏天翔问道:“这只灵猿既是仲孙姑娘所豢,怎会独自跑来黄山,并身中“天荆毒刺’?”

夏天翔遂先把霍秀芸大别山寻宝,巧遇仲孙飞琼分赠“柳叶绵丝剑”一事,略微叙述,然后再接续适才未竟之语,告知赛韩康,白猿遇害,身中“天荆毒刺”,自己为它特往天都峰顶求医的经过。

原来夏天翔不认识石中所嵌、形似碎冰的银白奇砂,便是雪山派独门暗器冰魄银光霰,心头好奇,微凝指力,想自石中取出一看。

谁知指尖刚刚触及一粒银白奇砂,便觉冰寒彻骨,不由大惊缩手,却又听得远远崖壁之间,有人发出“嗤”的一声怪笑。

夏天翔愕然抬头,只见十来丈外一片峭壁之上的十来丈高处,影影绰绰地站着一条身材极为矮小的白衣人影。

到处寻人未得之下,夏天翔怎肯再对此人放松?心中正在暗想自己是否应该赶上峭壁之际,那条白影已由十来丈高处,向夏天翔身前凌空扑落。

这时恰好月光为浓云所遮,眼前甚为黑暗,夏天翔虽穷极目力,亦无法辨清那条白影的详细身材打扮,只觉得此人敢自这高扑落,一纵并是十丈远近,轻功之高,当世武林中几乎无人能望其项背。

但白影扑至身前五六丈处,突然发出低啸,夏天翔这才知道是兽非人,脸上不由哄的一热,立时联想到大别山所见的那只会施展“猿公剑法”的异种白猿身上。

思念方起,白影已然落到身前,果是那只小小白猿,闪烁着一对朱睛,向夏天翔脸上炯炯注视。

夏天翔见白猿至此,以为它主人仲孙飞琼也在近处,遂抬头目注白猿来处。这只小小白猿委实通灵,仿佛猜透夏天翔的心意,向他不住连摇前爪。

夏天翔当日在大别山便已看出它主人能通兽语,灵兽能解人言,遂向白猿笑问道:“你向我摇手之意,是不是你主人不在近处?”

白猿闻言,微微点头,口中并“叽叽咕咕”地低声连叫。

夏天翔见状失笑说道:“我不像你主人能通兽语,你这样对我叽叽咕咕的,未免等于对牛弹琴,白费气力。”

白猿果然不再低叫,改用两只前爪,一阵比划。

这次夏天翔倒看出几分意思,向白猿含笑问道:“你是不是说你主人有事不及前来,要等明后日才会赶到?”

白猿一声欢啸,连连点头,夏天翔简直对它喜爱已极,遂试探着微张双臂,白猿居然善伺人意,纵入夏天翔怀中,把白毛茸茸的猿脸,凑在夏天翔颊上,摩挲不已。

夏天翔喜心翻倒,把白猿抱得紧紧的,不住抚摸它那一身银白猿毛,但正在人猿互相亲热之时,突然三五丈外,长几过人的丰草之中,又复微有奇异声息。

人是内家好手,猿是罕世灵物,耳力自均聪敏异常,声息才一入耳,便齐向丰草凝目注视,白猿并由夏天翔怀中悄悄溜下。

果然丰草中伏有奸人,夏天翔刚一凝神注目,对方便已发难,“飕飕飕”,又是三条暗蓝的寒光迎面射到。

白猿一声怒啸,凌空纵起四五丈高下,双伸长臂,照准那三条暗蓝的寒光,便自抓去。

夏天翔认出这三条暗蓝的寒光,仍是曾在前途暗算自己的阴磷白羽箭,遂急得高声叫道:“小白不能抓它,这东西沾惹不得。”

白猿纵得太疾,虽然听见夏天翔急喊之声,但已去势难收,两只前爪,将三根阴磷白羽箭一齐抓住。

夏天翔因这阴磷白羽箭的箭身之上涂满毒磷,皮肉万不能沾,否则便将溃烂见骨。如今眼见白猿双爪均已抓上,正自焦急颇甚,偏又无法可想之际,耳边“格登”一声,崩簧脆响,六点银星,五小一大,复自草丛发出,向白猿横飞而至。

这五小一大六点银星,夏天翔到眼便即认出是暗器中霸道绝伦的五云捧日摄魂钉,不由越发急得咬碎钢牙,暗想这只灵慧可爱的异种白猿任凭身手如何矫捷,却怎能逃得过暗器猬集的奸谋之下,恐怕难免生生断送?

夏天翔正在愁急无奈,白猿怒声长啸起处,周身银毛蓦地根根倒竖,五小一大六点五云捧日摄魂钉全被震飞,然后双爪再扬,三根阴磷白羽箭,又复齐齐折断,甩出四五丈远。

夏天翔这才知道这白猿真是罕见异种,居然皮骨如钢,不畏刀兵水火。

但高兴未毕,又转愁颜,那只连五云捧日摄魂钉均不能伤的异种白猿,正在发威作势,意欲扑向草丛搜索敌人之际,突然低哼一声,翻身栽倒,一动不动。

夏天翔惊急交迸,不顾一切危险地飞身赶过,耳中听得“嘶嘶”两声破空微响,仿佛有什么小小暗器,向自己当胸射到。

他自从白猿纵出以后,便又把那面“红云蛛丝网”取在手中,如今既有暗器偷袭,遂又洒出一片红云,加以卷落收去。

丰草丛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夏天翔举掌连向草丛劈空遥击,均未见有丝毫回响,遂弯腰抱起白猿,暂时离却这容易四面受敌之地。

找了一块平坦大石,放下白猿,只见这只通灵异兽,双睛紧闭,全身剧烈抖颤不已。

夏天翔本来不知白猿怎会受伤及所中何物?但忽然想起它这等全身剧烈抖颤的光景,正与终南死谷中所见的铁冠道长及冰心神尼遇害的情形完全相同,遂在白猿全身仔细观察,果于左臂之上,寻着一根长才寸许、色呈紫黑、体作三棱的“天荆毒刺”。

白猿皮骨那等坚逾精钢,却仍抵御不了这种“天荆毒刺”,不由使夏天翔惊心怵胆,暗自摇头,不敢轻易拔那毒刺,并思索怎样才能救得这白猿一条小命?

由终南死谷,想到千年芝液,想到如今应该已在天都绝顶观光盛会的当代神医“商山隐叟”赛韩康,夏天翔遂急往天都绝顶赶去。

途中抖开“红云蛛丝网”一看,网中坠落的,赫然也是两枚“天荆毒刺”。

夏天翔起身之际,已是黎明,等他赶到天都绝顶,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业与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交代了不少言语。

夏天翔一来心急白猿安危,二来听说天都大会有延期重开之说,遂急急拉着“商山隐叟”赛韩康赶回,连与“凌波玉女”柴无垢都未及招呼,互诉别来经过。

赛韩康听夏天翔细细叙完,含笑说道:“夏老弟,如今白猿已走,我这作医生的,总算倚仗你所赠那一滴千年芝液炼成的灵药之力,未曾辱命。目前既无别事,不如仍返天都,看看这场大会究竟是否延期及有甚结果?”

白猿已走,仲孙飞琼未来,夏天翔自然因牵挂天都大会,及自己那位“凌波玉女”柴姑姑在伏牛山突然失踪,究竟是何缘故?遂点头同意赛韩康之语。

两人身形展处,风驰电掣般直奔天都,但等他们赶到这座黄山名峰的绝顶之时,只见白云茫茫,空山寂寂,那些各门各派的武林名手,一齐踪迹沓然,仅剩下“三手鲁班”尉迟巧一人,倚松望云,似是等待赛韩康及夏天翔回转。

赛韩康一登峰头,便向尉迟巧问道:“老化子,这场除了少林掌教方丈之外,聚集七派掌门的天都大会,难道业已匆匆结束,不曾留下些雪泥鸿爪?”

“三手鲁班”尉迟巧怪笑几声,随口吟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印雪泥,雪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东坡居士此诗,哲意极高,喏喏喏,那不就是今日这场天都盛会所留的雪泥鸿爪么?”

说完,伸手往天都绝顶的东南角上一指。

赛韩康、夏天翔随着尉迟巧的手指看去,只见峰顶东南,下临万丈深渊之处,有五六块重逾千斤的大石,其中三块之上,果然各有异状。

一块大石之上,印着一双纤美的人掌,深约寸许。另一块大石,似被甚极端锋利之物所劈,几乎从中分裂,还有一块大石,则已整个为人震碎,化为满地斗大的石块。

赛韩康看得眉头深蹙,向尉迟巧问道:“老花子不要卖弄玄虚,赶快实说,天都会上,有人交手了么?”

尉迟巧点头笑道:“你们走后,点苍派气焰太高,逼着昆仑硬要动手。知非子百般忍让,尚未下场,却激恼了‘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与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互相狠斗。”

夏天翔因在岷山回头峰前尝过司徒畏的滋味,遂颇替霍秀芸担忧地失声说道:“司徒畏功力颇深,霍秀芸恐怕非他之敌?……”

后方至此,尉迟巧怪笑连声,接口说道:“夏老弟,你几乎完全猜错,‘峨嵋四秀’本就难缠,而‘未秀为最’之语更不虚传,两人狠斗百余回合,霍秀芸不但未在剑术上输却半分,并把‘龙飞剑客’司徒畏掌中那柄削铁如泥的青芒剑砍缺了一个小口。”

夏天翔看了赛韩康一眼,又向尉迟巧问道:“霍秀芸用的是不是当年武林第一剑客‘大别散人’所遗的绝世仙兵‘柳叶绵丝剑’?”

尉迟巧点头答道:“夏老弟怎会猜对?霍秀芸若无此剑,恐怕在三五百合之内,尚与司徒畏难分胜负。”

夏天翔听说霍秀丢剑法如此之妙,不由心内一惊,暗想自己应该刻苦用功,否则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顶之约,难免在她手下去人现眼。

赛韩康在一旁听得微笑说道:“原来天都大会匆匆了结之中,还有这么一场精彩剑斗!我被夏老弟拉走,失此眼福,委实可惜。”

夏天翔脸上微红,手指峰顶东南那三块留痕的大石,向尉迟巧继续问道,“尉迟老前辈,这石上留痕从何而来?那两只陷石寸许的纤美掌印,有点像是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的佛门绝学‘般禅掌’呢?”

尉迟巧笑道:“老弟确实渊博,司徒畏青芒剑一缺,点苍铁冠道长便亲自下场,指名邀约峨嵋、昆仑两派掌门一斗。”

赛韩康蹙眉说道:“事情越闹越大,武林危机也就越来越深。铁冠道长既出大言,峨嵋玄玄仙姥及昆仑知非子大概不会容他张狂,这两位掌门人是哪一位先行动手?”

尉迟巧答道:“玄玄仙姥首先应战,但知非子因事由昆仑而起,不肯诿过卸责,遂抢先下场,与铁冠道长来了一番精彩绝伦的龙争虎斗。”

夏天翔听得简直心痒难搔,暗恨自己失去这场眼福,委实太以可惜,只好向尉迟巧急急问道:“他们两位这番恶战,究竟谁胜谁负?”

尉迟巧笑道:“武功到了他们那种火候,要想骤分上下,着实太难。‘天荆杖’对‘回风舞柳剑’,昆仑‘云龙八式’对点苍飞花掌’,再加上几记内家神功硬拼,依然是秋色平分,半斤八两。”

赛韩康听到此处,插口说道:“既然彼此胜负未分,岂不正好趁势收场,遵从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之语延期一年,责成昆仑查明究竟,再作交代。”

尉迟巧点头说道:“弘法真人就在此时出面劝止,但远来观光的‘九首飞鹏’戚大招及他师姊‘白头罗刹’鲍三姑,却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冷嘲热讽,推波助澜,僵得点苍、昆仑两派无法下台,眼见立将发生一场流血祸变。”。

夏天翔惊道:“怪不得祁连派倾巢远出,万里赶来,这‘九首飞鹏’戚大招果然不怀善意。”

尉迟巧继续说道:“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的两位师弟、‘昆仑逸士’向飘然、‘白衣昆仑’萧惕,早就嫌掌门师兄过份忍让,如今越发按捺不住,双双抢出,向戚大招、鲍三姑发话质询……”

赛韩康惊然说道:“戚大招、鲍三姑均不是省油灯,这一来必然闹得祸变立生,无法收拾。”

尉迟巧又似赞美又似感慨地叹息一声,说道:“祸变一成,便难收拾。但就在这千钧一发,危机瞬刻之际,武当、罗浮两派掌门及来此观光的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各以绝世神功,纷纷出手。“赛韩康、夏天翔均觉精神一振,倾耳聆听尉迟巧继续说道:“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以佛门绝学‘般禅掌’,印石留痕;武当掌教弘法真人,默运武当心法,以木剑劈石;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则以少林‘大力金钢手’,把一块千斤大石,震成粉碎。”

赛韩康、夏天翔听到此处,不由齐自目注东南天都绝顶,显得一片寂静。

尉迟巧语音微停,沉默片刻,又复说道:“这三种武林绝学出手,也就代表了武当、少林、罗浮等三派同心。饶你点苍、祁连何等嚣张,亦因深知众怒难犯,只得但旗息鼓,遵从弘法真人延期一年的原议,而各自风流云散。”

“三手鲁班”尉迟巧把天都大会暂时结束,延期再开的一段经过讲完,又向夏天翔笑道:“‘凌波玉女’柴无垢临行之时,知道我要在此等待你与赛老怪物转来,遂托我传言,怪老弟迟迟而来,匆匆而去,未曾将身边的有力证据现出,使她可以揭破一桩为祸整个武林的莫大阴谋……”

夏天翔莫明其妙地瞠目说道:“柴姑姑怎的这等说法?我身边有什么足以揭破为祸整个武林阴谋的有力证据?”

尉迟巧见夏天翔这等神情,亦颇觉惊奇,咦了一声说道:“老弟身有证据,竟不自知,倒确是怪事。可惜柴女侠临去匆匆,来不及说明这有力证据究属何物。”

夏天翔又复听出疑点,蹙眉问道:“我柴姑姑走得如此匆促则甚?”

尉迟巧笑道:“她说她要追踪‘龙飞剑客’司徒畏,揭开一桩武林阴谋,及了断一桩私人恩怨。”

夏天翔苦笑说道:“左也阴谋,右也阴谋,向来讲究光明磊落的武林之中,怎的成了阴谋世界?”

这几句话,与赛韩康及尉迟巧的感慨相同,三人相顾无言,心头的沉重与四周的静然,织成一片愁网。

山风劲拂,白云狂飞,夏天翔越想越觉离奇难解,急于寻觅“凌波玉女”柴无垢一询究竟。遂剑眉双轩,打破沉寂,向尉迟巧问道:“我柴姑姑难道不曾与我约时约地相见?”

尉迟巧摇头说道:“柴女侠说此去风波难测,无法预约时地。只叫我转告老弟,倘若身无要事,不妨以点苍山步虚道观作为目的,走趟西南,彼此方向既同,总可相会。”

夏天翔目光微注“商山隐叟”赛韩康及“三手鲁班”尉迟巧等两位武林奇侠,问道:“两位老前辈今后行踪可有定向?”

尉迟巧怪眼一翻,“哈哈”笑道:“我与赛老怪物,向来宛如空中云荡,水上萍飘,随兴所之,毫无定见。既然西南有事,便去西南,瞻仰瞻仰‘点苍三剑’的步虚道观也好。”

赛韩康微笑点头,赞同尉迟巧所说,夏天翔闻言,眉梢略展,方待发话,突然远远传来几声奇异的兽啸。兽啸之声才一人耳,夏天翔神色又转紧张,起身走到崖边,回头向赛韩康、尉迟巧二人恭身一礼,说道:“夏天翔尚有急事,暂需告别,两位老前辈且请先行,西南路上,再行相见。”

话完,真气提处,便往峰下飘身,捷如陨电飞星,刹那不见。

“商山隐叟”赛韩康叫了一声:“夏老弟。”根本未见回答,“三手鲁班”尉迟巧怪笑说道:“老怪物你唤他作甚?难道不曾看出这娃儿神色匆忙,必有急事?”

赛韩康微微一叹答道:“我何尝看不出他身有急事?但因目前‘天荆毒刺’到处为祸,又非寻常药物可以治疗,想令他把我含有千年芝液的新炼灵丹,带几粒去。”

尉迟巧听得点头笑道:“老怪物确实细心,此事颇关重要……”语音至此微顿,想了一想,又说道:“但我适才见夏天翔印堂华盖之间,喜煞双冲,惊险虽然难免、关系性命的奇灾大厄,却未必有,且等前途相逢,再作计较便了。”

赛韩康闻言,点头笑道:“老化子江湖流转,进益颇多,如今居然又学会了麻衣相法,任何人的吉凶祸福,全系于方寸一念之间,昔人说得好:‘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夏天翔无论人品、武功、心胸、机智,均属上选,确系近年来武林中罕见的奇葩,但‘玉不琢,不成器’,让他受些无关紧要的磨折,也未尝不是对他的一种成全之举。”

这两位武林奇侠一面谈笑,一面替“凌波玉女”柴无垢遥作接应,奔向西南。

夏天翔因在天都绝顶,听得远远传来奇异的兽啸,颇似大别山所见那只金毛异兽的啸声,以为仲孙飞琼已然赶到,遂匆匆辞别赛韩康、尉迟巧二老,往啸声方向,如飞驰去。

但兽啸之声,一发即止,夏天翔下得天都峰后,又经两三转折,便不知应往何处寻找。

他目前所立之处,恰好距离赛韩康救治白猿的所在不远,夏天翔茫然片刻,正拟随意举步,漫游黄山之际,忽然听得远远的松林之中,有人说道:“这位老弟,能否慢走,我们谈谈好么?”

这语音宏亮异常,显非流俗。夏天翔愕然循声看去,只见松林之中缓步走出一人,是位狮鼻海口,环眼豹头,虬须猖集,长发披垂,年龄约莫五六十岁的白衣老者。

夏天翔一见来人这般异相,便立即想起赛韩康对自己所说的雪山派中那位特出奇人,功力并不在掌门人申屠神君之下,但因身受重恩,遂毕生甘为奴仆以报的“雪山冰奴”冷白石。

他刚把对方来历想起,那位“雪山冰奴”冷白石业已走到面前,夏天翔遂抱拳笑间道:“老人家是不是,雪山冰……”

语音至此,倏然而住。因为想起“奴”字似有不敬,倘若贸然出口,可能引起无谓误会。

冷自石猜出夏天翔心意,微笑说道:“冷白石身受我主人重恩难报,甘为奴仆,故而‘奴’字对我并无不敬、老弟既然识我来历,叫我冷白石也好,‘雪山冰奴’也好,尽管随意称呼。但不知老弟的姓名宗派,可否见告?”

夏天翔觉得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的坦率豪迈神情,颇对自己脾胃,遂含笑说道:“我叫夏天翔,是北溟门下,我不但知道冷老前辈来历,可能还猜得出老前辈唤我之意呢?”

冷白石目光凝注夏天翔,上下细一打量,点头微笑说道:“老弟原来是北溟神山皇甫神婆门下,难怪器字轩昂,不同凡俗。但你叫我冷老前辈,却不敢当,倘若执意不肯称呼‘雪山冰奴’或冷白石,便索性叫我一声冷大哥,显得亲近一些好么?”

夏天翔毫不犹疑地应声笑道:“叫你大哥,原自无妨,但你身受重恩,甘为人奴,我却无此义务,他年若见雪山派掌门人申屠神君,我只能尊称他一声老前辈呢!”

冷白石听得大笑说道:“有趣,有趣,老弟确实是位妙人儿,但请尽管放心,你我兄弟相称,只属你我之事,不涉其他,老弟固然不必向我主人申屠神君称奴,我也不必向你师傅皇甫神婆自称后辈。”

夏天翔闻言,立即改口,叫了一声:“冷大哥!”。

冷白石乐得“哈哈”大笑说道:“老弟既然真个叫我大哥,我这做大哥的,却给你一些什么见面礼呢?”

夏天翔深知这位“雪山冰奴”功力绝世,遂接口笑道:“大哥若给凡俗之物,我也不要,珍贵之物,又颇难寻。不如暂且记上一笔帐儿,他日再算。”

冷白石点头笑道:“记帐也好,老弟方才说是能猜出我寻你之意……”

夏天翔不等冷白石话完,便即笑道:”大哥是不是想打听打听,左近有无可疑人物,会涉及对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暗算之事?”

冷白石环眼一睁,神光四射,诧然问道:“老弟怎会猜得这般准确?又怎知道我主人夫妇遭受无耻好徒暗算?”

夏天翔笑道:“这不是大哥自己跑到天都绝顶,当着举世群豪宣布的么?”

冷白石眼中精光又射,重新在夏天翔身上打量几遍,蓦然以一种异样的神色狂笑说道:“老弟怎的言不由衷?我认得出你当时不在天都峰顶的济济群雄之中。”

夏天翔暗惊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的眼力好生厉害,赶紧含笑说道:“大哥不要起疑,我当时确实不在天都峰头,此事是由‘商山隐叟’赛韩康转告,并猜出申屠神君夫妇昨夜三更遇伏受伤之处,就在这左近不远。”

冷白石听得两道浓眉又自一挑,夏天翔摇手笑道:“大哥大概又要问我怎会连时带地说得丝毫不错吧?”

冷白石委实被夏天翔弄得疑云满腹,浓眉双皱,低低嗯了一声,默然不语。

夏天翔笑道:“昨夜我于三更左右驰赴天都,曾远远听得此处有怒叱惨哼声息发出,等我赶来看时人踪已无,只见十来粒雪山派独门暗器冰魄银光霰嵌在乱石丛中,赫然夺目。”

冷白石这才明白夏天翔对时间、地点均猜得丝毫不错之故,长叹一声说道:“究竟是何奸徒?因甚原因?要对我主人夫妇暗算?冷白石必须弄个水落石出,才好转回雪山复命。但我在此细查半日,几乎毫无线索可寻。老弟对此有无明教?”

夏天翔笑道:“这件怪事不但大哥要查,我也要查。因为我昨夜自入黄山,便即连遭袭击,一路之上。挨了不少五云捧日摄魂钉、七孔黄蜂针、阴磷白羽箭等恶毒暗器。”

冷白石哼了一声说道:“这些东西,只能对付寻常江湖俗客,若在我们眼中,并算不得是什么恶毒暗器。”

夏天翔道:“更恶毒的不是没有,大哥请看,昨夜我有一位朋友,便险些死在这种小小毒刺之下,”

说完,便将自己用“红云蛛丝网”收来的那两根“天荆毒刺”取出,托在掌上递与“雪山冰奴”冷白石观看。

冷白石一见这两根长才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天荆毒刺”,不禁双目厉芒暴射,钢牙紧挫。

夏天翔看出端倪,讶然问道:“冷大哥怎的这般神色?莫非申屠神君夫妇所中,也是此物?”

冷白石点头示意,并向夏天翔问道:“老弟那位朋友是谁?这种毒刺所含毒力甚剧,受伤以后,极为难活,要不要我送他一粒用百年朱红雪莲所炼的灵……”

夏天翔摇头笑道:“多谢大哥好意,但我那朋友,已被当代神医赛韩康治好,它是一……”

冷白石见状,瘦眉问道:“老弟颇为豪迈,为何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说到此处。突似有悟,看了夏天翔一眼,微笑说道:“我猜出来了,老弟这位好友,大概是位红妆侠女?”

夏天翔俊脸飞红,摇头说道:“大哥猜得不对,它是一只猴子。”

冷白石闻言,不禁愕然凝视夏天翔半晌以后,摹地手抚虬髯,纵声狂笑。

夏天翔急声叫道:“大哥别笑,这猴子与一般猴子大不相同,和我交朋友的这只猴子,大概可以说得上是天下难寻,人间罕睹。”

冷白石听出兴趣,笑声一收,目注夏天翔问道:“这是一只什么猴子?当得‘天下难寻,人间罕睹’八字。”

夏天翔双眉一轩,朗声说道:“它的奇处大多,我和它又是新交朋友,了解不够,故而只能略举几桩荦荦大著,第一,它善解人言。第二,它一身铜筋铁骨,绝非寻常刀兵可以伤害。第三,它姻习武功,会施展‘猿公剑法’。”

冷白石听得意似不信地骇然问道:”老弟是否言过其辞?哪里有如此聪明,并这等厉害的猴子?”

夏天翔摇头说道:“难怪大哥怀疑,这只猴子的灵异之处,若非亲见,谁肯相信?但也就因为它太过聪明,及太过厉害,昨夜才在倚仗一身铜筋铁骨,轻敌大意之下,中了无耻好徒所发的阴恶无比的‘天荆毒刺’。”

这“天荆毒刺”四字,又听得“雪山冰奴”冷白石浓眉倒剔,环眼圆睁,指着夏天翔掌上所托的紫黑三棱毒刺说道:“老弟你说这种紫黑三棱毒刺,名叫‘天荆毒刺,?”

夏天翔方一点头,冷白石又复问道:“我仿佛听说过,这‘天荆毒刺’只在昆仑绝顶才有生长。”

夏天翔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我曾亲眼看见昆仑门下施展这种‘天荆毒刺’。”

他大叫“不错,不错”,冷白石却大叫“不对,不对”,说道:“昆仑派掌门人知非于是我主人申屠神君好友,我主人夫妇这次与我万里远来,便是特为昆仑助阵,昆仑门下怎会反而用这极为歹毒的‘天荆毒刺’暗加算计?”

夏天翔苦笑说道:“此事确实令人难解,无怪我那‘凌波玉女’柴无垢姑姑,称之为贻祸整个武林的莫大阴谋。而武当、少林、罗浮三派主脑合演神功,压服点苍、祁连,使天都大会延期一年,俾昆仑派能在此期间,查明真象,洗刷清白,用意亦复在此。”

冷白石愕然说道:“原来天都峰顶尚有这些热闹情事?可笑我在这左近空忙半日,既未查出头绪,又不知大会延期,业已暂告结束。”

夏天翔遂将“三手鲁班”尉迟巧所说各事,转对冷白石叙述一遍。

冷白石听完以后,向夏天翔暨然说道:“既然如此,我似应赶回大雪山向主人申屠神君夫妇报知一切,雪山派也该为这饵劫消灾之举,略尽绵力。”

夏天翔闻言知道彼此即将分袂,不由目注这位新交的忘年好友,面带恋恋不舍的神色。

冷白石见他这等神情,遂轻拍夏天翔肩头,微笑说道:“老弟确是性情中人,但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况我回转大雪山,向申屠神君报告经过以后,立将再入江湖,协助昆仑派人物查究这桩疑案。彼此目的既同,随处皆可重聚,老弟善自珍重。”

话完,神功潜提,白衣飘处,平飞七丈有余,身形渐渐隐入烟云草树之中。

夏天翔目送这位忘年好友、武林怪客、“雪山冰奴”冷白石的背影,心中颇觉怅惆若失。

就在夏天翔借别伤离、神思迷惘之际,一声低沉的兽啸,又自十来丈外的峰角之后,传入耳底。

这声兽啸太熟,夏天翔精神一振,发话叫道:“小白,你在哪里?”

兽啸又是一鸣即歇,但峰角之后却起了“的答”蹄声,慢慢转出一匹神骏绝伦的青色龙驹,青马背上坐的正是那位身披玄色大氅、容光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的仲孙飞琼。

金毛异兽随在马后,灵猿小白却被仲孙飞琼抱在怀中,但身上黄澄澄的,似是披了一层金甲。

仲孙飞琼这一露面,夏天翔心头除了“腾腾”乱跳以外,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这位姑娘姿容太以美好,风度太以高华,令人对之难免自惭形秽。

夏天翔方勉强镇摄心神,压制住胸头那种不由自主的“腾腾”乱跳,但疑问又起脑中,暗想自己九疑山所遇的骑青马披玄衣的姑娘,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位绝代美女?

思潮起伏未了,青马业已走到夏天翔身前丈许之处,停蹄止步。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这等痴呆呆的木然神情,不由微噫一声,抱着那只身披金甲的灵猿小白,飘身下马。

由于对方这种动作,夏天翔才倏然惊觉,面红过耳,一抱双拳,嗫嚅着笑道:“仲孙姑娘真是信人……,言犹未了,银铃似的语音已自仲孙飞琼贝齿樱唇之间脆生生地飞迸而出,笑着问道:“我因事来迟半日,你怎么还说我是信人?”

夏天翔一向口齿伶俐,辩才无碍,谁知如今才一开口,便被仲孙飞琼说得俊脸发烧,无法作答。

仲孙飞琼微微一笑,又复说道:“小白高傲逞强,以致误蹈危机,多蒙你救它一命,我着实感谢不尽呢!”

夏天翔见仲孙飞琼业已晓得昨夜之事,知道定是灵猿小白所告,暗想自己所料不差,这位姑娘果然精通兽语。

一面思索,一面口中略为逊谢,但目光注处,看出灵猿小白所穿的那身金甲隐蕴奇光,不由诧然问道:“小白这身金甲……”

仲孙飞琼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笑道:“这就是用‘大别散人’所遗的武林至宝‘护穴龙鳞’所制,此物本是小白在大别山刺天峰上辛辛苦苦得来,做件衣服给它穿穿,免得再为好人暗害,岂不是很合理么?”

“夏天翔听得简直对灵猿小白艳羡不已,暗叹这只猴子运气委实太好,镇日被仲孙飞琼这等绝代佳人抱在怀中,并把武林人物梦寐难求的罕世至宝“护穴龙鳞”给它作衣服穿,说将出去,恐怕无人能信?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目注灵猿小白所穿的金甲,听得出神,不由微微一笑,向他问道:“你的那位霍秀芸霍姑娘呢?”

这句话问得平素极为庸洒调搅的夏天翔,俊脸上第三次满布红云,耳根发热,急声辩道:“那位霍秀姜姑娘与我不是深交,我们还有些意气之争,互相约定于明年五月二十去往峨嵋金顶,好好打一架。”

仲孙飞琼见自己每问一句,便把夏天翔窘得脸红一次,不由颇觉有趣,嫣然一笑,又复问道:“你不是和人定约打架,便是和人定约打赌,足见自恃才华,极不安份。我记得你在大别山中对我说,曾与我师姊‘巫山仙子’花如雪打过赌,是么?”

夏天翔这回却未脸红,剑眉微挑,傲然答道:“这种事怎会有假?你看这不是你师姊花如雪赌输后,送给我的‘红云蛛丝网’么?”

说完,便把“红云蛛丝网”取出,给仲孙飞琼观看。

仲孙飞琼对于“红云蛛丝网”自然到眼便即认出,也自好生诧异,不懂师姊花如雪怎会把这等师门至宝输却?

惊疑之下,向夏天翔问道:“我师姊怎样和你打赌?”

夏天翔此时那种紧张局促的情绪业已渐渐放松,神色也显得略微潇洒,微笑答道:“你们是师姊妹,路道总差不多。花仙子与我打赌的法儿,恰好和你与‘商山隐叟’赛韩康打赌的法儿完全相同,由她随意问上三句话儿让我答复。”

仲孙飞琼两条柳眉微微一蹙,又复问道:“我花师姐问你三句什么话儿,可以告诉我么?”

这时两人相距只数尺,夏天翔不仅觉得仲孙飞琼身上幽香暗传,吹气如兰,并感到这位姑娘无论是一颦一笑,都隐含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遂想了一想,应声答道:“我和你师姊花如雪打赌之时,正好是去年的五月月圆之夜,花仙子即景生情,对我所发出的第一句问话,便是长空皓月为什么会有阴?有晴?有圆?有缺?”

仲孙飞琼问道:“你怎么作答?”

夏天翔笑道,“这答案只要稍涉词章之人,多半均能答出。我答的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又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仲孙飞琼听得眉梢又是一聚,发话问道:“我花师姊第二句问话,却是什么?”

夏天翔答道:“花仙子就着我所答的那句‘月如无恨月长圆’问道:‘这轮清辉朗照人衰的光明皓月,怎会有恨?’”

仲孙飞琼妙目微注夏天翔,夏天翔会意说道:“我答的是李义山有句:‘媳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赡光桂影,高处清虚,碧海青天,离愁索寞,只怕‘巫山仙子’与媳娥仙子,所恨相同,情怀相若了。”

仲孙飞琼点头说道:“你确实聪明,正好答中我师姊花如雪的心事,难怪她会把师门至宝‘红云蛛丝网’送给你了。第三句她又问的是什么话儿?”

夏天翔笑道,“第三句她问我的是俗语云‘海枯石烂,’请教‘海’要怎样才枯,‘石’要怎样才烂?”

仲孙飞琼说道:“这句话儿不太容易回答。”

夏天翔得意笑道:“我当时确实颇感为难,但正在筹思之际,一只夜鸟冲天飞起,遂使我触动灵机,脱口答出。”

仲孙飞琼咦了一声说道:“一只夜鸟,会带给你什么灵机?你怎样回答,海如何枯?石如何烂?”

夏天翔剑眉微扬,笑吟吟地答道:“世间有鸟皆精卫,天下无人不女蜗。”

仲孙飞琼闻言,点头失笑说道:“你这两句活儿,确实异想天开,答得极妙。”

夏天翔脸上不由再复浮现得意笑容,但仲孙飞琼在对他略加赞美以后,又自若有所悟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师姊花如雪与你打赌落败之故,完全是败在心高气傲,亟欲取胜,题目出得稍难一点。”

夏天翔听不懂仲孙飞琼的语意,眉峰微聚,讶然问道:“仲孙姑娘,你说令师姊花仙子之败,是败在题目出得稍难了一点?”

仲孙飞琼好似春花初绽般微微一笑说道:“对了,倘若能把题目出得容易一点,你就未必答得上来了。”

夏天翔俊目闪光,剑眉微剔,接口间道:“容易一点的问题,会比难的难答?”

仲孙飞琼两道极其美妙,但也极其平和的秋波,凝注夏天翔点头说道:“你要不要试上一试?”

夏天翔满怀不服地大笑说道:“要试,要试,我就以师门至宝‘乾天霹雳’,作为第一个问题的赌注。”

仲孙飞琼闻言,秋波又注夏天翔,微笑说道:“原来你是‘北溟神婆’皇甫翠老前辈的高足,但‘乾天霹雳’虽称武林异宝,威震江湖,我却不要这等煞气太重之物。”

夏天翔听仲孙飞琼的语意,仿佛自己业已输定,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地取出那面“红云蛛丝网”道:“以此作为赌注可好?”

仲孙飞琼看他一眼说道:“你怎么这等性急?我的赌注还未拿出来呢。”

夏天翔摇头笑道:“不必,不必,照你那样讲法,仿佛我已输定、反正我们今日每题一赌,三项问题共赌三次,夏天翔万一侥幸,再随仲孙姑娘意兴,略赐微物点缀点缀便了。”

仲孙飞琼笑道:“你倒颇为识相,也颇为大方,但我身边向无俗物,你若输到拿不出值得我发问的赌注之时,我便中止发问。”

仲孙飞琼越是这等十拿九稳,夏天翔自然越是心头不服。但因对方无论在容光、眼波、语音、姿态等任何方面,均太以引人爱好,遂不便发作自己的高傲本性,只得勉强按捺,含笑说道:“依你,依你,不知这面‘红云蛛丝网’,能不能够作为第一项问题的赌注?”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这是家父所炼的独门异宝,自然能够。你且准备,我所认为极其容易,但你却难答复的问题来了。”

夏天翔面对这位美拟天人的绝代娇娃,虽然难免有些心神飘荡,但戒意仍深,闻言遂赶紧澄心静虑地等待对方发问。

仲孙飞琼玉手轻轻抚摸怀中所抱的通灵白猿,目光凝注夏天翔,微笑说道:“请你回答我,我这只心爱小猿的一身毛色,为什么会是白的?”

夏天翔被仲孙飞琼问得一愕,暗想这种问话,真正有点岂有此理?白猿的毛色不白,难道黑猿的毛色才白不成?

但心中虽然觉得这问题大以简单容易,口中却不知究竟如何作答才算妥当。

仲孙飞琼见他沉吟不答,遂妙目凝光,盯住夏天翔微笑问道:“我说得怎样?这问题容易已极,但你却答不出了。”

夏天翔满心不服地猛一抬头,恰好与仲孙飞琼四目相对。

自从与仲孙飞琼会面以来,夏天翔便深深觉得对方这两道澄澈的秋波,所含魔力最大。自己每与她眼光相遇,都弄得心头猛跳,意乱情迷,难以自主。如今正待答话,偏偏又遇上这两道秋波,未免越发心神紊乱,想不出怎样措词置答?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摹然抬头与自己目光一对,便即满面飞红,又复垂头不语。自然以为对方业已认败,遂伸手笑道:“你既然答不出来,甘心认输,怎么还不把‘红云蛛丝网’拿来给我?”

仲孙飞琼澄如秋水的眼波,能使夏天翔意乱情迷,这脆若银铃的语音,同样也能使他如奉纶旨般无法抗拒。双手捧着“红云蛛丝网”递向对方,心中却自暗想,“岂仅是甘心认输,简直输得有点莫名其妙!”

仲孙飞琼自夏天翔手中接过“红云蛛丝网”来,又向他微笑说道:“你对第一项问题既已认输,第二项还要不要赌?”

夏天翔啼笑皆非地避开仲孙飞琼的眼光,点头答道:“要赌,要赌,这第二项问题,你总不能再问我那匹马儿及那头怪兽的毛色,为什么会是青的?金的?”

仲孙飞琼闻言,也自失笑不禁,美人一笑,倾国倾城,那种绝代风姿,看得夏天翔意乱中加上情迷,情迷中深为意乱。暗想不论九疑山所见的玄衣女于是否这仲孙姑娘,自己也拿定主意,非把她追求作终身伴侣,绝不罢手。

夏天翔绮思未罢,耳边又响起仲孙飞琼娇脆清朗的语音说道:“你既要赌,却拿什么作为赌注?”

夏天翔本想取出自己那对三绝钢环,但又因仲孙飞琼说过不喜带煞的凶物,遂想起可惜“风尘狂客”厉清狂送给自己的那柄湘妃竹折扇,业已落在昆仑派弟子赵钰道人手中,不然岂不恰好合用?

如今身旁比较珍贵之物,只有“蔷薇使者”交给自己持向一钵神僧示信的那片“紫玉蔷薇”,但“蔷薇使者”一再叮咛,不可遗失,究竟应否暂时借用?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伸手怀中,意似取物,但却久不作答,不由讶然问道:“你怎的如此沉吟?难道除了自我师姊花如雪处赢来的‘红云蛛丝网’以外,身边竟拿不出第二件比较不俗之物?”

夏天翔被对方僵得脸上又自飞红,遂不顾一切地自怀中取出那片“紫玉蔷薇”,递与仲孙飞琼说道:“你且看看,这片‘紫玉蔷薇’能不能作为赌注?”

仲孙飞琼接过反复略看,便交还夏天翔,点头笑道:“能,能,能、这片紫玉,不但玉质极好,所雕的并是一瓣蔷薇残花。你知道我在百花之中,最喜爱的便是蔷薇花么?”

夏天翔听仲孙飞琼答应自己用这片“紫玉蔷蔽”作赌,不禁心头“腾腾”微跳,暗想这次千万不能再输。否则不但对“蔷薇使者”无法交代,自己身边也再无别物可以用作第三项的赌注。

大敌当前,最忌的便是畏首畏尾,心神不定。夏天翔觉得自己与仲孙飞琼虽非互相过手,也不应犯此大忌,遂静心澄意,等百虑皆忘以后,才向仲孙飞琼微笑说道:“仲孙姑娘,你第二项问题问些什么?可以宣布了。”

仲孙飞琼不知究竟有意,抑或无意,又复充分利用她那比宝刀利剑及内家掌力更为厉害百倍的天然武器,秋波深注夏天翔,声若银铃的缓缓问道:“第二项问题,与第一项截然不同。我要你猜猜为什么在百花之中,我偏爱蔷薇之故?”

夏天翔因为这次委实怕输,遂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与仲孙飞琼的目光相对。但男女之间,往往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微妙之事,仲孙飞琼妙目凝注那垂头默想的夏天翔,等待答复,仍使这位素来聪明胆大、调悦不群的倔强小侠,感觉出对方那两道热烘烘、软绵绵,并纯洁澄澈无比的秋波之中所含的莫大无形魔力。

她要自己猜她为何在百花之中偏爱蔷薇?这问题本可随意作答,但要想答中间话人的心意,却太以艰难。因为像仲孙飞琼这等温柔的性格,决不会欣赏多刺的蔷薇,然则她把蔷薇置诸品格清高的梅、兰、莲、菊及众所共爱的芍药、牡丹之上,又属何故?重重疑问。尚未推解开来,夏天翔鼻中一阵淡淡幽香,仲孙飞琼业已轻伸素手,取去那片“紫玉蔷薇”,向他微笑说道:“答不出来,便赶快认输,须知能够甘心认输,才能从头作起,并不致遭受更重大的挫折。”

夏天翔见“紫玉蔷薇”又被自己输掉,不由抬头一看仲孙飞琼,但目光业已深含惭愧惶恐交迸的神色。

仲孙飞琼见他这等神情,秀眉微蹙,似乎颇觉不忍,歉然笑道:“你不要灰心,第一次及第二次虽然输掉,但第三次也许你会赢呢。”

夏天翔脸上由红转白地茫然摇头说道:“我不赌第三次了。”

仲孙飞琼早就看出这位年轻英俊的夏天翔,性格极为高傲刚强,文武两途,并均有深厚根基,芳心难免暗暗倾折,故而闻言似出意外,惊讶问道:“你为什么不赌了呢?是不是认为我问得有何不公么?”

夏天翔苦笑答道:“不是我不愿意和你再赌,而是我身无长物,赌不起了。”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笑靥微开,似欲发话,但想了一想以后,却对夏天翔点头说道:“我们第三次的赌约,留待日后再为举行也好。”

说完,怀抱白猿,飘身纵上青风骥,便望来路缓缓驰去。

夏天翔目送伊人背影,忽然自惭惶神色之中,浮现一丝笑容,暗想保留一次赌约也好,否则日后想见这位仲孙姑娘之时,岂不又要另找借口?

思念未毕,仲孙飞琼忽然圈马走回,向夏天翔问道:“你离此以后,回不回北溟神山?”

夏天翔微微摇头,仲孙飞琼又复问道:“假如我要寻你履行第三次赌约,却往何处……”

夏天翔接口说道:“目前我西上祁连、点苍,明年五月,则去峨嵋金顶,腊月十六再到这黄山天都峰头观光盛会。有这许多地头,你总应该寻得着我了吧?”

仲孙飞琼目光向他深深一注,默然勒转马头,但忽然又对夏天翔回眸一笑,素手扬处,三片金光,联翩飞到。

夏天翔看出对方不似有甚恶意,遂把三片金光接在手中,原来是三枚金色鳞片。

仲孙飞琼曼声叫道:“‘大别散人’所遗的‘护穴龙鳞’共是三十六片。我虽替爱猿小白织了一件金甲,但因它身材矮小,尚余六片之多,我和你每人各分三片。”

夏天翔想不到仲孙飞琼在赢走“红云蛛丝网”及“紫玉蔷薇”以后,竟又赠送自己武林至宝“护穴龙鳞”,不由有点茫然失措,不知应否收受。

仲孙飞琼见他这等神情,秋波一转,又复失笑说道:“你怎的还不收起?赌约归赌约,朋友归朋友,彼此风萍得聚,总有前缘。我听你要西上祁连,因祁连人物个个凶毒,才赠你三片‘护穴龙鳞’用作防身,相见匪遥,各自珍重。”

这一番话中,仿佛情意甚深,夏天翔正自听得心头又复思潮起伏,意乱情迷。耳边“希聿聿”一声马嘶,那匹罕世龙驹,带着一黄一白两只异兽,及那位风华绝代的仲孙飞琼,业已消失在苍烟落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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